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书生百无一用
图/ 魔北冥
子曰
一
我五岁那年有个了梦想。
我想当个英雄。
我把这个想法跟我师父说的时候，我师父头也没转过来，只是扔给我一本论语，然后继续他的起名大业。
我师父叫沈三文，我叫叶子月。我是我师父捡来的，我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虽然他什么都不教我，但是我依然很以他为骄傲。
因为我师父在江湖上很出名。
没人知道我师父从哪里来的，他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然后就凭借着无上学识在武林中赢得了很高的地位。整个武林对沈三文这个名字十分尊敬，但凡我师父有个什么要求，各路大侠都得屁颠屁颠地来到我师父大门前，争先恐后地求着帮他。
这一切都因为我师父的一个能力。
我师父会起名字。
当今武林，打架打的就是一个气势，倘若招式名字响亮，还未战便先赢了一半，就算输了也能打出来名气。无奈江湖中人，真正读过书的寥寥无几，唯一会的便只有从评书上听来的“黑虎掏心”、“白鹤亮翅”、“猴子偷桃”等等等等，翻来覆去也只有这几招，打架时很容易喊重，十分尴尬。
而我师父横空出世，一手起名技艺天下无双，硬生生起了一千多招没有一个重样的，惹得各路大侠很是感激，名头也就逐渐响亮起来。
“等你把这本书读透了，你就能当一个英雄了。”我师父解释道。
我总觉得师父在敷衍我，他总是想让我当一个读书人，所以对于那本论语，我从未翻开过，时间久了，上面积起了一层很厚的灰尘，直到我十岁上山那天，它才从杂物堆里重见天日。
二
“彗星当月斩！”
“鸡兔同笼杀！”
“猪肉炖粉条！”
我冷笑着看了眼隔壁孙账房家的小胖子和街口张厨子家的二狗，心里冒出隐隐的不屑。
“这个算谁赢？”孙小胖硬撑着问道，明显已经知道自己在这场比赛中落败。
“比招式酷炫，你觉得呢？”我冷哼一声，心说都是一帮菜鸡。
“不公平！”张二狗大声嚷嚷，“你是专业的！”
“屁！”我不满地反驳，“我师父压根都没教过我怎么起名！我要是会了，还跟你们玩！”
孙小胖转了转眼珠，咽了口唾沫，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说道：“我还有一招，要是你能想出来的比我这招酷炫，我孙小胖此生不踏入武林半步！”
我挑了挑眉毛，神情严肃起来。
“听好了！”孙小胖气沉丹田，声若沉雷。
“观！”
“音！”
“坐！”
“莲！”
久久的安静。
我泄了气，耸了耸肩膀说道：“这次是你赢了。”
然而我很快意识到就孙小胖那个只会算数学的爹，是不会给他起这么有气势的名字的，我问道：“孙小胖，这招你是怎么想到的？”
孙小胖作为胜者毫不遮掩地说道：“我前几天晚上起夜，路过我爹的房间，听见里面喊得就是这招，我爹练这招练得贼辛苦，没准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
我转了转眼珠，拿出来两个铜板说道：“我把你这招式名买下来怎么样？”
孙小胖后退一步，警惕道：“为啥？”
我白他一眼：“让它出名啊，放心，到时候绝对说是你起的。”
孙小胖盘算了下，想了想这两个铜板能买的东西，点了点头。
我连忙把那两个铜板丢给他，然后一溜烟朝我家跑去。
三
“你这招从天而降，威力不凡，大侠你又身着黑衣，不如叫乌鸦坐飞机如何？”
“你这套剑法，一共九九八十一招，衔接天衣无缝，但是招数众多，我怕大侠记不清楚，我给大侠一套口诀，每一句对应一个剑招，听好了：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九九八十一。”
“军长这招威力过于巨大，一招击出，对方非死即伤，不如就叫阿姆斯特朗大炮？哦对，我之前给神拳大侠起的也是这个名字，那就叫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大炮！”
我站在师父身后，百无聊赖地看着师父给每一个来的大侠起完名字，直到落日西垂才工作完毕。
我师父之所以天下无双，就是因为他能取出来一些很奇怪地但是听上去很牛逼的名字，我曾经问他说这些东西从哪来的，师父只是笑而不语。
“今天读书了吗？”师父背对着我问道。
“没，”我忽然想起来自己来找师父的原因，连忙凑上前说道：“师父，我能学起招式名字了吗？”
师父不耐烦地摆手，骂道：“滚犊子，读你的书去！”
“可是我真的很想学！”
师父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你学这个是为了什么？”
