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试读 | 惊奇乱讲·中式嘻哈进阶手册（下）
编者按
“你有freestyle吗？”最近，伴随着吴指导这句灵魂拷问，《中国有嘻哈》节目掀起了一场嘻哈热潮。而有没有freestyle，不只与音乐趣味相关。嘻哈乐有哪些经典流派、常见主题和犀利歌词？“Keep it real”何以成为嘻哈精神？中式嘻哈里有哪些有趣的现象？
illustration by 类类
马赛克◆最关键的是，有没有发觉，以往坊间传言摇滚民谣乐手总是装穷其实有钱，而说唱歌手总是装大佬实际没钱，放到这年头，尤其是内地刚兴起的市场上来说就未必成立了？不单据说出过一首叫做《我不相信在中国玩说唱的就只能这么穷》的里程碑式作品，更有好事者一一研究了下《中国有嘻哈》选手们的全身行头，结果惊讶发现，动辄数万的原来也不在少数，即便不是范思哲或古驰的全新爆款，小众潮牌一般也都是大几千起步，甚至在以“不在乎他人眼光”著称的嘻哈界，都已经诞生了某些“没有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品牌单品，身边朋友如果出身不是特别高贵，你是不是也得劝劝他入行需谨慎？真要出道，搭配狂拽酷炫的艺名，也好歹先搞个镶满人造宝石的大戒指？但有识之士也不觉警醒，弱弱质疑明明都有钱了，还能愤怒、无畏、混蛋下去吗？那份“一人我饮酒醉”的不羁与豪迈，还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吗？会不会哪一天，歌词就成了“皮鞋擦亮，换上西装，佩戴上一克拉的梦想……康忙北鼻来次够”？身穿“七匹狼”，歌词主要以催债为主的“商务哥”孙八一的出现，是不是已经预示了嘻哈完全可以玩出新感觉？
韩旭◆富有的人就不能愤怒无畏混蛋，这是一种广泛的误解，不必多言。但这里其实牵涉一个的确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嘻哈乐手讲究“Keep it real”，做真实的自我，这是一把双刃剑。事实上嘻哈乐手的职业蜜月期通常相当短暂，能做常青树的屈指可数，这多半就是因为年少成名的Rapper们，找不到新的题材，新的“real me”，再回去唱原来的东西，又会被指责“fake”，虚假。阿姆在这方面也栽过跟头，他在好几首成名曲中，不断对母亲、前妻表示极度的愤怒，这种毫不掩饰的后青春期宣泄，是让他打开听众心门的重要武器。但是当他年近四十，成为业界大佬之后，再唱这个题材的歌曲，就遭到了广泛的指责，因为这样暴露出小气，以及题材上的枯竭。哪怕他此刻的感情还是real的，依然会让听众觉得fake。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比较常见的路线是这样的：成名前，可以唱我穷我只有一条命一张嘴我谁也不怕，成名后，就唱虽然我现在有钱了，并且非常大方地承认有钱，但这是老子一手打拼出来的，依然谁也不怕。年纪再大一些，就可以唱高处不胜寒，这些都很real嘛。
孙八一是很有趣，我想他的确做到了“Keep it real”。不过从视觉形象上来看，有鸟叔PSY在前；从歌词内容来看，喜剧嘻哈本来就是历史悠久的一个门类，2014年最热门的嘻哈单曲《Thrift Shop》就是一首喜剧嘻哈，讲述搜刮廉价服装店，占小便宜的愉悦。客观上来讲，不能说《中国有嘻哈》已经在嘻哈音乐的世界里玩出了“新感觉”，这也是一种强人所难的要求。但在第一季中就出现了这么多个性迥异、题材大相径庭的乐手，我想这也算节目所呈现的、最激动人心的信息之一了。
