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司机

　　John來自蘇北，據他說，蘇北男人做夢都想娶個上海女人。他生長的鄉村，可是出過劉邦的地方。但凡社會動亂，他們那裡就豪傑四起。可是當下，年輕人的出路只有兩條：考上大學和外出打工。John很幸運，走上了前一條路，考上了上海某著名大學，是村裡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孩子。他能考上大學，得益於一對教授夫婦。這對教授年輕時都是上海某大學的老師，文革期間被打成牛鬼蛇神，送到了John所在的村裡勞動改造。那時John的爺爺是大隊長，對他們多有照顧。後來這對教授夫婦為感謝村裡人，就資助了幾位孩子的學費，而John就是其中之一。村裡至今還流傳著那位上海女教師的故事，說她不僅有文化，還肌膚白裡透紅，聲音溫柔動聽，衣著簡樸大方，身材苗條而又凹凸有致。鄉村裡粗糙的男人們哪裡見過這等優雅的女人，著實讓他們咽了不少口水。John 的身世很慘，在他很小的時候，爺爺帶著爸爸去炸山，沒有掌握好炸藥的分量，導致山崩，把兩個人都壓死了。媽媽年紀輕輕帶著他和弟弟，孤兒寡母的在村裡難免受人欺負。家裡的雞經常不見，菜園裡的南瓜西紅柿常被人摘走。甚至有些人喝醉了，硬闖到他家裡來，對他媽媽動手動腳。也有人想娶他媽媽，托人來求了很多次，但是她媽媽就是不答應。她怕他們兄弟倆受苦，硬是一個人把他們拉扯大。John也爭氣，雜糧餵大，卻長成了一米八的俊朗小子。再加上用功，成績始終在他們鄉里中學遙遙領先。不少妹子偷偷給他塞條子，但他不為所動，因為他有一個目標：去上海。臨走那天，村裡人敲鑼打鼓都來相送。他媽媽更是一直送到汽車站，汽車開得很遠了，媽媽還一直站在那裡。02四年大學生活，很快就混過去了。John回憶起來，好像也沒學到啥。最大的收穫是：談了一次戀愛，嘗到了接吻的滋味；練了拳擊，還代表學校參加了全市大學生運動會。想起那次戀愛，John的嘴角帶著笑。那是一位很單純的女孩子，活潑可愛，跟很多上海女孩一樣，喜歡作，每次作起來，都把他的胸脯捶得咚咚響。他很喜歡她，他覺得她也喜歡自己。但在有一次John穿著拖鞋背心送她回家後。她父親找他談了，轉彎抹角說了很多，意思就是不想他們女兒找一個沒錢沒戶口的農村人，希望John不要再來找他女兒。這讓John很受傷，暗暗發誓一定要留在上海，出人頭地。可是沒有上海戶口，又沒有關係，找個工作都不容易，機關事業單位和國營企業想都不要想。費了不少功夫，他終於進了一家美資企業乾起了技術員的活。那些年在上海郊區買房可以辦戶口。John跟幾個人擠在一個小套里，省吃儉用就想在上海買套房，然後再去找她。然而，工資永遠跟不上房價的增長。剛開始，他那幾千塊工資還可以買個馬桶位，接下來，就連巴掌大地方都不夠了。這哥們一時劉邦性子起來了，辦不到上海戶口，老子辦個美國戶口給你們看。他開始復習英語。本來底子就不錯的他，很快通過了考試。為了能拿到獎學金，他選了化學這個最不熱門的專業。終於，John如願地收到美國東部一所大學的錄取信，還拿到了全額獎學金。03興高采烈的John來到了美國，其實到這時，他才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叫John。美國大學的生活是豐富多彩的，校園裡每周都有很多派對。但是John為了早點讀完拿到學位，把別人去玩的時間都花在圖書館和實驗室了。三年的碩士課程，他二年就完成了。拿到學位之後，他才發現他學的這個專業還真是冷門。學電腦的學生，還沒畢業就被幾個大公司預先錄用了。而他發了無數的簡歷，也沒有下文。他只能先做些收入不太高，跟專業也不太相關的工作。幸運的是，在律師的包裝下，他很快拿到了H1，又順利地申請到了綠卡。有一天，正在鬱悶的John看到一輛大貨車從他身邊開過，車尾上寫著「招聘大貨司機，工資高待遇好」。他有些心動，打電話去咨詢，一問之下，確實待遇不錯，起薪有五萬多美金，願意跑長途加班的話，年薪可以輕鬆超過十萬以上。加入工會後，醫療人壽保險各種福利都會有。John喜歡開車，一直都想著去美國各處看看。現在可以一邊賺錢，一邊在美國到處跑，還不用開自己的車，比那些朝九晚五，每天縮在辦公室的工作強多了。John參加了大貨車駕駛培訓，很快就拿到了駕照。剛開始，公司讓他跑些短途，慢慢地開始跑長途，美國東西海岸，紐約洛杉磯來回跑。大部分時候他都是跟一位同事一起，兩人輪著開。駕駛室後面有個平椅可以躺下來，同事開車時，他就可以睡覺。