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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真的是没人性啊!”

2017-11-11 05:21:29 作者:咸杰 来源:有故事的人 阅读:载入中…

“你哥真的是没人性啊!”

  我对爸说,离婚吧。

  爸摇摇头,说,离婚还早,我和你妈其实问题不大,主要问题还是你哥。

  我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咬咬嘴唇,还是没能说出口。

  爸继续说,你妈最多是爱唠叨,她那张嘴,也就我能受得了她,大不了我多让让她,不理她就是了,你哥不一样,他要是再这样下去,你嫂子不跟他离婚才怪。到时候,我和你妈想帮他都帮不了。我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你哥他……真的用的是玻璃杯?”

  “我也没看清,估计不是,可能真的是用的板凳吧,幸亏只是擦破皮,这会儿,血应该已经止了。”

  爸叹了口气,“你哥真的是没人性啊!”

  我仍旧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性,只是盯着沙发前一地的卫生纸发起了呆,一个小时前妈就坐在那里,用那些卫生纸不停地擦拭着怎么擦也擦不完的脖子里的血,而我,被那些血吓得眼泪直流:

  “妈,要不,咱打120吧?实在不行,110也可以啊!”

  妈依旧冷着她的脸,眼睛里满满得都是恨:“打什么?我死了,不正好让你和你爸烧高香去,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也就随了你哥的愿望了。”

  “妈……”我哀求得看着她:“咱别管我哥了,成不,咱去医院,对,现在就去给我爸打电话,实在不行,给我嫂子打电话也成啊!彤彤还在东屋睡着呢,咱别把他吵醒啊!”

  妈一哼鼻子:“他自己孩子他还不管呢,我管他干啥!要我说,都是你爸教出来的不孝子,没材料东西,天天就知道打人,打游戏,啃老,还会些什么?真的是白养他几十年了,就你爸忙,天天在外边忙,忙也没见他挣多少钱啊!”

  好不容易把爸叫了回来,她却不说话了,只是用眼神提醒我应该说的话,我犹豫了许久,还是说不出来,熟悉的沉默又一次得笼罩在俩人之间,压的人窒息。

  印象中的我家不是这个样子的。至少,我哥没有现在这样冷血。

  那个时候我们还在城东的东关住着,十米的大院子,种着一棵葡萄树,粗大的树干,攀爬在爸亲手搭的铁丝网上边,夏季一到便是满院的阴凉,我和哥仰着头望,青的还没熟,紫的总躲在层层的绿叶后面冲着我们得意得笑。哥等不及了就爱往车库的房顶上跑,那里是最接近葡萄的地方,剪刀扔给他他总得意得笑笑,非得等到我在下面扶梯子的手酸了,口水直往喉咙里咽才肯剪一盆子递下来。我倒也不在意,接过来第一件事一定是从井里压一桶水出来洗。

  那时候井里的水都很清,压水机一压出来捧一捧总是沁骨的凉。葡萄洗过以后是一定要泡上十几分钟的,这样才好吃。如果此时妈正好从外面抱个大西瓜回来,那将是世间最幸福的巧合,我和哥一人一个勺子,半个西瓜,再配上一两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妈忙了一中午做出来的饭基本上动不了几口,少不了一顿埋怨,却从来都不上心,倒床就是一个香甜的泛着果香的梦。那个时候母亲还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用毛线织一件可爱的裙子,扯一块布做一条裤子,用梳子给我编很多个小辫儿,还会一脸耐心地教我蹬缝纫机,刺绣。

  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免会说话,而对于母亲来说,讲我的故事就成了她一直念叨的话题。纳着鞋垫,把些许锈钝的针在头发间摩擦一会儿,她开始讲了:

  她说,你知道吗?我生你的时候,是难产。说起来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原本和你爸计划好了想要生个小狗的,眼看着都要过年了,一家人巴着头望着,等着,可肚子就是不见动静。可这年总是要过的,总不能一直陪着我吧?熬过了初一,初二,又熬过了初三,95年那年雪下得那叫一个大,我那个时候并不在县城里的医院,而在镇里的卫生所待着,你大姨的老家你还记得吧,就是那所初中,你去过的,他们在那里的保卫室一呆就是十几年。

  初四前半夜的时候你大姨就困了,她在镇上的小学门口的旧铁屋摆了个摊,卖烧饼和零食,还有豆腐串。小孩子的钱虽然好赚,但是钱太散,一下课,一堆孩子围着她转,一天下来挣不了多少钱,倒是落得是一身的疲惫。我于是开始劝她了。

  “看来今天这孩子是不会来了,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陈建还小,三岁半的孩子哪能一直不回家啊,别管我,你就回去吧。”

  “那哪行?和姐夫那边说好了一边一个人前半夜另一边一个人后半夜的,这不正好是我的班,孩子他姑姑刚走,哪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真没事。你都几夜没有合过眼了?听姐的话,我又不是离你很远,大不了有事给你打电话就行了。”

