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试读 | 因为我已触碰过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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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迈克·雷斯尼克&韩松
王侃瑜:你们觉得科幻与奇幻和其他推测性文学(speculative fiction)的区别是什么?在你们自己的创作中是否会进行有意区分?
迈克·雷斯尼克:科幻小说是关于“可能”的文学,而奇幻作品则是关于“不可能”的文学。不论哪种体裁或种类,写得好就是写得好。不论科幻还是奇幻小说,我都写过不下一百篇了。对我来说,选择科幻或是奇幻为体裁的唯一理由就是故事发展的需要,以及作品面向的市场需求。
韩松:就是一种东西吧,并不能很刻意地区分。最后成了哪一种,就是感觉。
王侃瑜:科幻文学常常能引起读者跨越疆域的共鸣,比如中国科幻作家宝树指出,“中国的科幻作品《三体》涉及外星人入侵、高科技危害,甚至社会女性化等未来议题,所以奥巴马看《三体》可能想到美国社会当代现实的问题。”在你们的阅读经验中,也有过这种跨越疆域的共鸣吗?另一位科幻作家潘海天谈到,“科幻作家创作故事、塑造人物的时候通常不是关注个人的命运或者思考,可能是代表某个群体,甚至某个国家,把一个国家作为一个人物来进行整体描述,科幻小说天然带有一种跨越国别的状态,达到‘共鸣’的高度。”你们对此怎么看?就你们所知,什么样的题材是各国科幻作者和读者共同关注的?
迈克·雷斯尼克:阅读科幻作品的时候,我唯一寻求的就是情感上的满足(意味着这是一个好故事)、智力上的启发(意味着这是个有思想的故事)、让肾上腺素爆发的惊奇感(意味着这个故事让身为读者兼作家的我开始思考各种可能性)。
这种说法并不能涵盖所有作品,但大体而言,我希望每个国家都以科幻的视角看待自己社会中的方方面面。他们是否受制于独裁统治?是否正在走向国家破产?是否能让人民吃饱饭?是否已经或者即将陷入战火?他们是否觉得被许多尚未适应这个社会的移民淹没?这样的事情虽然不会一直发生,但总会时不时地显露端倪。
韩松:跨疆域当然是有的,但这种东西,西方主流文学不也有吗?你说《铁皮鼓》没有把一个国家民族作为整体来描述吗?你说《云图》没有写到高科技和性别吗?还有拉什迪的一系列小说,跨得更厉害。我觉得不要把科幻特殊化。各国科幻作者和读者共同关注的,其实说穿了还是自古以来世界上的哲学家宗教家科学家文学家关注的那些问题。太阳底下无新事。
王侃瑜:陈虹羽还想问两位,前些日子阿尔法狗和中国围棋选手柯洁的大战在中国引起广泛关注,雷斯尼克关注过这个事吗?人类在围棋项目中惨败给人工智能,两位怎么看?两位对人工智能持什么态度,你们认为在未来,它对人类会是一个威胁吗?
迈克·雷斯尼克:没有关注过。我对比赛既没有兴趣也一无所知。
韩松:抛开人类中心立场,一定是威胁的话,那不也是一个进步吗?人可能就是宇宙中一种暂时现象,AI会把人的历史写入他们的作品的。
王侃瑜:科幻作家常常爱描写“坏未来”,未来在他们笔下大多时候都是悲观的。戴维·锡德在《科幻作品》中指出,“科幻作品中最常出现的主题之一就是对人类与人类自身发明创造之间的关联的审视,有时候科幻作品会为科技的进步而欢呼,而有时又采取一种否定的态度,例如艾萨克·阿西莫夫就反复描写过技术恐惧症,这是一种对人类被替代的前景的害怕。”两位对未来人类世界会更好还是更坏,持怎样的态度?