“当英雄！”我马上回答道，“会起招式名字，就能当上大英雄！一个有着响当当招式的大英雄！”
师父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读我给你的那本书吧，这个太难了。”
“不难！我会！”我挺起胸膛。
“那你给我取一个名字我听听，合格我就教你怎么给招式起名字。”师父笑道。
“我今天刚想出来的，你听好了。”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四个字大声喊了出来，“观音坐莲！”
周围空气安静了许多。
我看着师父脸上先是青筋暴起，又是露出微笑。
“怎样啊，是不是很帅！”我邀功似的喊道。
师父点了点头，然后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手掌。
“我让你观音坐莲！我让你老汉推车！”
那天师父教了我很多招式名字，我一直以为我屁股后面那些红肿是我学习的代价，所以尽管我哭成了傻逼，但我痛并快乐着。
四
“子月啊，坐。”师父和蔼地笑道。
我也笑，揉了揉被打肿的屁股说道：“不用，师父，我站着就行了。”
“屁股还疼吗？”师父很是关切。
我很感动，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耽误行走？”师父又问。
我想了想自己过去这几天一直趴在床上，似乎从来没有起过身，然而既然要当英雄，自然不能因为一点小伤就喊痛，于是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好，”师父松了口气，“跟我上山。”
“上山？上什么山？”我一脸懵逼。
师父摩拳擦掌，眼中放着光：“你师父接了个大买卖，属于那种可持续发展的大买卖。”
听师父讲了半天，我这才明白原来我挨揍那天来的军长，给我们提供了一笔大生意，去城外的山上待着，山里一百多士兵的招式名字都靠我们师徒俩，而且由于那座山靠着南疆，平日里战斗机会也多，很是能锻炼人。师父一见这样的好事，便连忙应承下来。
“师父，当兵的能有几个钱？”我有些不解，心说你这可持续发展十年未必赶得上大侠的十招赚的钱多。
师父板起脸来，骂道：“你不是要当英雄吗，英雄能看钱吗！”
我心说师父你刚刚不也说因为能可持续发展才去的吗？
于是那天之后我们师徒就上了山，师父似乎很爱这座山。
直到他死的那天，他都没下过山。
五
山上的日子很有趣。
兵营里都是些很有意思的大叔，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偏生在自家媳妇面前怂的不行。管理这座兵营的山长把我和师父的屋子安排在士兵们的家属区，一个兵营一百多号人，俨然一个小村子。
“哎，小子，你跟你师父学了这么多年，会什么？”我刚到那会儿，有个大叔开玩笑似的对我说道。
“我师父的徒弟，你说能会什么。”我懒得理他。
“哟，还挺有个性。”大叔挑了挑眉毛，“就你也会起招式名字？”
“别不服，小爷天生就是这块材料，要不然我师父能收我当徒弟？”我挺直腰杆说道。
“那行啊，来给我这招起个名字。”大叔做了一个弓步，双手冲拳，摆了个姿势。
我瞬间想到了师父曾经告诉我的那招。
“老汉推车。”我得意洋洋道。
大叔愣住了，然后爆发出震天响的笑声。
“沈三文！沈三文！”大叔一边笑一边喊道，“老子以为你还是什么古板的文人，原来也是个色胚啊！”
我一脸懵逼，然后看见师父铁青着脸出现在我面前。
“师父，他骂你！”我义正言辞道。
师父猛地脱下鞋来，“我骂你奶奶个屁！”
六
我捂着被打肿的屁股，满脸怨气地看向大叔。
大叔撇了撇嘴，说道：“怎么，想吃了我？怪你小子自己思想不纯，还赖我？”
我一头雾水。
大叔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凑过去。我犹豫了下，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一炷香之后，一个崭新的世界从我面前打开了。
“居然是这么回事……”我面红耳赤地眨了眨眼，硬撑着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那些东西我早就知道，就是没往那方面想。”
大叔乐了，打量我两眼，说道：“小子，你想当大侠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当个英雄。”
大叔愣了下，说道：“大侠和英雄不是一个意思吗？”
我瞥了他一眼，教育道：“怎么能是一个意思，大侠什么年代都有，可是英雄不是，非得是乱世才能出英豪。”
