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睡觉

上周都在睡觉，一天能睡上十五个小时。还有什么事情比睡觉让人满足的？没有了。逛街、吃饭、跟人约会，都没一个人窝着睡觉爽了。往电脑前一坐、床上一躺、沙发上一歪，困意就来了。

以前我的意志力告诉自己：不能睡，睡醒后你的白天和夜晚也就没了。现在我没了工作，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在家里睡觉，找不到更好的消磨方式了。

年轻时喜欢出去浪，跑到很远的远方，在凌晨混着烟酒味的饭馆，跟不太熟的朋友吹着并不牛逼的牛逼。现在才知道早晨睁开眼能睡在自己的床上，是多么踏实又舒服的事。老了。真的老了。

那些朋友早就不见了。而我也是明白了，当年熬过的夜、吃过的辣、吹过的牛逼，都会以另一种形式补偿我。

前几天去做全身体检，我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就是想去查一下。到医生那里好像哪里都是病，还很严重。从医院出来就后悔了。想回头重新来过，回到十八岁的时候，一定珍惜自己的身体。我生无可恋地走回来，到家以后，查这种那种病，对号入座，坐立不安，每一种病征说的都是我，浑身疼。

等待结果的日子，每天都脑补几十种可能的结果，连后事都想好了。我问自己，把每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要做什么？我想了想，反正最后一天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好好在家睡觉好了。

我问我妈：“我同事那里不舒服，她很害怕。”

我妈说：“你问这个干嘛？是你同事吗？”

我说：“是的，前同事。”

我妈回我：“没事，让她别担心。”

然后我们闲扯了别的话题，半小时后挂了电话。

年纪大了，不认输不行。当一个人开始关心身体的时候，很多事情就能看开了。这些天我不敢坐在电脑前写字，也不敢熬夜，烧的菜也不再放辣椒，全身套着厚厚的保暖内衣，保温杯里的枸杞也多了起来。

醒着的时候，我就把书房的花搬到阳台晒，给盆摘挨个换换水，下午再把外面的被子收回来。像是提前过上了坐拥两套房的上海中老年人生活了。然后我翻翻书，也不知看了什么，看不进去，书里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联想到自己可能完完的身体。看这些有什么用？没意思。继续睡觉去。

想想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没去做，没有结次婚、没有出过国，没有瘦到一百斤，也没有攒下五百万。我最难过的是：我都没有经历过更年期。虽然怕老，但能这样稀里糊涂一直老到五六十岁，每天读书喝茶浇花睡觉，也是一件不错的事。那时候我一定是个又美有作的老阿姨吧。

最近常常梦到一个画面，那还是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总会选一个天晴的日子，从学校步行到三公里外的广场。武汉那几年修路特别厉害，从我入学一直修到毕业。校门口的那条路又堵又脏，尘土四起。从武昌火车站出发的司机，都不太乐意走那条路。遇上节假日，三公里能堵上三五个小时。

我每周都要在那条路上走两趟。经过沿途熟悉的公寓、面馆、超市、烧烤摊、银行、医院、火锅店、足浴房、汤包馆、洗车店。我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在广场坐上一会儿。我不是梁朝伟，广场上也没鸽子给我喂。那会儿我总是一个人，可能是我太过孤僻了，很害怕跟人的关系由亲密变疏离，怕尴尬，接受不了。

这几天，梦里总是出现我在那条路上走着的样子，有时候我带着耳机听着音乐，有时我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我就这样走着，恍恍惚惚的神情，似有似无的目的。那条路其实很短，可我却觉得它像是永远没有尽头。我们就这样彼此相伴了四年。等我走完了，我就回到寝室躺床上睡一觉。很早之前，我就喜欢用睡觉的方式逃避一切了。

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每次醒来我才意识到，那条路是真的走到头了。

以前的路到头了，不知道往后的路在哪里，该怎么走。也不知道人生会怎样，到底要怎样。太累了，不想了，只想睡觉。不如睡觉，明天的路明天再走吧。嗯，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