来年◆孙八一唱完之后，热狗老师问了他一句：“你唱得还行，就是为什么穿得这么不嘻哈？”孙八一就回了一句：“这不严重啊”，我当时就觉得挺酷的，反嘻哈之反嘛。所以，如果有朋友像我一样贫穷，想去做Rapper，我也会支持啦。再说啦，马赛克老师您可能没留意到，“有嘻哈”这个节目一火，好多所谓的时尚公众号发了很多篇类似于“你绝对想不到！你的老公PG One的战衣是只要两百块的经典国潮！！”这样的推送，一时成为爆文，流传甚广，一定都能为广大的贫穷青年解决困惑的！所以，没事儿，您放心吧，我再帮他起个“你的大爷”之类的炫酷的艺名就妥了。至于嘻哈新品，其实您也看到了，节目里中国不仅仅有嘻哈新品衣服，还有嘻哈新品鸡翅，可能过两天也会有嘻哈新品口红、嘻哈新品卫生纸和嘻哈新品洗衣机等等。
马赛克◆与此相对应的正是，无论欧美还是最新的中国内地调研数据，都显示“黑泡”已然超越流行成为了最受欢迎的音乐类型，尤其在未成年人群体中，这更几乎成为了一代人的“国乐”。就连《中国有嘻哈》的制作者都坦言，是看了美剧《嘻哈帝国》后，才产生的灵感。你是怎么看待这种现象的呢？众所周知，嘻哈文化发源于上世纪70年代的纽约布朗克斯，作为弱势族裔群居，又沦为了发展弃儿的街区，彼时当地青年将找不到寄托的满腔愤懑，通过嘻哈文化的各种形式，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甚至，帮派文化在其中也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往后散播到全球各地的过程中，它所代表的，也多是那些找不到希望或急于证明自我存在价值的年轻人。而如今的经济文化条件，是否必然便会造成徒具形式下的本质变化，以及受众结构的大调整？而据我观察，不少嘻哈迷妹，早年间都是韩国偶像团体的粉丝一员，这和许多标榜“地下”的嘻哈歌手看不上偶像明星，甚至怒怼吴指导与节目这一情况，放在一起就成了颇为荒诞的一幕。继续跟踪已通过节目出名，签约厂牌，开始接代言的选手，是否也足以看到这种悖论式的命运？总的来说，你对商业化的必然介入，有着怎样的判断和感受呢？所谓的嘻哈本土化，你也有什么好点子可以贡献给广大参与者吗？GAI在《空城计》里那种“老子一抬手就摸得到天/看白云青山跟袅袅的烟/在/苦海寻欢虽回头无岸/潇洒坦荡行走在天地间”，被视为“融合了川剧、说书、号子等多种文化影响”的尝试，你也会觉得算是成功了吗？而更多偶像团体、流行歌手都开始引入“嘻哈元素”“蹭时髦度”的行为，好好的抒情曲副歌都得来一段Rap，以及随便唱什么都情不自禁加两声“Oh~Yeah~Em~”的风格，你的接受度又是怎样的呢？自己唱KTV时也会情不自禁受到影响吗？
韩旭◆要我说的话，这就是英语流行文化广泛传播的必然趋势，是全球化的一部分。前面提到过，Idol Rapper是亚洲偶像文化的特色产出，而伴随着韩国流行音乐在西方的普及，说Idol Rapper是对世界嘻哈图景的独有贡献和补充，也不为过。我想这种状况并不荒诞，只是有益的冲突，在其中产出的会是更多、更好的作品。
其实其他一些音乐门类，比如硬核朋克、先锋噪音电子乐等等，才更频繁地摆出与商业社会不合作的态度，而嘻哈的主流，一直是以征服商业社会为荣耀。“老子曾经混在贫民区街头，如今party开在你头上顶楼”，是屡试不爽的嘻哈叙事。当然，他们还同时必须强调，自己并没有被商业成功湮灭本真。从根本上来说，做到“Keep it real”就足够了。作为生长在中国土地上的嘻哈乐手，只要唱自己所见、所想，不仅仅为了模仿英文嘻哈的范式而过量使用不是发自内心的语言，就是本土化。GAI的成功，是因为他把自己的血肉融入到了嘻哈中，而不是一开始就抱着这个巨大的野心，或者说一种社会抱负，去强求自己增添本土元素。
