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刮眼
1
新二街的喧闹从早六点开始。
路不宽，每天人却很多。
街道两旁都是驻家商贩，地上摆满了定点基地及时供货的蔬菜，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白菜和菠菜，还带着晶莹的露珠；红澄澄的干辣椒、麻味蹿鼻的青花椒依次铺满干杂调料摊；案台上的猪肉、牛排细腻诱人；满水的盆子里游着各种各样的大鱼，让人眼花缭乱。
这是个城中村菜市。
市场外是城区的车水马龙，几个电梯公寓之间还有这样一个市井之地，周围居民也乐得其所。
小惠剃刀刮眼店和青由麻将铺在这条路的中间拐弯处面对面矗着。
他们不着急这么早开门，这个时候，都还在梦乡里呼呼大睡。
2
青由麻将铺在新二街上算是老店。
商贩们下午2、3点后是空闲时间，约上几个左邻右摊，留着自家婆娘媳妇看摊，一人花上十元茶水钱来这个简陋的麻将铺搓上两三个小时。
青由长相瘦精精，喜欢穿紧身裤，坐铺子门口抖着麻秆似的双腿招呼来往客人，一双不大的眼睛来回扫着路过行人。
瞅着有人好奇朝麻将馆里探头时，便扬起声“哥老倌、孃嬢，进来耍两盘哇？三缺一哦。”
市场的老商户打趣道：“青由，你这招呼和红红店有得一拼哦！”
“啊，呸！”青由气恼地抠着下巴那冒出的胡茬。
红红店就是对面小惠刮眼店的前一个店。
那家一到晚上就亮起红色的暧昧灯光。到了秋冬，几个女人亮着白晃晃的大腿，开个小太阳取暖，搔首弄姿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
这儿的人们习惯把这种性交易小店称为红红店。
青由过去在农村老家时有个相好，嫌当时还在家务农的青由穷，和一帮姐妹出去打工后提出了分手，听同村的人说是在外面干着这个行当。
青由从心里愤恨这些女人，有时候麻将铺生意不好就朝着对面骂骂咧咧。
他攒着劲儿挣钱，每天守麻将铺子到半夜，咋能让这些苟且营生坏了风水！
每次瞄着有男人进去，估摸着正在云雨翻腾得高潮点，青由便掐着时间拨打辖区派出所电话，一报一个准，气得那几个女人指桑骂槐也没办法。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搬离了这个地方。
小惠接手这个店时，挂了个招牌“刮眼”。
3
青由坐麻将馆门口，抖着麻秆腿，嘬着花茶，饶有兴趣地看着街对面一个忙活的女人。
小惠把店里原有旧家具都喊收废品的人拉走了，在墙上装了面镜子，拉进来两张美发椅，把工具整整齐齐放在镜前柜上。
亮起白展展的灯。
刮眼？这倒是一个不多见的生计。
青由来小惠店门口张望着。
“你好，老板，传统手艺，试下不？”小惠认出了这是对面开麻将铺的男人。
“能不能打点折嘛？”青由花每一分钱都心疼。
“没问题，才开张，你觉得好，就多给你们客人介绍下哈。”
小惠不施粉黛，也有几分娇俏。
放平了美发椅，用热毛巾热敷了青由整张脸，让皮肤毛孔打开，用牙刷给胡须部位刷上肥皂泡，小惠先开始刮胡子。
镜前柜上梳子、刮刀、背刀布等工具一字放着，“啪啪啪”，小惠熟练地在背刀布上背几下刮面刀。
她根据下巴不同部位调整刀锋和皮肤的接触角度、力度，剃好一小块区域以后还会用手指抹一遍确认是否顺滑。
青由半躺着，刚好以最佳角度看到了小惠的一双大眼，小惠略微冰凉的手指在他下巴游动时，又闻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的一股清香，下腹某个部位不由一紧。
擦干剃刀，开始刮眼。
小惠让青由闭上眼，拿着剃刀来回在眼皮上轻轻刮动。
刮完外眼皮，用左手翻开青由的眼睑，右手将剃刀探入眼内，手腕犹如蜜蜂振翅般轻轻颤动，剃刀就在上下眼睑上不停刮动。
小惠轻声告诉青由别紧张，刮眼实际上并不是真用刀锋刮，而是用刀身轻轻触碰、按摩眼睑上的穴道。
约摸两分钟，两只眼都刮完了。青由两眼微红，一行泪水流了下来。
他连声称：“一点也不痛呢，只是有点害怕，感觉就像触电。”
青由从内到外通畅。
加了小惠微信，转了三十元，算是半价。
青由也没在店里多做停留。
4
小惠这是和她死去的前夫学的手艺。
那时两人都还在镇上，前夫开了个理发店，因为有祖传这门手艺，除了做些大姑娘小媳妇洗剪吹，还给老爷们刮眼剃头，他们的生意比别家都要好。
男人命短，出了车祸，小惠拿了小二十万赔偿。
镇上是不能呆了，大家都说她克夫，又经常有不怀好意的男人在门口转悠，名声还是很重要。