大叔摸了摸我的脑袋，笑道：“乱世可没什么意思，你长大就懂了。”
“小子，想不想学打架？”
我瞬间两眼放光，“想！”
“我教你！”大叔嘿嘿一笑。
“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歪了歪头。
“我叫孙二，你叫我老孙就行。”老孙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七
“有书不读去习武？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师父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老孙跟我说了，会了打架就算不会起名字也很厉害，这叫无招胜有招。”我振振有词。
“呸，打今天起别给我出去瞎晃荡，就坐在屋子里读书，什么时候把那本《论语》读会了，什么时候出去！”
师父拂袖而去，一边走一边冲着外面大喊着孙二，挽起袖子杀气腾腾。
我很苦恼地托着腮帮子，火光在我面前一闪一闪。
“放心，你师父绝对没生气。”老孙大口大口地嚼着兔子肉。
“为啥啊？”我疑惑道，“他可是把我关了禁闭了，要不是他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我都不可能翻墙出来跟你在这。”
老孙嘿嘿一笑，说道：“你知道你师父今天主动找我了吧。”
我想起下午师父杀气腾腾的背影，点了点头。
“你知道找我干什么不？”他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自问自答道：“主动给我的招式起名字！”
“我跟你说，咱们营里一百多号人，都排着队等你师父给自己的招式起名字，结果呢？就我一个人，是主动来找我。说明什么？说明你师父很感激我啊。”老孙得意洋洋道。
“他起得啥？”我好奇道。
“起了一堆，什么葵花宝典、兰花指、橡胶装傻、要你命三千……”老孙如数家珍。
我感慨道：“师父还是厉害啊。”
师父这么感激老孙，一定很支持我习武，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早日习武成功，成为英雄。
八
“扎马步要稳，稳到我踹你一脚你都不能动！”
“握刀要稳，稳到我打你手一下你都不能松手！”
“挥刀还是要稳，稳到……”
我挥刀挡住老孙的臭脚，骂道：“我是练武吗？我这是挨打来了！”
老孙嘿嘿一笑，说道：“不懂了吧，练武先学挨打，这叫基本功。”
“人家练武都是先练内力，你呢？先挨打，什么道理！”我把刀扔到一边，愤愤道。
“内力？那是大侠有的东西，我们一帮老兵油子，哪会那些。”老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你们不会内力？那你们找我师父起名字干什么？”我很不解。
破天荒地，老孙脸上冒出一种伤感：“你不懂的。”
“等你懂了……不，你最好还是别懂。”
“其实你师父说得对，就该好好念书，去城里做大官，你师父是想把你培养成一个好人，一个读书人。我当兵前听我们家村里私塾的老先生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听听，多厉害啊。所以你白天也别老睡觉，能学一点是一点。”
老孙没有看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夜空。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学武？”我沉默了会儿，问道。
“为啥，”老孙看着我嘿嘿一笑，“咱们边境出来的，到了城里容易让人家笑话，教你不是为了别的，有人敢笑你，你就揍他。”
“那要是打不过呢？”我追问道。
“打不过？”老孙冷哼一声，一脚踹在我身上。
“这就是为什么先让你练挨打！”
九
在我上山的第五年，山上来了个很厉害的人物。
那人是个医生，六七十岁，须发皆白。按理说山上本来就是兵营，来来往往的很容易出现受伤之类的事情，所以一个医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可是这个医生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
老人叫杜还春，孙女叫杜小月。那时候的我在老孙的教导下对那个同样充斥着各种招式的奇妙世界感到很是好奇，再加上已经十五，也该谈一门亲事。只是上山以来每日除了读书就是练武，跟我师父平日里几乎不说话，没想好怎么把这件事提出来。
