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女孩
文稿原创
插图：《突然的自我》 常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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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根雪糕？”
“对啊，因为一根雪糕，分手了。”
“哇靠，讲讲，讲讲。”
“就是有一天，他出去买雪糕，给了每个人一根儿，包括他自己，没给我。当时我就生气了。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买了一根雪糕给我。”
“这不挺好的吗？”
“我把那根雪糕插剁椒鱼头里了。”
……
“你呢？”小蝶一双眼睛看着我。
“他从上海回来，你知道他在上海吧，他难得回来一趟的，待一周就走，本来我中午有个饭局，他说不用送他了。我就是贱啊，推掉了饭局找他吃午饭，寻思怎么着也要把他送到机场啊。吃饭的时候他说他妈反对我们在一起，我就火了。”
“为什么啊？”
“他妈说，他从上海回来一个礼拜，没有一天在家睡。”
“那在哪睡的？”
“开房啊姐姐。”
……“好吧，你们就分手了？”
“没有啦，我是生气，就说分手了，是气话。结果他说我不可理喻，真的和我分了。”
“唉。”小蝶叹口气。
过了半晌，小蝶说：“要是那天我没把雪糕插剁椒鱼头里，乐呵呵吃了它，也许我已经结婚了。”
“如果我追去机场求他，也许我们会和好。等我想要挽回的时候，已经晚了。”
“咱俩这脾气，得改改。来，走一个。”我端起酒杯，去碰小蝶的杯子，之后一饮而尽。小蝶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唉，年轻的时候太狂，那时候遇见一个人，他有家室，给我买了一套房子，钥匙交给我那天，我气得直踹他车胎，心想你不赶紧离婚，跑我这来养金丝雀啊，凭什么啊。我凭什么就要给你当小三儿啊。现在想想，还是太年轻，早知道现在这样，还不如弄个房子呢。”
“别别，你可别，那房子说给你就给你啊，有代价的。以前有一个人可喜欢带我逛商场了，吃完了饭就带我逛，逛的时候净挑好的问我，这个喜不喜欢，那个喜不喜欢，我哪好意思要啊。可他天天来这套烦死我了，那些包包衣服什么的是真好看，谁心里不想要啊，就装矜持呗。我心说他这是在试探我啊，还没完了。有一天我一来气，买了个七千块的包包，他刷卡的时候倒是大方。回到车里一个劲儿问我，‘你是过日子人吗？’”
“后来呢？”
“当然分了啊。”
“那包你还给他了？”
“没有啊。”
“那怎么没见你背啊？”
“我一朋友说太丑了，背出来丢人。”
“给我看看呗。”
“等着啊。”
在复式结构的房子上铺，床垫的旁边有一个白色的帘子，拉开，里面是我的全部细软。那个黑色的带钻的包包里面塞了好几张皱皱巴巴的报纸，外面用一个土黄色的防尘口袋装着扎紧，连纸质的包装袋都没有扔，和刚买回来的一样，它已经在里面沉睡了好几年。我拎着它下楼来。小蝶忙不迭地打开，端着上下左右看看，摇头晃脑：“是不太适合你，有点老气了，我这个年龄背着还行。”
“你要是不嫌晦气就拿走吧。”
“真的？”
“真的。反正我也不背。”
“谢谢哈。”
凌晨一点，我和小蝶为了她怎么离开我的家纠结了好一阵子。小蝶怕黑，我也怕黑。她让我送她到小区门口打车的地方，我说如果我送你了，我自己怎么回来啊，没人送我回来啊。小蝶拿了我的包不好意思要求更多，只好扭扭捏捏地往门口挪。我跟她说，我在楼上阳台上看着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出租车的车牌号也记下来发给我。
路灯还亮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楼道里出来便开始踉踉跄跄地跑，手上拎着两个包，我站在阳台上一直看着她，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房间。
五分钟后，小蝶发来了出租车的车牌号。半小时后她告诉我已经安全到家了，我喝光了剩下的酒。
洗澡的时候我突然想，她是不是在骗我，她当过小三儿？会有一个男人选她当小三儿？
2
我25岁那年，小蝶已经30岁了。一个处在焦虑中的老女人。这话绝不是我的评价，是她自己说的，我们用沉默表达了一定程度的认同。小蝶个子挺高，胖乎乎的，肩膀圆滚滚，脸也圆滚滚，眼睛不大，双眼皮，往上吊着，她喜欢戴一个黑框眼镜，没镜片，用来挡眼袋，还能衬得皮肤白，“人越上了岁数越要会搭配”，她总这么说。我们表面上点头附和，私下里说起她都笑，“那眼镜，再配上她那个半长不短的发型，跟他妈五四青年似的。”小蝶脸上唯一好看的地方是嘴唇，通红的，不用擦口红，微微张着，有点小性感。不过也有人说，那嘴长在那张肥嘟嘟的大脸上可惜了。