这个小店坐落在城区，因在菜市场内，租金又不高，来往的人流量又多，红红店撤走后，小惠盘下了它。
这些，都是青由打听到的。
他认为这个女人日子应该好过，手上攥着那么多钱呐！
来新二街买东西的人都对这个新招牌很好奇，小惠的店逐渐也有了回头生意。
退休的李处长就经常来光顾。
一天路过，瞥见“刮眼”两字，拎着袋蔬菜瓜果就进了店。
“你这就是那种拿刀来刮眼的？”李处长惊喜地说。
“我几十年前下放在安县乡下当知青那会，有很多这种手艺人。”他把这喊作手艺人，让小惠多了点荣誉感。
“嗯，大哥，我就是安县人。”
“来，来，来，我今天又再来体验盘。”
小惠依旧先刮完脸，开始刮眼。
小惠用力均匀，抖动频律又快又准，李处长闭目很享受的状态。
“感觉就像触电一样，又麻又痒，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那里流。这一刮完感觉全身一下子放松了，挺提神的。”
李处长睁开眼睛，对着镜子，哈哈笑道。
“其实这个传统手艺还有一项叫刀锋洗眼，我还没那个本领。”小惠有点不好意思。
“很好了，很好了，我和几个战友开了个老干部活动私人会所，有很多养生服务，但就是没这个项目，我改天把那帮老战友喊来。”李处长很满意。
再来时，真的带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老人，都对现在还有年轻人能有这活赞不绝口。
几个人摆着龙门阵，也了解到小惠的身世，李处长宽慰着：“小惠啊，我也是没了老伴，儿子又在国外，人还是要往前看哦。”
5
小惠的店虽然每天人来人往，但收费便宜，除去房租水电和生活开支，也没能有多余钱能存。
这也是青由暗地里掐着手指算出来。
天凉了，小惠那到了晚上就没什么生意。
她在店里拉了块帘子，安了张行军床，没事就刷手机，生活平淡也单调。
青由来了个微信，“会打牌不？这边三缺一。”
小惠和青由及另外两个麻客凑成一桌，反正也没其他娱乐活动，打发时间也好。
打得不大，小惠手气好，一铲三也赢了一百多。
青由输了钱也还乐，“该你赢，该你赢。”
麻克们打趣到，“青由这龟儿子，平时输个上十块都要闹麻了，今天看见美女就反常。”
“老子只服凭本事吃饭的人，咋了？”青由盯着小惠嘿嘿笑。
这没有来头的恭维，让小惠的心慌了下，散了就急忙跑回店里。
青由的微信开始多了起来。
絮叨着这条街上哪家肥肠粉好吃，哪家猪肉买不得，哪家水果几点去买最相宜。
有时也会提着半袋子猕猴桃，一碗冒血旺，放在小惠店里的镜面柜上。
左右领舍都说，“没婚没嫁的两人，也倒挺配呐！”
小惠腆红了脸，没事的时候也瞄着对门，知道那边随时有双眼睛也张望着自己。
她才来这个地方没多久，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想清楚到底要怎么过，也还没考虑过这么快就要找个男人。
但是，女人独自在外谋生计，还真不容易。
一次天将黑时，一个矮胖的男人猫了进来。看见小惠，噫！咋换人了？不过这个好像更不错，说着就上来动手动脚。
小惠连忙解释这不是原来那个店。矮胖男人酒味蹿鼻，强行将小惠往行李床上推，小惠急忙中拨了青由的电话。
青由拉开了男人，“大哥，你误会了，这是我婆娘，原来那家都搬走了哦！”
小惠推攘中散开了头发，外衣扯掉了几颗扣子，起伏的胸部顶着青由胸膛一颤一颤。
青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怀里的女人温润、点点泪光我见犹怜，受了惊吓半天没回过神。
万籁俱寂，两人对视一会，像是荒原里并行的两只野兽，呼吸间相似的气体和体内奔腾的血液在呐喊咆哮。一切繁杂荡然无存，存在的只有两个躯体本身。小惠被青由啃食着。
这些年那些流放的苦，得了一点蜜也足够甜。
6
小惠依偎着身边这个不伟岸但也有温度的躯体，自己是个结过婚又死过男人的女人，青由还是个小伙子呢！
她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个男人。
青由说，小惠，我们要多挣点钱，在这个城市买房生娃。
青由说，小惠，我们要节约开支，平时都不能大手大脚花钱了。
青由说，我这几年多少也存了点，你那有多少，要不我们先买个二手小房子，付个首付。
小惠笑着应答，这城里房子那是天价啊！你要买房啊，太好了！
小惠拿出张银行卡，说，赔偿的钱被原来男人的爹妈分走了一大半，又给老家屋子翻修了，这儿有差不多3万，加上你的，够吗？
青由吞了口唾沫，悻悻地推回小惠的手。