“直接说呗，”老孙给出的意见一如既往的直接，“你师父没准还高兴呢，你一出去，他可不是落得清净了。”
“可是我跟姑娘也不认识啊。”我还是愁。
“跟她聊啊。”老孙似乎很擅长这种事。
“你咋这么兴奋！”我很是不解，“再说，你一个光棍懂个屁。”
“嘿，我活这么大没找过姑娘？你还是年轻啊。”老孙啧啧道“我给你出个主意，过几天你去约一下那个杜小月，说俩人想找个地方聊聊天，她要是同意呢，就说明对你有意思，要是不同意，也没关系。”
“去哪，她家那个老头一看就古板的很，肯定不会同意。”我苦恼道。
老孙给了我一个爆栗：“你把人家姑娘拐带走，人家能不生气吗？猪脑子。”
“你为啥这么帮我？”我歪了歪脑袋。
“你师父好歹给我取了这么多帅气的招式名字，不报答一下太说不过去了。”老孙耸了耸肩膀。
老孙定的地方很隐蔽，隐蔽到一般人看不到。
听老孙说这是南疆通往山上的一条捷径，南方蛮子脑子比我还傻，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过。但是他叮嘱我一定要小心，蛮子虽然脑子有病，一身力气可是不虚，一旦发起怒来根本不怕任何伤痛，我师父给他起了个特别贴切的名字——“无尽的愤怒”。
“放心，我就在你们旁边看着，有什么危险，老子一招葵花宝典要他老命。”老孙安慰我道。
“不用跟我师父说？”我犹豫了下问道。
“跟你师父说你师父能让你出来？”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十
杜小月果然是个很好的姑娘。
可能是因为我师父的书生光环笼罩了我，这姑娘把我当成了风流倜傥的书生。我自然也得把这样子扮下去，总不能把我之前的那些“观音坐莲”说出来。
“敢问姑娘今夜可否与我一同赏月？”我鼓起勇气，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杜小月愣了下，脸突然红了。
我看着她的脸，然后也脸红了。
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我以为她要拒绝，便低下头去。
“好啊。”听到同意，我错愕地抬起头。
杜小月笑着，两眼眯成月牙。
“师父，我今晚不回来了。”我硬着头皮说道。
“哦。”师父回答道，手里依旧在写着招式名字。
我有些惊讶，以往师父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主。
师父见我还不走，抬起头来，把我招呼道他身边。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指了指面前的纸张。
我凑近一看，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各样的招式名字：旋风斩、弧光斩、月牙天冲、七十二烦恼风……
“师父，你写这么多招式名做什么？大叔们一共就这么几招，都已经被你起了名字了。”我一头雾水。
“但是还会有新人进来的。”师父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凝重。
“为师从三年前就在做这件事，那时候我把所有士兵的招数名字都起完了，便开始做这件事。这些年下来，写了七千多招，不知道够不够。”
师父突然看向我说道：“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去练武，但我没阻止，因为在没耽误你好好念书的情况下，多习些武术，也是挺好的。”
我羞愧地把头低下去。
“师父，什么够不够？”我忽然捕捉到师父那句话里的不寻常处，疑惑道。
“这里是兵营，是边疆，总要死人的。这些年南方蛮子安分，没死过人，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死。”师父叹了口气。
我忽然想起来老孙今晚要带我去的那个地方。
我想告诉师父，然而杜小月的脸一次次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明天开始，我教你起名字。”师父笑道。
我低头应了一声，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就一次，不会出事的。我对自己说。
十一
“还记得那年我跟着我师父出海，那里有一条小山那么大的鱼，就连它的粪便都能当成一座岛屿……”
月色下，我向杜小月吹着牛逼。
“然后呢？”杜小月好奇道。
