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看柳
灞桥看柳
黄昏时节,时常沿着今日的灞河行走,尽管移步换景中感受着处处美景,但最惹人眼目的,还是两岸那婀娜多姿的绿柳。春日里,最先露出生机的,便是梢枝头那一抹新绿。几天前还似有似无,一转眼,就有了嫩绿鹅黄,然后一天一个模样,见风似长,很快就将冬日的一派萧瑟置换覆盖,有了春情荡漾的绿意婆娑。接下来的夏、秋两季,柳树更是以自己的柔情,在风中摇曳,在水面轻拂,把荫凉留给堤岸,将身影投在水中,为每一处风景,去忠实地扮演自己那不可或缺的角色。
灞桥柳,一个诗意的名字。尚在幼少之时,就记住了这三个字。但却懵懵懂懂以为,那是一种很特殊的柳树吗?如同华山松一样,是唯一生长在灞河沿岸的树种么?随年事渐长,在中国的许多历史故事里,尤其在浩如烟海的唐诗宋词中,终于明白,灞桥之柳,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柳树,和生长在大江南北的柳树别无二致,只不过灞桥之柳,被历代文人墨客赋予了更多情感因素,从而衍化成了一种特定的文化意象而已。
远在先秦以前,灞河尚被称作滋水,秦穆公称霸,改滋水为灞河。可在那时,灞河上还没有桥。从汉代伊始,灞河上建起了一座木桥,并在河东岸设立了灞柳驿站,于是有了灞桥的地名。以后的漫漫岁月中,有多少文人与贬官,或因各种缘由不得不离开大都长安的行者,他们依依不舍地步出东门,此门也称青门,行十余里,来在灞水桥头,回望身后城阙楼阁,已是影影绰绰;放眼东望,又只见前路茫茫,怎能不怆然泪下呢?实在到了该与送行好友握别的时候,双双满含热泪,叮咛的话儿已不知说过多少遍,可这就此一别,真不知相见是何年了。绵情难尽,为远行的好友送点什么呢?泪眼悱恻间,只见近旁的柳枝,丝丝缕缕,袅袅婷婷,这不正喻示着此刻的离愁别绪么?折下来,赠与远行人吧,这柳枝啊,插到哪里,都会成活的。人生在世,命运无常,然青山处处埋忠骨,天涯何处无芳草。要学那生命力旺盛的柳枝,无论在哪里,都会顽强地活着。此刻,《诗经》里的句子也悄然浮于脑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借古人之幽,述我情怀,成了恰如其分的暗合。借物抒情,睹物思人,以物寓意,人与物之间,原来竟有着那么多情的勾连。(情感文章 www.wenzhangba.com)
不知是谁,第一次做出了“折柳相赠”的举动,以后的唐、宋、元、明、清里,不断有文人们将此举延续下来,延续成了一种由衷的文化习俗,一种难以更改的情感符号。李白在此送客,白居易在此别友,王维、杜牧、李益、杨巨源等等,他们都曾在此留下过饱含别情的断肠诗句。诗句林林总总,捻唐人杜牧之句便可窥得一斑:“无边摇风晓色新,细腰争妒看来频。绿荫未覆长堤水,金穗先迎上苑春。几处伤心怀远路,一枝和雨送行尘。东门门外多离别,愁杀朝朝暮暮人。”宋人李益,也有他的句子:“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好风若借低枝便,莫遣青丝扫路尘。”就这样,在多少年里,灞桥柳的文化意象,一直被延续着,延续着。
如今的灞河之上,已经架起了无数座钢筋水泥大桥,还有气势宏伟的彩虹斜拉大桥。汽车、火车、高铁,各有自己的好几座大桥。在桃花潭公园近旁,竟有四座相隔不到两米的大桥紧挨着凌空飞架。于是感慨,比起唐宋之时那座独有的木桥来,历史,已经走得多么久远了啊。南来北往的今人,不会在灞桥分别了,他们只在月台送别,在机场送别,谁还用得着折柳相赠呢?一个电话,一句短信,一段视频,会随时将今人拉近,那种凄凄惨惨悲悲戚戚的离愁别绪,还会在今人的深心里驻留多久呢?然而,就在这样疑惑地盘思之时,歌手张咪的一曲《灞桥柳》,还是盈盈绕绕地飘荡在了耳际。看来,情绪的种类似乎没变多少,变了的,也许只是情绪的深浅浓淡,还有承载情绪的物象。
三月里,徜徉灞河岸边。本已流量不大的河水,被用橡皮大坝拦截起来,于是,也有着波光潋滟的浩渺。花儿开的明艳,柳树更显婀娜。当我冲着那一条条柳丝凝眸的时候,忽然觉得,我好像不认识这眼前的植物了。这就是灞桥柳吗?这还是古人反复吟诵过的灞桥柳么?不知怎么,就渐渐想起了儿时的小沙河,河边也长满了柳树。柳条儿折下来,可以穿起我们所捉的小鱼。柳条儿还可以编个凉帽,戴在头上,去稻田边看水稻、捉蜻蜓。秋日里,柳树被伐回来置于场院,请了匠人,用树身掏瓢。盛饭的饭勺,舀水的马瓢,吃饭的木碗与舀醋的小木勺,好像都适合用柳木去做。过年了,我们踩高跷,每人腿上续接一条“柳木腿”,蹦蹦跳跳,摇摇摆摆。这时的村路上,有人提着柳篮儿,装着花馍去拜年。当然我们也会唱:“麦客子喜的三伏天,编筐的只盼柳发芽。……”后来,在许多年的游历里,我见过无定河边的枯柳,见过沙漠里的红柳,也仔细端详过西湖边的柳浪。走过天南海北,见过了无数之柳,终也未曾明白,柳树会有多少种类。而它们与这灞桥柳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呢?再仔细端详这灞桥柳,竟忽然有了恍惚的感觉,不是常说嘛,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咀嚼这绕口的话,心中对自己说,我眼中的灞桥柳,是柳,不是柳,还是柳,究竟处于了哪个层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