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怀何来

　　情怀何来

　　文：刘新宁

　　夜晚是白天的继续，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处总有玉人来，酒吧人头攒动，歌厅舞乐喧闹，大排档香飘四处，这是现代人的消遣。在经济与科技都比较落后的古代，祖先是如何打发漫漫长夜？没有电脑、电视、电灯，不可能总是数星星望月亮吧。也许这样的问话倒真应了古语：“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但接下去的两句也正是答案：“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夜里举着火把到处走，确也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的办法。

　　但这样漫无目的的行走终归没有多大意思，与友人的相约相聚才是饶有情趣的。情人是在月上柳梢之时约于黄昏之后，朋友呢？如果想了，夜里也是要见的，兴之所起，足之所至。有“雪夜访戴”的故事，王子猷住在山阴，夜里大雪，醒来后打开窗子命仆人斟酒。四处望去，一片洁白，于是一边起身徘徊，一边吟诵左思的《招隐诗》，忽然想起戴安道。当时戴远在剡县，他不在乎，即刻乘船前往，天明才到，到了戴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这王子猷实在是个性情中人，他主动去访，到了友人门前又不进去。主人不被打搅，自己也尽了兴，两不相妨。但也有与人约好，客人不来，独自郁闷的。王子猷的老乡，号称“灵芝”和“天乐”的赵师秀就遇到了这事儿。黄梅时节，蛙声一片，他睡不着觉，约朋友来下棋。到了半夜朋友还没来（估计是睡着了，或是下雨不便），他一个人守着孤灯闲敲棋子，最后写了一首诗给这一夜做了个交代。他没想到，这是他最优秀的作品，也是让后人认识他的名片：“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赵师秀死后，他的友人、江湖派巨子戴复古作《哭越紫芝》诗，说他是“东晋时人物”，可谓恰如其分。

　　赵师秀是写在约客之后，白居易则是以诗约人，且极具诱惑力：“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有新酿的酒，小火炉烧得通红，晚上没事，又要下雪了，来饮一杯吧。客人来没来不知道，但估计没人能搞拒得了这个诱惑，反正他最后没像赵师秀那样写诗发牢骚：“有约不来夜过半，独酌绿蚁落梨花。”也没像李白那样：“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很可能是和朋友喝醉了，这个白乐天，估计比“赵天乐”快乐得多。(感人的爱情文章 www.wenzhangba.com)

　　与赵师秀同时代的杜小山也很有趣，夜里朋友来了，碰巧酒没了，就以茶代之。外面明月照窗，梅花映影。虽天寒地冷，但室内竹炉汤沸，温馨美好，丝豪不影响兴致。还有比在寒夜里捧一杯热茶，守着火炉与知己谈心更惬意的吗？因此，这是比白居易更高一层的意境：“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这几个人的夜晚，可谓是得情趣与意境之夜，可谓千古不朽之夜。同样是诗人，好多人的夜晚却是寂寞的，尤其王者，注定孤独。比如李白，只能独倚床头望月思乡，或花间独酌，邀月共饮；比如王维，位居高官，在蓝田买了前辈诗人宋之问的辋川别墅，花了很大功夫修葺，没事时就住在这里，闲暇之余经常邀请朋友来此游玩，如秀才裴迪等，弹琴赋诗，喝酒聊天、登山看景、下棋解闷。但别人都很忙，有时陪他不起，他不免落寞，一次送客人走时还忍不住问：“明年春草绿，王孙归不归？”还有一次实在孤寂，明知道裴迪在家复习功课准备考试，还写信相扰，盼其能来。山夜寂寞，经常独处，如何打发？发呆。“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但孤独还是比惆怅好，柳永与情人们在“都门账饮无绪，执手相看泪眼”后，就坐兰舟连夜远行了，仗着酒劲睡一夜后，醒来无非是“杨柳岸，晓风残月”，一片良辰好景虚设。

　　最潇洒豪迈的还属真正的乐天派苏轼，月白风清之夜，与人游于赤壁，张网捕鱼，佐以美酒，任舟自荡，听箫论道，纵横古今，何其洒脱。或见月色入户，便欣然起行，若无以为乐，则寻友共步中庭。苏子看破人生，洞悉宇宙，为人旷达，淡然一切，果然不假。

　　文人雅士能有如此闲情，那些心装天下，时刻担心卧榻不安的人就没有这份逸致了。北宋初年的一个雪夜，宰相赵普在家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宋太祖赵匡胤正站在风雪里，赵普连忙下拜，赵匡胤说：“己约过晋王了。”不一会儿，赵光义到了。于是就在赵普家的堂屋里铺上垫子，一边烧着炭炉烤肉喝酒，一边商量攻打太原的计划。其实，早在天下首次统一，刚有皇帝时，李斯就在《泰山刻石》中写道：“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

　　就是那些为了功名利禄、金钱地位以及生计前途操心费力的普普通通的人，也与美丽的夜色少有缘分，与美好的友谊、情趣、生活相离甚远。所以，要领略真正的美，享受自在的人生，必须有一份淡泊与天真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