“然后我师父拔刀，使出来一招霸国，那条大鱼瞬间被分成两半……”我说道。其实这些故事都是师父给我讲的，我小时候经常哭闹，师父就给我讲这些故事。还记得那个时候师父比现在开朗很多，脑海里似乎有着无数故事和知识。
“那你师父真是个英雄。”杜小月憧憬道。
我有些吃醋，连忙道：“那我呢？”
杜小月看了我几眼，说道：“我爷爷说了，沈先生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你嘛……还差那么点意思。”
“我一定会是英雄的！”我一瞬间似乎没了脑子，“要是我当了英雄，我能不能娶你？”
四周陷入寂静。
两人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不知道在远处保护我们的老孙有没有听到。
月光打在杜小月的脸上，白光里印着红色，便是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好啊。”她歪头笑了下。
我想笑，然而却没能笑出来。杜小月看着我的脸，惊讶于我的表情。
“叶子月？”
“低头！”我猛地将她的脑袋摁到地上，然后一阵刀风从我们头皮上擦过。
月光突然被一个影子挡住。
一个南方蛮子瞪着兴奋的眼睛，刀光凛然。
“葵花宝典！”
只听得一声大喝，老孙从天而降，挥刀向蛮子砍去。两刀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蛮子招架不住，率先卸了力气，老孙乘胜追击，划开了他的胸膛。
我抱着杜小月松了口气，正准备说点什么，却看见老孙的表情依然严肃。
“跑！”他大喊着，“我断后！”
我越过他的背影看过去，发现夜色里，一个个高大的身影正向这里凑过来。
“叶子月！”老孙大喊，“你不是问我为啥这么上心吗？我们这帮人，都把你当成自己儿子，自家儿子娶媳妇，能不上心吗？不过这事是我出了漏子，我拼命都得担着。你记住，别怨自己。”
“跑！”
我下意识背着杜小月向后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月光下那些蛮子仿佛魔神。
“要你命三千！”
“还我漂漂拳！”
“橡胶装傻！”
“兰花指！”
老孙大喊着那些招式的名字，胡乱地挥舞着刀，哪怕身上已经满是鲜血，气势却一往无前。
终于，他的刀终于脱了力飞了出去。
然后一柄又一柄的刀进入他的身体。
我哭喊着向着营地的方向跑去，跌跌撞撞，仿佛丧家之犬。
十二
随着我的呼声，整个兵营瞬间紧张起来，我冲进我师父的屋子，想提醒他马上逃走。
“哦，我知道了。”依旧是平静。
师父正在擦拭一柄剑。我想到了某种可能，呼吸粗重起来。
“我其实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师父突然说道。
“当年我来到这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出人头地当一个英雄，毕竟在我们那个世界的书里故事都是这么写的。”师父轻笑了下，“于是我靠着自己的知识，想成为一代大侠，后来却发现，其实根本没有故事里的那种神奇武功，真正的世界里我们每个人都很容易死。”
“所以我决定靠着那个世界的知识给那些大侠起招式名字，一来可以出名，二来武林会敬重我，我也能更好的活下来。”
“后来我捡到了你，我自然不想让你沾染那些很残酷很无聊的武林，又觉得读书很好，就扔给你一本论语，让你自己去读。”
“直到某一天，我接了一笔生意。”师父眼中露出伤感。
“那个人也是这里的士兵，我像以往一样给他取了很帅气的招式名字。然后几天后，他的战友来找我，特意感谢我，顺便带来了他死了的消息。”
“我很奇怪，为什么他明明死了却要感谢我，那人说，他们这些当兵的，尤其是镇守边疆的散兵，真打起来是打不过蛮子的，可是靠着我起的名字，打起架来能喊两句，便壮了气势，就算是死也没什么怨气，只剩下一腔豪情。”
师父看向围墙，似乎是在看这座山。“他问我来不来这座山，我想了想，决定来。”
“按理说很奇怪，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自然也没承担你们这个世界的任何责任。可是那天我突然想起来那人走之前的笑的样子，忽然就决定留下来。”
师父把那个大本子拿出来，递到我手里。
“这些是我这几年起好的名字，若是我死了，你要继续做我做的事情。这里的人牺牲了太多，得到的却很少，我不想他们保护身后这片土地时却不能很帅气的去做这件事。”
“这些年你一直缠着我给你的招式起个名字，今天我就送你一招。”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说完这句，师父拿剑走出了大门。
