游龙戏凤
图/Loika
一
孟至已古稀之年,孙子孙女儿在大厅里玩闹,她坐在藤椅上颤颤巍巍的用老花镜看今日的报纸。
报纸上有一篇文章写了个英雄,却是个戏子。
日军侵华那年,他只身入敌营行刺。
老太太突然咯咯的笑了出来,孩子们好奇的围过去。
那爬满皱纹的脸上却是湿漉漉一片。
二
孟至第一次见余楼时,穿个灰扑扑的袄子,头发编成个辫子,带个瓜皮帽,男孩打扮,一跪三叩,说要拜他为师。
“你个女娇娥不去唱那青衣花旦,学这须生作甚?”
他识破了她的女儿身。
许久,孟至不语,只是一拜。孟至是忠烈之后,父母皆死于甲午年,殉国。
若是西宫那位不去铺张寿宴多多忧心国事,或许...
余楼自是知晓她为何偏学须生,偏拜师于他。故而每回他这戏班子进宫,总是避开孟至。
那年冬至,城里下了鹅毛大的雪,孟至已经在院里跪了三个时辰了。
“你是女儿身,进宫唱须生,自是你师兄他们来较为妥当。”
她目光灼灼望向他“师父需知,古有花木兰樊梨花,巾帼不让须眉。”
三
她最终也没能入宫,那位传奇的西太后...病逝了。
这丫头恍惚了好几日,余楼就日日守在她身旁,陪她唱戏陪她疯。
她老是唱不好那出《游龙戏凤》。
一日,练到嗓子都快哑了,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位美娇娘。
许是师父新收的小师妹,她本就是个一肚坏水的,学了那登徒子去扯人家遮面的水袖。
随后大笑的差点滚地上去。
这不是她那不苟言笑的师父么!
余楼黑着脸,把她拎起来练功,须得把那出《游龙戏凤》给他唱好咯。孟至唱好了,唱的极好,还因为这出戏,扬名四海。
只是与她一起共享盛名的,不是师父,他叫尹梅容。
是个真正的男花旦。
那日是个茶会,有人讥讽她身为女儿身却唱须生,不男不女违背纲常。
尹梅容站了出来,邀她一起,唱的正是那出戏。
四
她兴冲冲去跟师父讨赏,余楼却冷着脸喝茶看也不看她。
孟至头一次觉得那么委屈,明明自己已经做的这般好了,却得不来他一句夸耀,难道仅仅只因为自己是女儿身?
她跑去后台,扮了妆,在他面前又唱了一次那出戏。
他却摔了茶杯,骂她女儿家的不务正业不知羞耻。
随后更是烧了她的戏服,关她在房里,日日送些女孩家的衣裙脂粉。她发了疯的想要逃出去,不只是对余楼的怨恨,更是因为她听说,日军进城了。
她要去为她父母报仇!
她偷偷托人递了帖子,自请去军营里唱堂会。
夜半,她终于砸开了锁,跑出门外时却又折返,恭恭敬敬的给余楼磕了三个头。
额头都沁出了血,却孤身往那风雪中,再未回头。临行那日,尹梅容来给她践行,杯酒下肚,她突然不省人事了。
恍惚中好像瞧见了...师父。
原来是不舍得的。
孟至沉沉昏睡过去。
五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日日与师父唱着《游龙戏凤》,只是她唱花旦,师父唱须生。
梦醒时,她人已在海外了。孟至的梦其实不算假,最起码有一半是真的,余楼真的在唱那出《游龙戏凤》。
那是在日军的堂会上,他眼里是压抑这许多年的情意,对他的小徒儿。
一直不敢言明的爱意。
唱须生唱花旦,做巾帼做须眉,都是为她一人而已。
他笑了,从袖子里抽出枪...
“嘭!”
这二十多年的爱意,终于尘埃落定 ,无人知晓。
六
他从来没有瞧不起她,女也好,男也罢,她都只是他一人的小徒儿。
尹梅容是他找来的,为的是成全她的抱负,成全她的盛名。
他甚至让她恨他,断了师徒情意,让她连愧疚都不必经受。
老花镜雾蒙蒙了,孟至颤巍巍的擦干,看向最后一行字。
“这位民族英雄自称孟至,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女儿身。”
她想起年少轻狂,扬言要巾帼不让须眉。
于是他护她安乐,也成全了她的盛名。
终此一生。
图片作者:Loi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