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点得到，没什么不好
这是一个有趣有味儿的公号，很多读者都置顶了（点上边蓝字关注）
迟到与晚得
文 | 丁小村
一
一个酷热的夏日傍晚，我的几位朋友汗流浃背，用三轮车把我的两麻袋行李主要是书，送到火车托运站，然后我们去街头吃烤羊肉，大碗喝啤酒
喝到微醺，看着小街上人影憧憧，远处大街上灯火辉煌，我突然意识到，我和这个城市将要分别了：这是我大学时在这个城市里呆的最后一晚
人在青春年代其实特别脆弱：比如你发现你对某个人某个地方产生了感情，而对方却根本没当你一回事这时候你觉得像是被猛然重重击打了一顿，一瞬间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我认识的一个人，大学一毕业就去了南方，几十年他都不回这座大学呆过的城市，也很少在故乡的小城逗留他认为这些地方抛弃了他，当然也不值得他留恋
我觉得我当时的情绪跟这个朋友没什么两样我并不喜欢这座省城，觉得它粗野而且杂乱无序，缺少十三朝古都应有的雅致与贵气但是我也有些喜欢上它平民朴素的一部分比如你走在一座小巷子里，听到一个老人拉着胡琴旁若无人地哼唱着秦腔；比如你遇到一位年轻的姑娘，嘴巴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贼他妈你忍不住笑，这座城市皇家的高贵与雅致尽失，但这一点点平民的野气还是蛮有意思的
用四年培养一点感情，最终哪来哪去突然回到原点我把两麻袋书寄放在县城里一个朋友处，干脆回到老家山里，躲在家里睡大觉这倒是蛮惬意，我既没有想工作，也没有想挣钱，没想成家立业，就好像回到了一个高中毕业生的状态
二
如果不上大学，我不就是这样么：在老家，守着几亩坡地，天晴上坡锄地，下雨在家编竹器，晚上早早睡觉，过节吃点好的，赶集去街市上买几斤酒喝没钱花也许会去河北挖铁矿到山西下煤窑如果死在矿上，结束了这种人生，那也是天意命数
我因为上了大学，被分配到老家县城，在中学里教书比起那些分配在大城市的同学，我会有很多不平衡但我同村的小学同学，也会对我羡慕不已
我每月工资是118元，头三个半月工资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他们到煤矿挖煤，得挖半个月吧
我在离别前的那一晚的一点点失落和伤感，很快就消失了年轻人总是充满热情，我在讲台上激情洋溢地朗诵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时，突然觉得世界上比我个人的一点小小遭际更让人愤恨的事，多了去了
比起满世界的坏人来说，单位总务处那个对我表情傲慢的教师，就算是好人了，对吧？比起大学里的禽兽教师来说，那个在毕业分配时根本没替我说半句好话的系主任，那就算正常人了，对吧？
三
有个好朋友给我寄来几页杂志，是从一本叫飞天上撕下来的，我估计他们把学校图书馆里飞天杂志这期这两页都偷偷撕下来了报刊亭已经买不到了，当年这杂志上有个大学生诗苑栏目，只要见到西安哪所大学有人发表作品，报刊亭里这本杂志绝对被一抢而空
我在这个栏目发表了一组诗歌，头条，占了近两页我师弟说，都轰动了，到处有人打听你但是很遗憾，你刚刚毕业离校了
如果你还在学校，那就不得了，保不准有一堆女孩子来找你我的好朋友们逗我
我看着这两页杂志，出乎意料地，竟然并没有多少振臂高呼的冲动它来的有些迟了，在大学期间，我每次去报刊亭，都会见到有大学生问这个杂志，我也必须翻翻，我经常给它投稿但并没有发表，据说来稿太多，编辑都忙不过来
我随手把这两页杂志夹在我的备课本里边，在教室里，不知道哪个学生给我拿跑了，我至今也没见到这两页纸
迟来的惊喜感冲淡之后，人反而平静些需要骄傲，不需要轻狂，没什么大不了，杂志继续在发表别人的作品，你不过是一个月的热度而已
这么看来，这未必没有好处
当年有一位作家在人民文学发表了两篇小说，全国的省级杂志编辑都跟他要小说稿，结果他忙不过来了我当时站在他的角度想了想，如果我也是如此，一夜成名，有几十家杂志编辑跟我约稿，我会没日没夜地赶稿子，我会慌不择路，草草成文最后，我变成了一个粗制滥造的人，把一堆不值得一看的东西推给别人这可能并非好事，特别对一个作家来说
文坛上，很多年轻作家，就这样变成了时代的药渣，被倾倒在时间的灰尘里，不值一提
四
我站在讲台上和学生们探讨往古的那些文学大师
司马迁，他是在遭受非人的刑罚之后继续完成史记的在当世，他饱受屈辱；在未来几千年，他将被尊为大师，受到敬仰对于他来说，这份荣耀来的的确太晚
对于一个实用功利主义为主导的人来说，这实在没什么好的他会认为人不过如此，一死百了，人死了哪管死后的荣耀但即便我们今天在功利地谈论这些时，我们本身也带着价值刻度的否则，我们活着跟猪狗何异？
孔夫子是被庄子嘲笑的：在庄子看来，你奔走忙碌，苦心经营，并没有人理会你，你不觉得劳而无功么？
庄子看到的是社会的黑暗实在无可救药，孔子看到的是人可以有所为庄子停留在现实层面，逃离到个人空间，去追逐自己精神的自在
孔子则透过现实的层面，强调人要去改变现实他们的价值体系，没有绝对的对错但都可以供我们参考
对于孔子来说，一切都可能来的太晚他这一辈子也许都不能实现自己的所有改善社会整饬人心的主张但他终究以自己的努力，成了后世的参照
对于庄子来说，这一切依然会来的很晚如果社会太黑暗，世道太险恶，你纵然做一块废柴，也是有危险的你想在大餐桌上佯狂假醉，跟着吃点儿酒糟分点儿残羹，也未必真的能如愿
庄子最终也会看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会把死亡看做最后的归宿化蝶是活着的美梦，也是死亡的幻象
五
你们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人，你们可能很难理解这些伟大人物的选择我对我的学生们说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不要眼红别人的成绩，你不要慨叹生活对你不公；你不必在意眼前的得失，你也不要发狠说你将来会怎样怎样你们，明白么？
他们点头，似乎明白了但我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道理可能需要半辈子来明白
悲喜乃人生常态，得失会天天经历，我们都不是大人物，不能做到悲喜无动于衷得失不喜不恼，但我们可以告诉自己：有时候，晚一些得到，未必不好
最后我给学生们讲一个故事：
阿里巴巴的哥哥偷偷跟着大盗们，来到一个山洞前，为首的大盗念了个口诀：芝麻芝麻开门吧于是山洞大门就打开了，山洞里边藏的都是大盗们的金银珠宝大盗们离开之后，阿里巴巴的哥哥来到山洞前，念了口诀：芝麻芝麻开门吧山洞大门果然打开，哥哥进到洞里
天哪，到处都是一堆堆的金银珠宝，哥哥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他捧起一把金币，金币叮叮作响；他捧起一串珠宝，珠宝闪闪发光
他看着这些金宝，发狂地往口袋里装，装得自己都带不走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忘记了打开山洞大门的口诀他被关在山洞里了！
是的，他出不去了这是一个来得太突然的狂喜和幸福，但也同时给他带来悲剧的结局这，可以当做生活给你的永远的警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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