那天我站在离兵营很远的地方，看着远处火光漫天。无数或是搞笑或是震撼的招式名从那里传出来，然而使用的招式却是毫无章法的胡乱挥舞，那天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从没有内力、神功、传奇。
但有英雄存在。
他们不像那些大侠潇洒，他们粗俗而笨拙，弱小却强大，但他们依然是英雄，伴随着那些招式一直流传下去。
十三
听活下来的大叔说，那天师父一个人杀了三十多个蛮子，最终力竭而死。
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侠，我这样想着。
靠着拼死战斗，我们守住了那座山，山后的边城里派来了驻军为我们增强防守，一个新的、更为强大的兵营将被建立。
“叶先生，”守城将军坐在我的对面，面露难色，“之前沈先生在的时候，给每个士兵的招式都起了名字，这件事对于提升我们战斗力很有用，如今来了这么多新兵……”
“我师父不是留了七千多招式名吗？”我疑惑道。
将军盯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不够。”
之所以不够，是因为原来有招式的士兵们基本上都死了。当初师父所谓的不够，终于变成了现实。
“我来吧。”我提起笔说道。
“我师父没能做完的事，我来做下去。”
杜小月紧紧咬着嘴唇。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如今这种情况，我怕是不能娶你。你和你爷爷抓紧离开吧，这里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安全了。”
“蛮子已经发现这里了，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对吗？”她盯着我说。
“是。”我承认道。
“平日里山那边也会有小股的蛮子骚扰，所以平日里也不安全对吗？”
“是。”
“你随时可能会死，一旦蛮子来了，你将奋战到底，对吗？”
“是。”
她突然笑了起来。
“那我就更该留下来。”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因为我是个医生。”她昂着头，很是骄傲。
我自知劝不动她，再说山上有个医术精湛的大夫也是好事，便不再言语。
“叶子月，”她突然叫我的名字。
“你那天说，等你当了英雄就娶我。”她突然笑了，“所以你得快点当上英雄，我等着你。”
十四
十年后。
蛮子闯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山中的私塾教书。
山里士兵多了，有些士兵带着家眷就在山里扎了根，于是我索性开了间私塾，平日里教他们读一些论语。
我看着远处的山上突然冒出大火，心中知道有些不妙，连忙叫着孩子们从准备好的小路离开。等私塾清空，我抓起一把军刀冲出了门外。
“蛮子来了？”我警惕道。
迎面跑来的士兵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这次蛮子疯了，之前那条路被毁了，直接翻山上来强攻，跟不要命似的。”
“还有……”他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杜医师还在山顶上的屋子里，没来得及撤出来。”
我心里咯噔一跳，握紧刀从小路没命地向山顶冲去，一路上运气出奇的好，竟然没看到一个蛮子。
“杜小月！”我喘着粗气来到屋顶的茅屋，大喊道。
门被推开，杜小月走了出来，脖子上还架着一柄蛮刀。
“看来本王运气是真的差，竟然被你坏了好事。”一个衣着尊贵的蛮子从屋子里走出来，竟然还说着中原语。
“你放了她，我和你单挑。”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你当本王傻？”蛮子挑了挑眉。
“我比她重要得多，”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死了，这座山就不攻自破。”
“那我为什么不杀了她再杀你？”蛮子笑道。
“因为……”我右脚微微后撤，准备发力，“你杀不了她！”
身体仿佛炮弹一样冲了出去，我撞了那个蛮子一个满怀，杜小月趁乱从刀口下逃了出来，代价是我身上多了一道刀口。
“跑！”我背对着她大喊。
“叶子月！你给我活着回来！”杜小月狠狠说了一句，转身快步向山下走去。
“中原人果然蠢。”蛮子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和她一起跑？你不是说你若是死了，这座山必然不攻自破？”