  犹豫又犹豫,你大姨那天确实有点累,还有点不舒服,坐在煤烧的屋子里一个劲儿地反胃,劝到最后她好不容易点点头,跟医生打了声招呼走了。我呢,自打怀孕以来就很是嗜睡,撑着眼皮子给你大姨说完闭上眼就睡过去了,一觉醒过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看,呵,煤炉早熄了,整个屋子只从窗户缝门缝往屋里钻风,那风劲头真大,扇的玻璃啪啦啦地响,那个时候的玻璃不像现在的推拉式,关上之后密不透风,玻璃的关合完全是靠的插销,离得远的倒不觉得,可我正好头顶上就是个玻璃窗,风一进来全吹到我肚子脚后跟那里去了,真冷,我完全是被冻醒的。

  酝酿了一下睡意还想睡的时候,你不愿意了,消停了许久不肯出来却在那个时候挣扎着要出来,我也是吓蒙了,我生你哥的时候不觉得,因为你爸还是在我身边的,可那天不是,你爸又回老家去了,所有人都不在我身边,没有一个照应的人,夜深了,值班护士在房外走廊正眯着眼小睡,她刚刚查完房,谁也都不容易。可我那个时候痛的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就喊,喊来护士,护士一看,说要生,出去喊医生的时候把整个医院的人都喊起来了。

  医生一边喊着赶紧联系产妇亲属,一边往病房这边跑。检查一下说不行,胎儿方向不正,出生困难,一定要转到县医院去。那个时候没有汽车,自行车也是极少的人才有,诊所里唯一有的只是一个破的不能再破的平车,木质的。用担床抬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下雪了,于是又联系家属带厚衣服和被褥,把整个医院备用的被子都搜刮了来,你小姑和你大姨赶过来了,她们家离那医院是最近的,其他人都通知直接到县医院去了。一堆人用厚被子在平车上铺好了垫子把我放上去,再用剩下的被子盖好,拉着我,一堆男女老少就往县医院推。

  我是痛的几乎没有知觉的了,只觉得浑身都是冰,肚子里的大石头正努力地往下坠,羊水早就破了,血开始流。可那雪是不看人的,噼噼啪啪正往人脸上砸,还有越下越大的势头。路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了,往省城的路又很是难走,颠簸,停顿,我越来越难受了,可还是要撑,要撑住。

  诊所的郑医生是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怕我失去意识,那个时候失去意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很容易就会死胎,她就在我的耳朵根喊,她说阿巧啊,你别睡,你还有孩子啊!你睡着了就永远也看不到她了。她还说,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个女儿吗?你曾经告诉过我的,你要这个女儿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一定不能睡,再疼也要忍。她还说,巧啊,我在这里,别怕,别怕。

  仿佛做了一个梦,晕晕眩眩中我只听见了一个声音,她呼唤着我,说,你快回来吧,醒来,快点醒来,那声音,真的很温柔,就像被扔进大海里沉船的人得救了一般,我醒来之后,浑身上下都浸满了汗水。我也不知道是被被子捂的还是痛的,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得救了,而你,也成功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很吃惊,从来没有听母亲讲过我小时候的事情,而现在当她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仿佛在说一个主人公名字与自己一样的陌生的故事,她的语气平淡的让我觉得意外。

  她说,咸杰,你是和死神赛跑之后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我给你起咸杰这个名字就是想着,你既然姓咸,就让你咸的狠一点。母亲是高中文凭,生性好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坚定,用了很大的力气去重复这句话。只是她不知道,咸这个本就不多的姓氏,在古语中是都很的意思,而杰,是杰出的意思,连起来就是都很杰出的意思。但作为一个人,从来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出类拔萃的。

  哥哥开始变了。

  怎么说呢,他迷上了游戏。如同一个从来都没用赌过钱的普通人沾染上了毒品,游戏这只蜘蛛吐出来的丝盘绕在时代的这棵大树上,他误打误撞,却深陷其中。

  6岁,下雪天,我被母亲抱到灶台上,窗外,是落了一膝盖的雪,母亲推着自行车在庭院里走,冷风起来,吹飞了她脖子间紧紧绕着的围巾边儿。红色的铁门一锁,我又一次被丢在了刷了蓝漆的椅子上。

  母亲在学校附近的游戏厅找到了哥哥,回来,又是一阵毒打。脱光了上衣跪在雪地里,母亲拿棍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眼神冷得想块冰。

  没有父亲

  从来都没用父亲。

  我被母亲训骂,起初哥哥是会来找我的,我像所有爱躲猫猫的孩子一样,幼稚地用消失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用离家出走来守护自己的自尊。哥哥是知道我的,总是会在阴暗的角落里找到我,拉着我的手走进亮着灯的家,在母亲打我的时候把我护在身后。直到有一天,他牵着我,为所有遭受的不公平而反抗。

  你他妈的能不能闭嘴,别唠叨了!