這樣，從美東到美西，他們三天就可以開到。John也一個人跑長途，中途就必須住宿過夜，有時就會遇到一些麻煩。有一次，在中部的一個小鎮，John實在是累了，就把車停在一個motel準備住一晚再走。入住後，看到附近的一個酒吧燈光閃爍，就決定進去喝一杯。裡面基本都是白人，個個五大三粗，應該大部分是貨車司機。他要了一瓶啤酒坐下來。旁邊桌子坐著兩個滿臉鬍鬚的大個子，喝得有點高了，開始叫著「Chink」， 「Chinaman」挑釁，並學著李小龍擺出打架姿勢。John不想惹麻煩，快快喝完啤酒走出門去。哪知道，那兩個傢伙也跟了出來，一前一後圍住了他。其中一個突然從後面抱住他，另一個揮拳就朝他臉上打來。他趕緊低下頭躲避，那重重的一拳正好砸在抱著他的那個傢伙臉上，噗咚一聲，那傢伙仰面就倒下了。John騰出手來，左右兩個勾拳之後，前面那個傢伙也倒下了。John擔心兩個傢伙車里有槍，也不敢睡覺，開著車連夜逃走。04俗話說，溫飽思淫欲。John二年大貨開下來，收入很穩定，且不怎麼花錢。他把錢寄給媽媽和弟弟在村裡造了一棟小樓。弟弟憑著這棟樓，娶了個漂亮媳婦。這讓媽媽著實得意了好一陣子，還特地到廟里燒了一大柱香。John的歲數也不小了，每次跟媽媽電話，她談的都是找媳婦的事。他在紐約皇后區也買了個公寓。終於，現在戶口有了，房有了，車有了，工作也有了，就缺個媳婦了。John覺得外國女孩不同根不同源，一定很難過到一塊，堅持要找個中國女孩。但是在美國，未婚的中國女孩不是留學生，就是第二代ABC。現在的留學生家裡都有錢，嬌生慣養，不會看上他這個小大叔。ABC的思想跟外國人一樣，兩個中國人在一起還要講英語，他覺得彆扭。想來想去，還是在國內找一個比較靠譜。於是親戚朋友同學都發動起來了，幫他物色。他每次有假期就回國，回去就做一件事：相親。回去幾次，見了不少姑娘。有的一見面先帶他去購物；有的要看他美國的房產證；有的說要先給她爸媽買個房；有的帶了幾個閨蜜來會審。也有幾位還不錯的，談吐相貌身材都挺好，但John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沒有強烈的交往願望。05乘著美國一個長週末假期，John又一次回國。他這次回來，主要是來見一位叫小雨的上海女孩。他心裡想，如果這次也不成功，就在美國找一個算了，也許找個洋妞也不錯。他跟小雨在微信里有一搭沒一搭聊過一些。知道小雨是獨女，父親是機關幹部，母親是中學教師，她自己也在上海一所大學做著朝九晚五的行政工作。她給他的照片應該是在家裡用手機拍的，樣子很清秀，笑容里有著上海女孩那種特有的氣質，這正是吸引他的地方。約了在星巴克見面，John早早地就到了，找了一個面向門口的位置坐下來，兩眼盯著門外，心裡有點忐忑，不知道真實的小雨會是什麼樣。十月的上海，下著雨，透著一絲涼意。一位穿著碎花短裙短外套的女孩朝咖啡店走來，她頎長的雙腿和曼妙的身材吸引了不少目光。在她把雨傘收起的那刻，John認出那是小雨。她略施脂粉，披肩捲髮，顯得明艷動人。在這個照騙的年代，面前的小雨比照片好看太多了。她是個愛笑的姑娘，笑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非常可愛。在小雨低頭喝咖啡的時候，John偷瞄了她那聳立在眼前的山峰，心不禁砰砰直跳起來。那一天，他們聊得很開心。John被小雨深深吸引住了，按照他的擇偶標準，性格-相貌-身材-學識，樣樣都很滿意。他迫不及待地約了再次見面的時間。但讓John有些不安的是，介紹人說他是美國一家運輸公司的高管。礙於面子，他沒有說破。John向公司請了一個禮拜假，他不願意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要趁熱打鐵把小雨娶回來。又約會了幾次，小雨似乎對他也很有好感。接著是見家長，John很緊張，為了不重蹈覆轍，他穿戴整齊去了她家。小雨父母都對氣宇軒昂又有見識的John很滿意。當然，小雨母親很巧妙的詢問了他的經濟狀況。得到小雨父母的認可後，John帶著小雨回家鄉見了母親。這是村裡第二次來了上海姑娘，全村人都來圍觀，大家都誇John有福氣，John也非常得意。媽媽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一再叮囑John要對小雨好，不要讓這麼好的姑娘跑掉了。回到上海，John和小雨就註冊結婚了。從見面到結婚，前後只有十天。06雖然依依不捨，John不得不返回紐約。