“我得在这杀了你。”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你杀了我，这座山不攻自破。看你身上穿的衣物，要是我把你杀了，这次攻击也会不攻自破。”
蛮子愣了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是聪明，本王乃我南朝圣上第二十四子，是这次攻击的指挥官。”
然后他像看蝼蚁一样看着我，笑道：“你能杀我？”
“可以试试！”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横刀于身前。
十五
半柱香后。
我倒在地上不停地滚动着，以防止那把蛮刀再次落在我的身上，饶是如此，身上的血口越来越多。
“来啊！来啊！你这个中原渣滓！”蛮子大叫，刀重如山。
终于，趁他露出空档，我挥刀砍了上去，然而却还是被他后跳躲过。我费力地用刀撑起身体，眼前逐渐模糊。
“不堪一击。”蛮子吐了口唾沫，不屑道。
“你们中原人都是这么自不量力？”蛮子好奇道。
“这可不叫自不量力，”我终于站了起来，再次握住了刀柄，“这叫舍生忘死。”
“那你们就去死吧，我朝的铁蹄必将北上，到时候你们什么也留不下来。”蛮子提起刀，准备给我最后一击。
死前的感觉是怎样的？
很轻松。
轻松到我甚至想起了那个遗忘很久的梦想。
“我要当一个英雄，喊着很帅气的招式打败敌人！”
“接下来你可小心点，老子要出招了！”我忽然笑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从我身体里涌出来。
“那就来啊！”蛮子举起刀，向我冲了过来。
我忽然低下身子，一个前滚，刀刃划过他的肚子。
“橡胶橡胶烦恼风！”
蛮子吃痛，连忙转身，却迎来了我紧接着的一记朝天刺。
“超级赛亚人月牙天冲！”
接着我将刀用力滑下，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伤口。
“皮卡丘十万伏特螺旋斩！”
蛮子一脸懵逼地看着我，骂道：“你这是什么招！”
“我他妈哪知道！”我吐了口唾沫，准备乘胜追击。
“你说我们中原什么都留不下？那我就给你看看我们能留下什么！”我高高跃起。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三刀尽出，蛮子强撑着横刀格挡，却连连后退。
“子曰：温！良！恭！俭！让！”我落地，用力向前连刺五刀，划破了他的伤口。
“子曰……”原本已经背熟的论语突然卡了壳，我实在想不起来，只得瞎喊：“我干你娘的屁！”一招挑落他的刀，蛮子一脸惊惧地看着我，似乎不是很明白情势为何会突然逆转。
“最后一招！”我把刀高高举起，大喊：“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刀刃没入蛮子的身体，，他瞪着眼睛，无力地倒在地上。我喘着粗气跌坐在一旁，也丧失了所有力气。
“你这是什么招式？”他问道。
“想学啊，”我丢给他一本论语，“自己读书去。”
十六
指挥官的战死让原本就不擅长战术的蛮子瞬间乱作一团，我强撑着身体走下山顶，看着落荒而逃的蛮子笑出了声。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人影。
很像老孙，很像我师父，很像那些在这座山上为了保护身后那座城池而牺牲的人们。他们变成一个个英雄，依旧守护着这座山以及山后的小城和王朝。
我晃了晃脑袋，才知道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人影不是男人，而是一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女子。
“我是英雄了。”我笑道。
“我同意嫁你了。”她笑。
枫叶缓缓落下，漫山火红一片。
——作者介绍——
微博：@山城二十四
微博粉丝399的网络写手，代表作西游系列、《愚人节死去的男明星》等短篇。努力尝试各种不同风格的文章，虽然大多数主题都是爱情，但是作者本人还是万年单身狗一只。
大二狗，主业补考重修，永远在补考重修或者通往补考重修的路上，立志成为一个学霸。英雄联盟人机连胜纪录保持者，助攻最多的ADC。爱好繁多但都不精通，梦想是能吃一碗带排骨和荷包蛋的方便面，加杯可乐简直人生巅峰。
图片作者：魔北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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