我们不喜欢听她说话，说来说去就绕到结婚找对象上，三句话不离本行，不是哀叹岁月蹉跎，就是教育我们。她说， 25岁的人不怕分手，30岁的她很怕很怕，她怕到连恋爱都不敢了。 “妹妹啊，别等到30岁了再着急，有差不多的就嫁了吧。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遇不着了。恋爱这事儿，只争朝夕啊。
我们都笑：“你说的是上床吧，这事儿确实得争个朝夕。”
小蝶摇摇头，从那个边儿都磨白了的黄色小皮包里拿出镜子对着自己看了又看，摸摸头发，摸摸嘴唇，再放回去。
小蝶说，25岁和30岁的最大区别就是对待感情的态度。我们觉得，25岁和30岁的最大区别，是脸。
大家是为了我才把电影定在周末的，周末我的男朋友回上海。有他在的日子，大家都懂的。那天电影我没去，我被分手了。他在机场打来电话，我以为他要说的是对不起。以前总是这样的，不管是谁的错，总是他先说对不起。可他说的是：“分手吧。”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我感觉从心脏迸发到身体各个部位的血液都变成了利剑，狠狠戳着我的肉。尤其十根指尖，钻心的疼。
我在电话里说：“好。”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他们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失恋算什么，看场电影就忘了。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他们拿着票去了电影院。小蝶把票放进包里，挽着我的胳膊，“走吧，我陪你。”
他们朝我做鬼脸，阴阳怪气喊着：“好好接受教育哈。”
“你能陪我喝点酒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用了一种乞求的眼神看着小蝶。
她想了想，“好吧，破例一次。”
那天我们买了十瓶啤酒，到了我家，小蝶只喝了一瓶半，剩下的都被我喝光了。小蝶曾说过，女人要的懂得自爱，世间险恶，女人喝酒，一来危险，二来样子难看。我们特烦她这套磕儿，不过有时候说起来也蛮佩服她的，在我们每一个醉生梦死的夜晚，小蝶坐在一边喝橙汁，从没变过。
小蝶为什么会和我们搞在一起？这是大家都疑惑的问题。
那天小蝶跟我说：“不然我去哪？我身边的同龄人都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人家不带我玩了。我也没有男朋友，一个人待着干什么？看你们闹呗。”
3
和他分手以后，很长时间我没有兴趣谈恋爱。很多个不经意的时候，脑海里总会蹦出他躺在床上，朝我说的话：“五年，十年，我还要和你做爱。”
我为我们的契合感到惊喜，我以为那真的会持续五年，十年。然而短短的一年过后，他就忘记了曾经的话，干脆地跟我分了手。也许我真的不该在他回来的那一个礼拜都黏在他的身上，我们明明还有很多别的事可做，我们完全可以隔着一段不宽不窄的距离，慢慢地看着对方。可相聚的时光太短了，我以为用尽了全力，才能让他感受到我的爱。
“女人啊，一定要矜持，你那么快和人家发生关系，还稀罕吗？人都会皮实的，累了，够了，就不需要你了。”
小蝶的话突然响在耳边。
不会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难道人与人之间需要这么做作吗？很快上床的，总是上床的就会厌倦，抻着拽着的就会天长地久？那夫妻之间又怎么算？他们朝夕相处几十年，怎么能做到对对方不厌恶？(文章吧 www.wenzhangba.com)
“那是亲情！”小蝶的口气又来了。
烦死了，小蝶你离我远一点好吗？我谢谢你陪了我一晚，但那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脑袋里好吗！
有时候我不再跟记忆做对抗，既然想他，就想一个够。我记起他是一个颇为自负的男人，工作的时候总是喜欢翘着二郎腿，嘴里念叨着“轴承”、“轴承”这个词，他的手很好看，擅长各种球类运动。他穿那件黑色丝绒西装的时候最好看了，朝我笑的时候，故意的嘴角有点歪，一副不认真的样子。他曾说过，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伪装，也不需要任何铺垫，因为所有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越想我就越害怕，难道真应了小蝶那句话：“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了。”
