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心定

　　我想留在北京照看我的猫，非常担心寄养会造成应激反应，那是猫传腹的几大诱因之一。猫咪得了这样的病，需要每天打针，吃四五种不同的药。那针水很疼，猫咪会疯狂挣扎，针水落在皮肤上，或是没有打对地方，皮肤会因此而溃烂。要把一只生病的猫咪交到陌生人的手上，我内心都是忧虑，不确信对方能不能像我自己一样照看她。

　　而我也不能不去泰国。父亲不在了，我是家里的长子。自己常年在外，很少和家人相聚。如果在春节这么一个时刻，我为了一只猫放弃和一家团聚，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不喜欢衡量比较，但是在春节这个时节我不得不那么去做。答案很直接：家人在猫咪之上，我得和家人一起过春节。毕竟现在不是我的大学时代，还有无穷无尽的未来。

　　送猫咪去寄养处，因为换了新地方，两只猫咪低头躲在猫笼里不说话。我一遍遍整理物品，一遍遍交代注意事项，并不比搬一次家轻松多少。我留下了他们喜欢的猫粮和罐头，留下了药物和针水，怕他们不能适应新环境，还带上了他们的猫砂盆，他们平常喜欢躺在上面的小毯子，以及每个人最爱用的猫抓板……我一遍遍把他们抱出来，不像在自己家，妹妹会一头扎进我的怀里，蜷缩成一小团；弟弟则不停地和我蹭脸，要躺在我的怀抱里。我只能一遍遍和他们说：坚持几天，几天就好，爸爸尽快赶回来，带你们回家。

　　到了清迈，家人并没有如约出现在机场。我的感觉更加不好，从小到大，每当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气压降低，心神不宁，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对。一直到等到什么事情发生，比如说老师通知我留堂，或者是我父亲暴揍了我一顿，我才会觉得终于尘埃落定，哪怕正在挨揍也会觉得心里很安宁。很快妹妹打电话来，告诉我妈妈落地之后突发心脏房颤，已经送进了Ram医院。站在清迈机场1号出口等候出租车，忍不住对自己说：这一年什么时候才算是到头啊？

　　到旅馆放下行李，我又打车去了医院。房颤就是心脏不规则跳动，每分钟可以在7、80次到100多次之间无规律变化。过去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多次，每次都需要去医院打针，通过药剂把心跳转回窦性心律。一般来说，会在24小时之内发生这种转变，然后观察一阵就可以出院。泰国医生的处置方式和中国医生并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在于他们严格按照处置程序做，只打应该打的针，不会像国内医生一样开一堆“活血化瘀”的针剂。

　　第二天是除夕，打了12个小时针水之后，母亲依然没有转回窦性心律，心跳始终维持在7、80次，每次降到68、9次的时候，就又飞快地跳回90、100多次。我们一度幻想还有可能在傍晚出院，全家人回到旅馆过年。但随着时间流逝，大家逐渐确定，今年的除夕可能得在医院病房里度过了。于是，妈妈沉沉睡去，妹妹回旅馆洗澡，我盘膝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等着。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在放弃了一切奢望之后，我意识到了自己对目前的处境完全无能为力。Ram已经是本地最好的医院，医生给出了对症的治疗，但是究竟何时心跳转回正常，没有人知道；441已经是最好的针水，猫咪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是未来几天会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人知道。而我自己飞了数千公里，到了我从未去过的陌生地方过年，但却是在一间医院病房里，我觉得这一切都魔幻极了。

　　就这样坐了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之后，我看见监控器上的血氧含量突然从99%降到了90%。我出门去找护士，回来的时候发现数据却又恢复了正常。送走了护士，不到5分钟时间，相同的事情又发生了。我再次请护士进来，指着读数给她看。但同时我觉得监控器上有哪里不对，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母亲的心跳变成了60，心电图换了一种规则的波形。她的心跳从此一直就保持在每分钟60次，终于转回了窦性心律！

　　我们在病房里过的除夕夜。妹妹去一家川菜馆子点了四五个菜，还有几盒饭。大家在病床前聚拢，没有烛台，没有音乐，没有红酒，也没有鞭炮声，就这么吃了年夜饭。但是，这大概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幸福的一个除夕。因为无论如何，属于过去一年的留在了过去一年，疾病并没有跨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预兆了，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祝福了。大年初一上午，医生宣布妈妈可以出院。等到她们回到旅馆修养，我终于在楼下水池边的躺椅上找到了一点度假的感觉。本来这趟泰国之旅就应该是这样的，但是现在能有这一刻也不错。

　　昨天是情人节，北京大雪。猫咪已经持续打了17天针，送去医院做了一轮检查。B超显示，她腹腔内的巨大淋巴肿块已经全部消失。血液检查显示，她的黄疸、贫血症状也都已经消失，肝功能恢复正常，Saa正常。唯一的问题是白球比依然偏低，17天前这个数值是0.3，现在是0.5，需要上升到0.6以上才算是达到平安线。她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那个时段，连医生都为之惊叹不已---他并没有期待能和猫咪再次重逢，更没有预料到重逢之时猫咪会变成这样。

　　在整个春节期间，我没有在公众号里写一个字，只是去微博胡说八道减压。因为我不确定我会写出怎样的文字，我担心那些文字里会忍不住流露出悲观和沉重。毕竟这是春节，春节应该是一个充满欢乐的假日。现在，随着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终于觉得阴霾散去，阳光洒落，内心重又获得安定。所以，我写下这篇文字，希望和你分享我此刻的喜悦和幸运。虽然可能有点迟了，但我还是想说：

　　祝你新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