  你再犟嘴一下试试?你怎么不学学你妹妹?多懂事!

  你还真别说,她在背地里也有骂过你啊!我们都受不了你这样做,对吗?

  他扯扯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萎缩在他身后,看着母亲失望地看着我,害怕地低着头。

  而父亲从一开始到结束,要不是沉默,要不然是一句话,你管他们干啥,他们爱咋咋。你找她干啥,她跑够了自己会回来的。那些陈谷子烂麻子的事儿你还提它干啥?

  大概是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从携手共进的兄妹变成了独立个体。他用自己的执拗和暴躁反抗着一切,而我则开始锤炼自己的宽容心,理解力,理解着一切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整夜抱着我哭的不成样子,却一个劲儿地训我,不允许我哭泣的母亲,比如说平日里沉默地想块儿铁,喝了酒之后却温柔地和我坐下来聊天,夜晚亲吻我的额头的父亲,还有每次父亲喝醉酒打架摔东西,不顾一切地跑出来防卫父亲的自尊心而生平第一次一脚把我踹到门边儿的哥哥。

  我以为宽容一个人,理解一个人,在思想上包容一个人就是对一个人最大的认可。所以当所有人指着哥哥的额头告诉他他是多么的没人性的时候,只有我心里觉得苦涩敏感地察觉到他心里的结。

  哥哥是有一个心结的,这个心结平常的时候不表现出来,一到出现的时候,就会像火源一样爆发。可我不是他,我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一切,和母亲有关。

  不然呢?他不和母亲主动说话,母亲和他说话也爱搭不理,他曾经是个会从窗户外边儿往厨房里扔砖头的人,砖头打碎了天花板上的灯,炸裂开掉落下来的时候母亲正好从案板边儿切了菜掀开门帘出去,再晚一秒钟,她就会被砸得头破血流。母亲不给他钱交网费,我和母亲便被反锁进屋子,他狰狞着脸,扬言要烧死我们。包括这一次,母亲问他几次为什么不上班,他也懒得和她说话,以至于母亲恼了,说他又想闹事情,不好好上班,还说要给父亲打电话,让他看看自己这个好爹养出来的好儿子。

  我不是男生,可能我不知道,但是我是女生,天性上和母亲更加亲近,所以很多个父母吵架的夜晚,我都是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母鸡一般顾着母亲。哥哥应该与我是一样的,同样的家庭环境里培养出来的孩子性格上一定会有很大的相似性,所以母亲每次数落父亲的时候,哥哥都异常地暴躁。

  没错,母亲和父亲关系不和是持续很多年的事情,母亲爱唠叨是年轻的父亲逼得。父亲是五个孩子的家庭里排行最小的,被宠坏了,喜爱自由,母亲恰恰是一个家庭里的大姐,和我同命相怜,有个如同我哥哥一般的哥哥,所以她过早地成熟,过早地持家,以为嫁了人会有个照应,谁知道父亲却整日地只知道低头修自己的车,然后维持自己的关系网。父亲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朋友遍天下,却从来都不懂爱情,最可悲在于母亲从嫁给他的一瞬间就只剩下了父亲一个人可以依靠。而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所有人都在说他的好,但其实只有你一个人是在真真实实地和他过日子,他在外边对别人好,回来却不肯像陪一个老婆一样陪着你,而你向别人诉苦,他们却反过来指责你。

  没办法,这就是人性,人生活一辈子是生在人家嘴边儿上的,做什么都会被人说。母亲爱唠叨,总是拎着过去的黄历翻得起劲儿会被人说,父亲挣得钱不多,老实巴交地也会被人说,哥哥成天对着电脑玩游戏,冷冰冰地不与人交流,啃老,做出很多不孝的事情会被人说成没人性,而我,包容母亲,尽可能地帮助母亲干活,在母亲劝父亲少喝点酒无果转而让我去劝服的时候犹豫再犹豫,因为我知道,父亲太孤独了,太累了,喝酒,是他唯一能够释放自己的工具,所以我沉默,不说话,也会被人说成是母亲的出气筒,母亲不敢打我哥,不敢打我爸,只敢来欺负我。

  我那一颗自作多情的心,瞬间结冰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性,所以我也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没人性。我只知道有一天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哭着打电话给我控诉哥哥的没人性的时候,我心里有十万把刀在割,脑袋里一直旋转着嫂子曾经告诉我的话。

  她说,没错,你哥心里是有一个结。哥哥17岁的一天,母亲万念俱灰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经受不住刺激,喝了药,把救护车都引了过来,一群人守着父亲,送他到急救室洗胃。哥哥害怕,跑去问站在院子中间,看也不看父亲一眼的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满脸厌恶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说,还不是因为你。

  一个孩子暴躁的心瞬间在原地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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