小蝶换了新公司，工资和待遇都没有以前的公司好，我们很奇怪。她说，换个环境，换个交际圈儿，找对象的可能大一点。
我们集体晕倒。
“没有男人你不能活啊？”群里终于有个人受不了了，在饭桌上拿筷子敲着碗，朝着她喊。
“不能。”我回答。
小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他妈有病啊你？”
“你有病！”
“算了算了算了，都朋友，算了吧。”那顿饭还没开吃，大家就散伙了。
4
小蝶32岁生日那天，请大家吃饭。
自从她介入我们的团队，就一直坚持AA制，并且只付饭钱，不付酒钱，理由很正当，“我又没喝酒。”我们也不跟她一般见识，权当老大姐攒嫁妆了。她请客吃饭，两年来头一回。
大家悉数到场，饭桌上一个陌生脸庞，高高瘦瘦的，嫩得能掐出水。他捧着一束红色玫瑰，单膝跪下献给了小蝶，说：“嫁给我吧。”小蝶哭了。
我跟小蝶说：“你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当伴娘吧，我还没当过伴娘呢。”
小蝶说：“你这爷爷脾气，能行吗？”
“试试呗。”
一晃半年过去，小蝶的婚礼迟迟没有动静，从那次生日之后，她的靓男再也没出现过。小蝶还是一个人出现在大家的聚会里。“不带就不带吧，就这帮妖精，还不把你家男人吃了，不带是对的，小蝶，好好看着你家男人哈。”
小蝶没说话，拿过酒瓶往杯子里倒啤酒。
大家面面相觑。
小蝶喝了一杯又一杯，杯杯见底。之后她从小皮包里拿出镜子，对着看看，摸摸微红的脸，又放了回去。她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拍在桌子上：“今晚酒钱我结，大家随便喝，这是我出去卖的钱，1000块，价儿不错吧。”
我们全傻了。
5
那钱，确实是小蝶出去卖的。付账的人是曾向小蝶单膝下跪的靓男。
靓男是小蝶在新公司的同事。小蝶说过，脾气要改改，在以前的窝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早已定位，再怎么改也没用了。到了新公司，小蝶收敛了脾气，像个知心大姐一样用微笑面对每一个人，确实辛苦，但她觉得这辛苦值得。她的要求不高，离过婚的也行，没孩子就行，能过个差不多就行了。
26岁的小伙子说喜欢她，她觉得这是一个玩笑，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可他那么帅，那么活力四射，年轻男人拥有的一切他都有，他还有别的男人没有的，那就是对小蝶深深的依恋。况且他又说年龄不是问题，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他带着小蝶见父母，父母当场就翻脸了。靓男26岁，他有一个亲姐姐，28岁，小蝶比他的亲姐姐还大4岁，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起码的面子也不给。小蝶能理解长辈的怒火，可她承受不了那些恶劣的字眼，哭着跑了出去，靓男追了出去，说一切都有他，他一定会说服父母。
爱情的甜蜜刚刚尝到一点点，就化掉了。靓男在小蝶面前信誓旦旦，到了父母跟前儿就成了孩子。他的姐姐约了小蝶一次，明明白白告诉她，这婚结不成，放弃吧。
每一次见面小蝶都怀着分手的坚定决心，每一次见面都成了缠绵难舍的梦，小蝶说她也不想，女人应该矜持，尤其到了她这个岁数，糊涂不得，可她做不到，她也爱他。
两个人开始争吵，她赖他不娶她，他依赖她太着急，争吵过后是无奈的泪水和一个没有答案的僵局。
“他耗得起，我耗不起了，我还不如一个卖的，卖的还有钱拿，我有什么？我们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在一起，跟做贼一样，怕他父母发现，怕公司的同事发现。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要钱，我跟他说以后再想跟我上床就给我钱。”
我觉得，小蝶的逻辑上，没什么硬伤。
真诚感动天与地，我跟小蝶说，他付你钱不是为了羞辱你，只是为了能够和你在一起，坚持下去，你们一定会有结果的。小蝶笑着说：“你不懂，拿了钱，一切就都变了。”
我一直等待着给小蝶当伴娘。
30岁那年，我跟小蝶说，对不起，我等不了了，因为我要结婚了。小蝶苦笑：“你介意一个比你大的伴娘吗？我给你当伴娘可以吗？”我说我当然不介意，但是我没有婚礼。
我的父母、亲人、朋友不同意我和他结婚，我们偷了户口本，领了证。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一个普通人。”
“他们为什么不同意？”