迈克·雷斯尼克:我是乐观的——但我也会写一些我心目中的“坏未来”,因为小说之中必有冲突。
我是一个75岁的糖尿病患者,10年前撕裂了右眼的视网膜,2008年更是摘除了一只患病的胆囊。我妻子则在20年前得了乳腺癌。但是现在我们依然还活着,照常工作与生活,算得上健康。所以我当然是乐观地看待技术,以及它带来的那些堪称奇迹的结果了。
韩松:好和坏,要看什么标准。生活更舒服了,更长寿了,但精神并不一定比古人更愉快。而且导致人类整体毁灭的因素更多了,从核到超级病毒到纳米技术,以前都没有过。所以科幻更多喜欢写坏未来,因为毁灭的可能性更大了。技术越复杂,越容易导致完蛋。就像火箭一样,一个元件电路接反了,整个就飞不起来,就会爆炸。
王侃瑜: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或形容你们的科幻创作的核心要素,你们会用哪一个词?为什么?
迈克·雷斯尼克:“优雅”和“感人”。优雅是因为我是个仔细而熟练的作家,我的那些奖项便可以证明这一点。至于感人,那是因为我试图通过写作来对读者的感情产生一些影响。
韩松:“迷惘”。
王侃瑜:有种说法讲科幻小说是“点子文学”,哪怕最短的短篇也是基于某个点子。两位都是堪称高产的作家,平时是如何积累点子的呢?
迈克·雷斯尼克:我保有一份“点子档案”,到现在已经积累了200多个未被讲述的故事了……但我一直都在想出新点子,而且很喜欢它们。所以,可能那份档案里有150个点子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讲出来吧。
韩松:我没有什么点子。只有一片混沌的感觉。
王侃瑜:你们的创作中不乏对人类进行抽象描写,将全人类而非单一个体作为主角的作品。如雷斯尼克的《奥杜瓦伊峡谷的七个故事》中,以外星考古队感知在地球上挖掘出的文物为线索,撷取人类历史上的几个片段来阐述人之为人的劣根性。韩松的《天道》之中,寻找外星生命的飞船在茫茫宇宙中的命运冥冥之中牵动了地球上人类的命运。但也有不少其他的科幻作品被批评人物单薄。在你们看来,这种对单个人物的抽象是科幻文学的优势还是劣势?
迈克·雷斯尼克:你必须要理解自己想要实现的是什么。我认为,人物对故事是至关重要的。而且事实也正是如此——但有时候人物的定义会改变。举个例子,我的小说《与生俱来的特权:人之书》(Birthright: The Book of Man)描绘了人类从现在到19,000年后灭绝的全部历史。这本书大约分成了20章,每一章都设定在前一章的几百年后。每一章里的人物都不像我往常描写的那样到位。但是如果你纵观全书,留意单个人物,也就是人类,那么这个人物形象就真的非常丰满。所以,有时你需要打破既有的规则,才能建立新的规则。
我获奖最多的那篇《奥杜瓦伊峡谷的七个故事》(Seven Views of Olduvai Gorge)也是如此。在那个故事里,被描写得最充分的人物是外星人。他们检视着从奥杜瓦伊峡谷找到的残余和废墟,想要据此推断出人类的样子,以及是什么驱使着人类征服银河系。虽然没有单独的哪一幕能够给出答案,但是把它们放在一起看的话,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人类会选择那样的命运了。
韩松:优势或者劣势都是一些传统的评价体系。很多先锋小说也是这样的写法,说明也是一种存在。绘画也是这样吧,有抽象派,有未来派,有野兽派,有印象派,有写实主义。怎么高兴就怎么写。有时想把人物写得有性格了,就按有性格的去写,有时觉得这样写很烦,就把他写成一个机器,也不是不可以。
王侃瑜:“异族”是科幻小说的重要题材,异族生物的各种形象是读者的阅读乐趣之一,比如根据特德·姜小说改编的电影《降临》中著名的“七枝桶”。两位的作品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异族生物,你们是如何想象异族生物形象的呢?
迈克·雷斯尼克:这些异族生物全都服务于写作目的。我的意思是,一位真正的外星人很可能会吸入氯气,呼出甲烷,排泄砖块,而且永远无法被我们理解。所以为了满足故事的需求,我在描写外星人的特质和生存哲学时,会选择那些我想让文中的人类有所反应的东西。
韩松:现在的异族大都也没有超出人类的形象的变形,都是从人类已知科学和生活中来的吧。
本文为节选,刊于2017年第十一期《萌芽》。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