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英尺 | 第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2)
纽约的合伙人带着他的associate如约飞来。一周以后,合伙人飞走了,associate却留了下来。又过了两周,他从酒店搬去了国贸公寓,Grace甚至在他借用的那间办公室上放了他的名牌——SEC威胁要对涉事人员提起刑事诉讼,李总和邓总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由得把明德视作救命稻草,别说是纽约两位外来的和尚,连带对北京办公室几位律师的态度都有点诚惶诚恐起来。他们趁纽约合伙人第二次来北京的时候在会所再次设宴款待明德的几位律师,陈墨又回到那个小院,想到不到一年前郭达民和李总还在这葡萄架下讨论风水,而如今郭老板的风水阵没能把他留住,李总的风水也没能让他躲过这场官司,不由和许昊然交换了一个惋惜的眼神。
这一场宴会的效果却没有当年的好。纽约来的律师们不像郭达民那样懂得这选址的奥妙之处,在他们看来,红墙琉璃瓦的外墙,木格窗的四合院都新鲜有趣,符合他们对东方的猜想,然而北京理所应当全是这样的房子,反倒是国贸一带太像美国的任何一个大城市,下楼就能买到星巴克的咖啡固然方便,却毫无猎奇感。到了晚饭时分,诉讼组的两位律师意识到他们是真的来到了传说中的中国,那一盅一盅被呈上来的圆碗下面烧着火,里面是禽类的脚和鲨鱼晒干了的鳍。服务员来上下一个菜时发现上一个还全然没有动过,也不敢自作主张,于是两人面前渐渐排了一小排各式圆盅,活像快要进膳的老佛爷。李总和这两位语言不通,也只好通过李征明来尽这地主之谊,问他们是否饭菜不合口味,不合口味的话厨房还可以再做。那两位早已被这中式宴席的菜式数目震惊,此刻一再请李征明代为传达谢意,千万不要再浪费更多食物了。
李总莫名怀念郭达民,未归化的的洋人到底还是不能领会中国文化的曼妙之处。他心里不大高兴,觉得这二人有点不识抬举,只是眼下自己和小邓能不能顺利化解这无妄之灾还得靠这两个语言不通的洋人。李总一面敷衍着二人,一面在心里想过两天也得再请他的风水师父把家里和公司都看看,有何疏漏之处赶紧补上。
自从诉讼组介入,陈墨和许昊然刚开始的时候陪了一阵,眼看着这场诉讼变成持久战,这陪着诉讼组做翻译的任务就落到了高琴和律师助理的头上。莫佳宜这阵子项目挺多,陈墨跟着也相当忙。王承之发现,自己要多见女朋友,最好的办法是自力更生,晚上送个夜宵周末陪着一起加会儿班。陈墨吃着他的嘴软,也不好意思赶他走,王承之和许昊然高琴等一众常加班的人顺利混了个脸熟,就算他到明德办公室的时候陈墨在电话会上,别人看见他也会直接给他开门。
王承之对他自己这个家属的待遇非常满意。
这天王承之又趁着周末陪陈墨加班,到了饭点,恰好许昊然和高琴都在,四个人便一起下楼吃饭。菜还没上齐,高琴便忍不住开始八卦:“唉你们听说了吗?隔壁所那个赫赫有名的Daniel Chow摊上事儿了。”
陈墨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看王承之的表情,以免自露马脚。不知就里的许昊然饶有兴味地问高琴:“你果然是八卦集散地!快说说叱吒风云的周律师怎么了?”
高琴立马绘声绘色地讲起来,说震德这个新闻闹大了以后,有好事者把项目的所有参与方都调查了一遍,这一查自然查出了郭达民在项目进行中猝死,以及周天酬除了这个项目外,还参与过疑似技术造假的苏州电池厂项目。郭达民已经死了,这事件虽然抓眼球,但挖坟毕竟不是什么能获得读者好感的事。于是八卦记者们把精力集中在了周天酬身上,努力挖掘周律师的故事。
记者们被称为无冕之王也不是白来的,他们确有用手里的笔翻云覆雨的本领。陈墨一直等到晚上王承之回家才打开高琴说的那篇报道,仔仔细细读了一遍,不禁有此感慨。文章很长,绘声绘色地把周天酬在中国如何一步步攀升为名气和收入都拔得头筹的律师描绘成一个西部淘金般的故事。文章说周天酬因着他的华裔血统和美国长大的经历,在中国本土公司和西方客户之间都游刃有余,“熟悉并且善于利用双方的游戏规则”。
陈墨感叹这英文的春秋笔法原来也可以杀人于无形之间。她接着往下看,后面的一长段是关于周天酬在中国和美国各拥有哪些有迹可查的资产,以及他的太太婚后的生活如何奢侈。文章里虽然没有明确的写,却三番五次暗示周天酬之所以能白手起家积累下如此多的资产,和他所服务的那个圈子以及两者之间沆瀣一气的关系是分不开的。
文章里提到的那些产业,除了北京和上海的餐厅,以及周天酬在北京的房子,其他陈墨都闻所未闻。她想他们毕竟从未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周天酬也的确没有必要和她讨论自己的家底。至于文章里对周天酬的那些推论,陈墨倒觉得捕风捉影的概率更大些。像周天酬这样早早便来到中国的人,只要有心投资,人人都在21世纪初的几年里积累了大量的资产,毕竟那时北京市中心的房价也才几千一平,而外资律所的律师拿的可是汇率1:8的美金收入。程皎皎早给她讲过一位罗府早年合伙人的故事,据说他太太拿工资结余在上海买房为乐,在程皎皎刚进罗府没多久的时候,他太太买卖房屋和收租的进项就远远超过了他罗府合伙人的工资。陈墨觉得以周天酬在中国市场的资历,不必玩那些歪门邪道便可以稳妥地维持文章里描述的生活水平,但即使抛开这一条,陈墨也不相信以周天酬的为人,他会真的打擦边球去做那些灰色地带的事。