“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他是一个普通人。”
我结婚以后，那群人再也没能聚起来。其实在我结婚之前，人就已经越来越少了，大家都陆陆续续结婚去了。我们一直断断续续有着联系，偶尔发发微信什么的。只有小蝶好像突然从我们的世界消失了一样，不声不响的不联络了。再拨她的手机号码，已经是空号。有人说她从公司辞职了，和那个男人彻底分开了。也有人说，她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人去深究她去了哪里，也没有谁怀念她，毕竟在我们这圈人里面，她是最边缘的人物。
我35岁了，过着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的生活，丈夫对我很好，这段不被祝福不被看好的婚姻顺顺利利走到了现在，我的父母后悔，说不该在我结婚的时候那样对待我们。我总是岔开话题，不想听，也不想谈。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谁也没必要为了谁说抱歉。想起曾经的年少轻狂，我又伤害过多少人呢？再说抱歉，又有什么意义？
群主解散了微信群。她说大家都各有一摊事儿要忙，连在群里说句话都懒，过去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实在没必要维持没有联络的联络。
偶尔会想起小蝶，她应该40岁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那个人，过着她说的那种差不多的日子。
前几天邮箱突然瘫痪，公司的电话一遍遍催，没办法我让他们重新发到我的另一个邮箱，那个邮箱已经多年不用了，密码试了两次才登陆进去，处理完了邮件，我闲着没事开始删除邮箱里积攒多年的广告、垃圾邮件，页面翻过十多页，一封邮件映入眼帘，题目上写着“25岁的我”。
好奇心促使我打开来看。
里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个女孩子半倚在草坪上，乌黑的长发垂到草坪，紧绷的牛仔裤包裹修长的双腿，细细的腰，饱满的胸部，脸蛋儿椭圆，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丹凤眼亮晶晶的。那微张的嘴唇尤其可爱，看得出她不施一点粉黛，连口红也没有擦，天然红润的嘴唇做出微笑的表情，真是青春逼人。
这是……
我恍然喊出：“小蝶。”
国庆假期这么快就过去了。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你已经过完了2017年的所有法定假日。
日子真快啊，是吧。
昨天在家收拾衣服，把夏天的衣服放回去，秋冬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熨烫大衣，一件件挂好。每次收拾衣服都会发现一些总也穿不到的衣服。这次发现的是一条小黑裙。大概十来年前在欧时力买的，那几年特别流行这种超短的，蓬蓬的小纱裙。我记得我曾搭配宝蓝色的真丝背心穿过，几乎露出整个后背。后来那真丝背心实在露得太多，我觉得已经不太适合自己，便把背心扔了，改用白色的T恤搭配。现在，不管用什么搭配我都无法穿着它出门了。年龄不对了，式样不对了，哪哪都不对了。
我把这条小黑裙穿给老公看，他哈哈大笑，滑稽得很。真难以想象就在几年前我还踩着高跟鞋穿着它，一双又细又直的腿……
还有一件黑色羊毛大衣，双排扣的掐腰样式，当时买它花了不少钱，现在扣子扣不上了。我看看尺码：XS，我不可能减掉十斤去适应它。老公说扔了太可惜了，就又放了回去。但是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再穿它，总有一天，它还是会被扔掉的。
所谓青春其实是在不断流逝的，30岁的时候感叹20岁的青春，40岁的时候感叹30岁的青春。我不知道衣柜里现在被我奉为经典的灰粉色、土色羊毛大衣什么时候也会看着扎眼。也许永远不会了，因为我已经学会了挑选永不过时的衣服。
学会了经典款，是不是也是向青春告别的一种方式呢？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情绪酝酿，昨晚我写了这样一个小故事。写到了深夜，窗外雨不断在下着，桌子上昏黄的台灯，伴随着我完成小蝶这样一个女子的一段青春。
我真的希望故事中的小蝶能够得到幸福，希望每一个女孩到了女人的年纪，都从容，都快乐，也都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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