“那个李处长咋经常来找你呐?”换个话题。
“李处长不是孤身一人嘛，子女又在国外，他在我们农村那下放过。”
“那个老头是不是看上你了哦？”
小惠捶捶青由，“他就是孤单，找我摆龙门阵，你想哪去了？”
“嘿嘿，孤单？你喊他和你一起来打牌嘛！”
“切，人家愿意来你这打牌哦，小铺子！”
李处长下次真带着个老战友，跟着小惠来到青由的麻将铺子。
青由不敢怠慢这位客人，还专门辟了个包间，打扫干净，添上蔬果瓜子。
把牌局也做大了点，人家国家退休干部哪会打这些几块封顶的。
小惠手气真好，每次都赢，都是上千赢家。
青由的嘴巴甜，在牌桌上说着笑话，大哥二哥喊不停，逗得两个老人哈哈大笑，日子打发得愉快，输点钱也不恼。
7
小惠说，老赢老人家钱不好，心里过意不去呢，还是别打了！
青由告诉小惠，这种退休下来的老干部手头宽裕着呢！特别是这种没老伴，子女又不在身边的。
小惠白了他一眼，“人家再有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青由叹了口气，像我们这样，何时才能在这个地方落下脚！
他搂着小惠，我还是想给你好一点生活条件嘛！
李处长也真是关照小惠，在小店办了个贵宾卡，一次充了几千元，经常带一帮战友们来做刮眼，大家都说好是好 ，就是店小了点，人手又少。
李处长介绍说是他老家侄女的店，让大家多来照顾。
小惠对青由说，这可不是欠了李处长一个大人情嘛！
青由若有所思地说，这种老干部看来很在乎面子呢，还说你是侄女，是怕别人说闲话。
小惠看着青由游离的眼神，长长叹口气。
青由说你请李处长喝个茶吧。我给你们在一个会所订个包间，没人打扰也安静。
这对他来说是下了血本。
青由搓搓手，“你可得好好表现啊，这个包间很贵的！”
约好李处长这天，小惠若有所思地拿出化妆包，给自己化了点淡妆，面对镜子里有了点妩媚的自己，冲青由比了个ok。
青由把小惠带到会所包间门口，自己离开。
不一会，包间里传来李处长爽朗的笑声。
在门口抽了几支烟，青由破门而入，手里拿着个手机，刚要拍照，愣住了。
小惠和李处长面对面坐在靠窗的长椅上，茶几上摆着几张A4纸，类似合同之类。
小惠笔挺挺地坐着，穿着合身的套装，脸上端着镇定的笑容。
“青由啊，你来得正好，我和小惠谈好了，她答应来我们老干部私人会所把身体护理这块项目承包了。”
“小惠这门手艺可不能就在她那小店里荒废了，这可是个特色！”
“你可要支持小惠的工作啊！她还要带一帮徒弟出来，小两口好好商量下。”
青由不敢正视小惠的眼睛，他知道，和小惠的一切都结束了。
8
小惠把小店又盘出去了。
她背对着青由麻将铺，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
青由来了个微信，“你厉害，攀上高枝飞远了。”
小惠的眼泪忍不住终于掉了下来。
这个男人被艰难的生活打磨得有点算计、狡黠、小气，这些小惠原本都觉得不是天大的过错。
他让自己出钱一起买房子，她也愿意出自己愿意出的那部分。
他让她约李处长打了几次牌，她发现每次自己这方用机麻洗的牌面都反常地好，心生疑惑，也没问过这其中猫腻，只是再也不组织这种牌局。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这个男人的所为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谋划，对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真情，她也动了心思想和他在一起。
像她这样，即使年纪不小了、条件也不好，仍然会觉得保留一点对爱的幻想也不算坏，幻想代表了从末对生活绝望。
但是，很多事情，就如衣服的扣子，第一颗就扣错了，往往到最后一颗才发觉。
青由让她去和李处长单独约会，要拍他们的亲密照来勒索李处长。
这才让她意识到，在这个男人眼里，蝇头小利大于他们的亲密关系。
她瞬间清楚她的做人底线，如果以后和这个男人苟且生活，她只能慢慢成为自己看不起的那类人。
她经历过生活的痛苦不堪，见识了人性的龌龊，也遇见了赏识，就如一颗钻石被打磨出了很多面，逐渐闪闪发光，在唏嘘的生活中洒脱、飘逸起来。
小惠整理着自己的钱包，拿出两张银行卡摩挲着，那里面有张是三万的金额，还有张里面有小二十万，那是她能对很多东西说“不”的底气。
读子鱼故事懂世情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