自从收购案出现丑闻,退市项目早已被束之高阁。公司和震德都忙着和各自的律师处理自己的官司,陈墨有很久很久没有在工作中遇见周天酬。高琴因为有时兼任翻译,反倒是陪着诉讼组的同事跑过几次公司和周天酬的律所。据她说周天酬所里的诉讼团队既要处理公司的财务造假问题,又要应付针对管理层的内幕交易调查,比明德诉讼组还要忙上三倍不止。偶尔周天酬出现一回,“倒是看不出来自己也丑闻缠身的样子,但我读过那些报道,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仰视周律师了。”高琴摇着头叹息说。
陈墨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告诉了程皎皎。程皎皎读完那篇长文章问陈墨:“有没有手刃旧情人的快感?”
陈墨摇头:“正相反,我不仅不觉得开心,还有点替他不平。”
程皎皎笑了一声:“可千万别让王教授知道,他要以为你余情未了的。”
陈墨也笑:“他应该不知道周天酬吧。不过我真想不出王承之吃醋是什么样子,有点好奇呢。”
程皎皎佯装叹了口气:“王教授巴巴地在候补席坐了那么多年,怕是阈值早就被你锻炼得高不可测,这好不容易转正了你还要继续锻炼人家,真是情何以堪哪!”
两个人笑作一团,陈墨笑完了说:“就冲你这么维护他,王承之不给你终身秋庐免单还真是对不起你。”
程皎皎却收敛了笑容:“是啊,也不知道还能去几回了。”
陈墨听得这话,不由得也严肃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程皎皎这才想起她许久没和陈墨汇报过自己的新闻。和文森特分手后她去找了汉斯,直说自己不想转到米歇尔刘的手下,希望汉斯能够帮她在罗府里争取转去美国办公室呆上一段时间,一年之内她就走。
“为什么是美国?”汉斯问程皎皎,“你要是想去德国的话,我倒是可以直接把你带走。”
程皎皎给汉斯讲了大光头的故事。“我还是想去美国生活一段时间。去读MBA已经不太现实了,直接找美国的工作怕有些困难,所以我想先转去美国办公室再找工作。”
“文森特和你一起去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
汉斯强忍住八卦的想法,答应帮程皎皎争取。汉斯的涵养陈墨可没有,她直截了当地问:“那你不就可以和赵允在一起了吗?”
“我和文森特分手不是为了和赵允在一起的。”程皎皎有些恼了。“况且他在罗府做得正风生水起,听说马上就要升EM,我要去美国是准备尽快离开罗府的,他要是也转去美国,损失可就太大了。”
陈墨早习惯了程皎皎为自己为什么不能和赵允在一起找各种理由,到了这一步,她也不想戳穿她,只惆怅地说:“你走了我该多寂寞啊。”
“你马上都秋庐老板娘了,自有王教授陪着你,不会经常需要我的。”程皎皎揶揄她,“而且谁知道,也许我搞定了罗府美国办公室,可签证的时候又遇上大光头,人生分分钟可以再来一个转折。”
“你打算告诉赵允吗?”
程皎皎摇摇头,“不打算,”她莫名想起自己和文森特分手的时候,用的理由居然是赵允帮她总结的,如果让赵允知道,大概会有和自己相当不同的解读,想到这里,她叮嘱陈墨:“你也先别告诉王承之,免得他走漏消息。等合适的时机我会自己和他们说的。”
陈墨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隐瞒的,但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她答应为程皎皎保密。“你真的不打算留在罗府,或者看看国内的工作机会了吗?”
程皎皎继续摇头:“其实我也知道以我现在的处境,米歇尔刘给我开出的条件是很不错的。但我累了。这么多年我算看明白了,能在罗府长长久久做下去的人,一定得像我们那些老合伙人一样全身心认同罗府价值观,热爱给客户创造价值,并且坚信自己的工作是无可替代的。这信念一旦被动摇,离开罗府就是迟早的事,不过是寻个时机罢了。”
“至于国内的机会,我看了一两个,一家看我虽是AP但没有海外经验,竟然想用没有MBA为借口压我的工资,还有一家面试了三个人,三个人都跟我说他们公司文化特别健康,总裁每周末带着高管们跑长跑。讲真的,周末我还是想多睡会儿。”程皎皎打了个哈欠,“这些幺蛾子还是等我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再回来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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