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声慢读丨欣欣勿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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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静
很喜歡戴老師的五行陶壺，外觀精美，註水流暢，透氣性好，出水也相對甘甜，是每日瀹茶的必備之器。江南的冬日陰冷潮濕，因其造型渾圓好握，家父喜歡將之攬入懷中，一邊看電視，一邊用雙手摩擦。久之，外表竟然透露出金屬般的光澤。且年歲漸長，壺身愈加潤澤，壺形也盡顯可愛之態。
戴先生巧妙的將中國文化的和合元素，納入這把壺中，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互依共存。壺中長熱不冷，日月乾坤融入其中。好的器物在便於日常使用之外，更有好的寓意引人入勝，讓有心人在用的過程中，內心產生思考的可能，那是最出神的。而這些器物所呈現出的種種美好，都是藝術家最寶貴的生命經驗分享。關於當初制壺的初心，戴老師說，那時投入愛茶，生成過程全然為茶事考慮。比如壺的容量大小，壺蓋如何防止燙手，壺把如何省力緊握，水質如何甘甜可口，水流怎樣順暢集中……一段長時間的摸索，成壺之後才發現，在無心設計中，竟然巧得天機，中國的五行元素，和合涵蓋其中。生命中的巧合也好，只問耕耘不問收獲的終果也罷，戴老師可謂把心用到了極致。
第一次入臺拜訪，恰巧先生出門，失之交臂，心中不免遺憾。今秋再次誠心前往，有緣得見。近八十歲的戴先生，神態安詳，一頭銀發，精神矍碩，齊胸長的白色胡須頗賦藝術氣息。
一泡四十年的老茶，開啟了先生的前塵往事。年輕時的他，曾是風光無限，深諳藝術，且生性瀟灑，好茶愛美。因為自身對茶的敏感和累積的茶學知識，先生在不斷往來茶區取經的同時，較早接觸到了普洱茶。在研究老茶的同步，也提前有了收藏的意識。幾十年後普洱茶價暴漲，甚至一夜翻翻，一餅難求。先生那時對老茶的研究和藏品已是聲名在外，不少商家和茶客聞風而來，求其相讓。他一一斷然拒絕，因為心愛，只為朋友往來和自己探索，生命中有很多比金錢更重要的事情。而這擁有，不久便為他制造了終身難忘的災禍，巧取豪奪者，無所不用其技。一個靜謐的夜，五位歹徒手持武器，將先生多年的心血一奪而空。
手绘 徐小满
早年戴先生曾從事藝術教育工作，後因特殊的機緣愛上了茶，也因為年輕時投入愛茶，最終放棄了藝術教師職位。說起制壺、做壺的原由，先生說純粹是順水推舟機緣所致。那時正值台灣經濟騰飛，民眾追茶的熱情高漲，出產於內地宜興的紫砂壺備受茶家們的熱炒。由於當時兩岸往來通商並不便利，想得到一把心儀的紫砂壺實在不易，而要精準的進入茶領域的研究，必須對器物做一些相應的考量和實踐。彼時年輕氣盛的他心想，為何產於台灣本土的茶一定要遠隔千裏的壺來盛容，何不利用本地的泥土生產一些優良的器皿。帶著對茶的摯愛，先生開始嘗試親手制壺。設計壺形，考量泥土，研究茶性，期間還數次往來大陸研究學習，並專程趕往宜興，拜訪制壺大師顧景舟先生。在之後的四十多年光陰裏，戴先生不僅設計出一系列經典器皿，也帶動了台灣陶藝和茶學領域的發展。他親手制作的茶具，現為收藏家競相熱追，價格逐年遞增。如今被譽為國寶大師的他，對這一切淡然處之。茶器不過是日常使用之物，做出來的物品，各有雇主，與他沒有多大的關系。
他又講自己與老茶的結緣，以及幾十年來，根據經驗分析老茶的個性和功效，慷慨分享了老茶的儲存方法，現場一遍遍的分析口感及身體反應。凡所問之處，先生無不耐心解答，並且詳細示範，帶動領悟。當下覺的，生命的富庶在於多樣性，並不帶任何偏見的用心感知。興之所致時，先生為我們師範了當今難得一見的潮州功夫泡，先生說，他曾為林清玄先生行過此茶，林先生品飲過後，將之稱為爆炸式品茶，並撰文紀念。
待茶湯入杯，緩緩端起，用先生教的品飲法細細體會。味蕾經由感官刺激到達極限，舌尖即刻苦味滿布，致候頭迅速回甘。舌面初見茶湯，快速產生苦澀和沙粒感，二巡後唇齒凝滯，口腔有膨脹感。三巡入口，舌面異常柔軟，唇齒滑潤，口腔生津。停飲後，品一杯清水，頓時甘之如飴，口舌俱爽。先生詢問感覺如何，猶如當頭棒喝，矛塞頓開。
先生又泡一席，穩住前期口感與知覺。言說，行到此處，非穩重不可。三席，茶湯明亮，清香口感，淡雅蘊藉，杯底香與唇齒香久聚不散。閉上眼調整呼吸，腦裏都是味覺體驗與記憶，內心的感動無法筆墨一一贅述。先生笑問此刻如何。並無風雨，也無晴，唯江上清風，山間明月，你我皆等共適！這便是人生，感受過了，便是值得………
和戴先生約定，離台前再去看他一次。去時，老先生午睡剛醒，正在吃烤鴨，屋內飄逸著香香的氣味。喜歡他老頑童的樂觀可愛，他笑意盈盈形容烤鴨的滋味如何香甜，又說吃太多呆呆的並不可愛。知道我出生於西部，他對年輕時品嘗過孜然烤羊肉的味道念念不忘，不斷高談曾經如何大塊朵頤。靜靜聽，他突然輕輕的說，如今心裏還很年輕，身體已是破舊的機器。當下心中突然一陣陣難過，無論多麽厲害，多麽風光的生命，最終都逃不過雕萎。
看他幾年前的照片，先生意氣風發的站在橘園中，低頭看著大地。林中累累碩果，他長長的一抹胡須在胸前頗為神氣。不久前先生在工作室被綁架搶劫，事後眾人紛紛譴責，希望警方盡快出結果。他卻緩緩的說，希望那個年輕人帶著錢遠走高飛，不曾有後話……生命闊然到這個境界，真是欽佩！
時間，是我們最大的舍不得……在茶的世界裏，最重要的，收獲到了彌足珍貴的人情……
-作者&主播-
李静（Tsing Lee），沉浸在茶中的电视台主播
—FIN—
文 | 李静
朗读丨李静
插画丨徐小满
音频优化丨雨花
排版 | 慢师傅&德维
编辑 | Hienwey Le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