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死了，不就输给这个烂人间了吗？”
图 | 网络
01
我最近心情不好，找二狗聊天，希望他能说点不开心的事，让我开心一下。
没想到他却说：“我早就触底反弹了，现在有车有房，饭在锅里人在床上，美着呢。”
我说：“我最近真的太惨了，你说说看，要什么时候才能触底反弹？”
他说：“早着呢，你的悲惨还没到底。”
我一想到他的经历，心中的阴霾瞬间散尽：“老子再怎么惨，也不会有你惨。”
02
在我的印象中，二狗家的房子整个村子也找不出几间，外墙壁是用粘土筑的，屋顶是用茅草盖的，隔断是用牛粪粉刷的篱笆做的，煤火就烧在家里。
二狗爷爷奶奶走得早，他是留守儿童中没人照管那一类，因为又脏又臭，没人和他玩。要不是他妈捡废品捡了一台玩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我也不会假装和他做朋友。
有一次，他妈买了两斤肥肉溅猪油，他约我去家里吃油渣，可是肉太肥，翻了几圈也没找到瘦的。
就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眼尖看到一块，生怕他和我抢，赶紧用手捉了放在嘴里。嚼碎了才发现，原来是从墙壁掉落，风干了的牛粪。
二狗的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也去世了，腊月天去私人偷偷开采的小煤洞运煤，结果煤洞垮塌，刨了几天才找到尸首。
那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在下雨，二狗向我们炫耀，他爹回家过年会给他买一把玩具枪，以前欺负过他的人他都不给玩。
03
后来，二狗家闹鬼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石磨会自己动，发出声响，村里人过路都绕开走，他家变成了凶宅，陆地上的一座孤岛。
不过听二狗说，他爹走后，他妈整夜抱着他哭，待他睡着，又半夜起来推磨，把二狗的口粮准备好，再背个背篓翻山越岭赶去城里捡废品。
二狗说，其实他是装睡的，这样她妈才会卸下早已溃烂的铠甲伪装，轻轻关上门哭一会儿。推磨也不开灯，在半夜离开的时候给他一个吻。
他怕妈妈改嫁，总是抱着她说一些笨拙的话。他很小就学会如何安慰别人，想方设法逗妈妈笑了，心里才能得到一刻的踏实。
小小年纪，二狗就对别人的情绪有很强的感知力，别人一个语调里的情绪变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无言时的气场，他都能读懂对方的心思。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迎合别人，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们不高兴，就这样，他极度敏感而自卑地过完了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
唯一能让他开心的，是躲在别人家的门缝里看连续剧，吕奉先一身猩红铁甲长风，赵子龙白马银枪威风凛凛，白眉大侠除暴安良替天行道，甘十九妹一见钟情尹剑平……
梦里，那些侠客会攥着他稚嫩的小手举起高喊：“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看谁敢欺负你。”
04
小学五年级跳级考初中，我离开了有二狗的村子。五年后重逢，我高二，他高一。
我们因为都喜欢看课外书籍，真正成为好朋友。像当年玩俄罗斯方块一样，分享着彼此阅读的心得。
物理课上读完东野圭吾笔下的枪虾和虾虎鱼的故事，雪穗说，我不认识这个人，然后一步一步上楼，像一个精致的木偶，太阳都熄灭了。
田不易死在鬼厉怀中，鬼厉说，我少年时，家破人亡，是师父他带我回了大竹峰，教我养我，他老人家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了。
陆雪琪想要伸手去扶他，却僵在半空中，十多年的光阴，这个男子的耳鬓似乎也有了白发，想必这些年，他过得也不好吧？
我和二狗约定，我们要一起写一部小说，卖给别人拍电影。然而人物设定还没写完，他就病倒了，而且是那种每时每刻都会折磨他，很难保持心态不扭曲的病。
他的病友，好多都因为崩溃而试图自杀，他妈每天守着他，就怕他想不开，他却劝别人说：“如果你死了，不就输给这个烂人间了吗？”
十七岁的二狗得了抑郁症，让我无法相信。他可是要写书，要撩妹，要骑着快艇追鲨鱼，要对着日出打飞机的人，怎么就抑郁了，不是说只是神经衰弱吗？
我看着二狗快要出血的眼睛，眼泪一颗颗砸下地上：“老天爷，你瞎了吗？为什么是他？他就想做个健健康康的普通人，已经活得这么努力了。我操你妈。”
二狗说：“男人可以惨，但绝不能哭。别问了，就是我，遇事就得认，挨打要站稳。”
05
如今他已是一名编剧，虽然还名不见经传，仍在努力着，假以时日一定能写出叫好又卖座的剧本。
前几天，二狗所在的编剧工作室来了个年轻人，因为创作不顺，一怒之下摔了鼠标，还用硬物砸自己的头。
他找二狗诉苦，说：“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灵气了，写得垃圾，完全丧到家了，天天抽烟喝酒，交不上房租，还得还信用卡，我想转行了。”
二狗说：“你要再逼自己一把，也许过程很痛苦，但不能放弃。我也曾和你一样，要强、倔强、沉郁、不服输，可人需要向外拥抱，向内和解。”
二狗说：“绝境里自怨自艾毫无意义，你得抓住点什么，然后一点一点扣着指甲往上爬，再痛苦的经历，熬过去了，都是你以后成事的资本。”
那个年轻人无法得知，二狗当年因病休学一年，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重新拾起书本参加高考，红了眼卯足劲以为勇者必胜。
可惜，励志故事从来不会发生在普通人的身上，他走了好多弯路才专升本成功。
06
离开村子去城里念书的时候，我和二狗有过一次告别的交谈，我问他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他的答案是，要去看云顶的大山，触摸极夜和极寒；要有强壮的身体善良的心肠，第一个扶老奶奶过马路；要对丑恶说不，对黑暗说滚，对坏人说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多次幻想我已经垂垂暮矣，二狗就坐在我旁边，我们煮往事烹茶，拿曾经下酒，他已经走完九九八十一难，打倒鬼怪妖魔，江湖早已留下了他的传说。
可就算最后他一事无成，变成了一个油腻的路边吃烧烤的中年大叔，我还是可以骄傲地告诉路人，当年他很勇敢，击退了恶魔，救活了自己，做了喜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