而如果这里特指偶像和流行团体的话，那他们增加嘻哈元素太正常了，抓准市场热点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要的就是“蹭时髦度”。这是流行文化市场的自然规律，并不是坏事。后一个问题，其实还是前面提到过的，音乐性最重要。不管加的是“oh yeah”，还是“噜啦啦噜”，能出效果就是对的。当然对于创作者来说，随便不管什么歌，都非要来段“oh yeah”，那就是懒惰了。
来年◆在一部叫做《嘻哈正史》的纪录片里采访了黑泡最初的奠基人，他们看上去已经是手持保温杯的年纪了，大家都胖了有肚子了，应该也不能再头朝下转圈儿了，但他们仍然梳着脏辫穿着大肥帽衫，很兴奋地回忆当时是怎么发明了搓碟，怎么为了给没钱没事做的青年宣传一下Love&Peace而建立了第一个黑泡组织——祖鲁共和国，他们看上去又兴奋又骄傲，我都有些感动了。那个时候的他们应该也没想到吧，现在嘻哈会变得这么流行，不过我也觉得很奇怪，难道是现在的愤怒青年变多了吗？难道他们会比当时的黑人青年更愤怒吗？感觉大多出生在小康社会的当代青年更多的情绪是丧而不是愤怒吧，难道丧的时候也喜欢听黑泡吗？那之前动不动就问“我有故事你有酒吗”的人和现在戴着墨镜“yoyoyo！”的是同一帮人吗？是不是民谣也好，黑泡也好，包括韩团也好，当它们流行起来之后，就都变成了一样的东西了呢？
地下Rapper与Idol Rapper那里确实是个不错的梗，您想想看，当下看脸之风如此盛行，而那些idol居然变成了被diss的一群人，感觉仿佛听见了来自他们内心的咆哮：“你们难道真的不是因为嫉妒我长得好看吗？！”结果这边儿Idol Rapper们还在节目里忍辱负重地想晋级呢，而那些地下Rapper已经去录《快乐大本营》了。我身边其他看节目的人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之前民谣火的时候就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凭什么唱民谣的就得受穷啊”，于是“姑娘”啊，“忧伤”啊，“以梦为马”啊就占领了各个小吃店的音响，要不是因为节奏太慢不太富有激情应该也能占领各大广场，那么这一次轮到黑泡应该也是同理吧。我看到那些Rapper站在《快乐大本营》舞台上一起尬笑和玩游戏，觉得可能今年也能在春晚上听着嘻哈版的《难忘今宵》一起守岁了吧。记得之前看过一本书，说是主流社会通过商业手段把亚文化收编的时候，总是会剔除掉一些东西，一些最能代表这种亚文化本身的东西。当然谁都可以说自己“不忘初心”，只不过如果我既听了类似于“这个年代笑贫不笑娼，比较暴力比较黄，你只要房子不要窗，无神论者开教堂”这样的歌词，又接着听同一个歌手为某个大商场啥的来段代言Rap，可能还是会觉得有点分裂吧。
我个人是挺喜欢听带点旋律的黑泡的，而且只是看个人喜好的话，觉得GAI的歌词写得还是挺有意境的，用“老子一抬手就摸得到天，看白云青山跟袅袅的烟”比直接喊“老子才是最屌的”还是要可爱一点。前两天去KTV，选了几首带Rap的歌唱，毕竟也想装一把“我才是最牛的Rapper”，只不过，还没唱完一小段，身边那些平时比我唱歌还难听的人就纷纷投来关爱的眼神，问我：“不然……切了吧？”
本文为节选，刊于2017年第十一期《萌芽》。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