他和小雨每天保持著電話熱線，急切地盼著她快快來到美國。小雨的簽證辦得很順利。在她到紐約的那天，John捧了一大束玫瑰花，早早就趕到了機場。見到小雨的那一刻，他跑上前去，把她緊緊地擁在懷裡。大庭廣眾之下，小雨卻很不好意思，輕輕把他推開，改為拉著他的手。John請了一個月的假，帶著小雨遊玩了紐約波士頓華盛頓等地方，接著兩個人又去了邁阿密，從那裡坐游輪去巴哈馬群島度蜜月。那些天是John最開心的日子。他每天與小雨膩在一起，沙灘上散步，泳池里嬉戲。他盤算著，要好好賺錢，買個大房子，再跟小雨生兩個胖小子。回到紐約後，小雨報了個英語學校提升英語水平，而他盡量不跑長途，可以多些時間跟小雨在一起。John很想要孩子，可是小雨堅持要等身份辦下來，一切都更穩定的時候再考慮。小雨帶來很多衣服，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上學。而John就很隨便，經常牛仔褲T恤衫就去上班了。他以前一個人時，衣服鞋襪亂扔，沒有衣服換了才去洗。小雨來了之後，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擺了花瓶，牆上掛了畫，還有很多小裝飾，整個家一下子就溫馨起來。John的公司有更衣室，司機們下班後可以沖涼更衣後再回家。但有一次，他下班晚，來不及沐浴更衣就往家裡趕。小雨聞到John的一身汗味，就問他，做公司高管為什麼會出那麼多汗，John只有老老實實地告訴她，他其實是個大貨司機。他看出來，小雨那天有些不快。07小雨很快就熟悉了周圍的一切，習慣了美國的生活。John為了多賺錢，開始跑長途。每次離家前，他都會在冰箱里塞滿小雨喜歡吃的東西。他怕小雨一個人寂寞，就跟她去參加上海同鄉會的活動，認識了不少上海老鄉。時間過得很快，小雨的綠卡拿到了，並在一個上海人開辦的公司里找到一份文員的工作。John三天兩頭不在家的日子也慢慢習慣了。每次停下車來休息的時候，John都要給小雨打電話，而小雨開始上班後，就經常以不方便講電話為由匆匆掛斷。08轉眼就到了John和小雨結婚半年的日子，John想給小雨一個驚喜，本來跑長途要四天才回去的他，第三天下午就到家了。他特地去超市買了小雨喜歡的龍蝦和白葡萄酒，準備跟小雨好好慶祝一下。小雨五點下班，一般五點半可以到家。快到五點半的時候，John做好了飯菜，倒好了酒，開心地等著小雨回來。五點半過去了，六點過去了，六點半也過去了，小雨還沒有回來。John有些擔心，生怕她出了什麼事，就打電話給她。電話那邊，小雨有點不耐煩，告訴他在加班，不等他說話就掛掉了電話。John呆呆地站在窗戶前，望著樓下公寓的入口。一直到了九點多，才見小雨同一位男士一起走進公寓，而那位男士似乎摟著小雨的腰。他頓時血脈僨張，不由思索地衝進廚房拿出一把刀攥在手裡。很快，門外就傳來小雨開心的笑聲和男人的說話聲，John開始局促不安。在聽到鑰匙轉動的時候，他快速把刀放回到廚房，擠出笑容走了出來。小雨和那個男人都呆住了，John認出那個男人是小雨的老闆。小雨很快緩過神來，問到：你不是要明天才回來嗎？老闆怕我晚上一個人不安全，堅持要送我回來。那個男人也趕緊訕笑，是啊是啊，我是怕小雨不安全。你回來了就好了，我這就走。John不是個會裝的人，嘴巴咧著，眼裡卻冒著火。那個上海男人的後腳剛跨出去，他就重重地把門關上了。這天，他們第一次吵了架。小雨哭了，把自己關在了臥室里。他躺在沙發上，直勾勾地看著桌上的龍蝦和酒，一夜無眠。09他發現小雨變了，開始嫌他邋遢，嫌他身上的汗味，不喜歡他碰她。之後的一天，John在猶他州停留住宿，習慣性地打電話給小雨。小雨說要跟他談些事情，剛開始還吞吞吐吐，後來就直接跟他說，她覺得他們在一起不合適，她跟那個上海男人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在一起也更開心。她怕面對面沒有勇氣說出來，就在電話里說明白。並一再說John是好男人，希望大家能好合好散。John頓時僵住了，他不甘心跟小雨這麼快就走到了盡頭。他跟小雨說，你等我回來，我重新找份工作，再也不離開你，我們一定會好的。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放下電話，John馬上收拾好東西，跳上車就往紐約開。落基山脈彎路特別多，John開了一整天車，已經很睏乏。但他此時心裡念著小雨，想著早點趕回去，也就顧不得這許多，瘋了一樣往前衝。幾個小時後，John更困了。他不停地喝咖啡，用手捏大腿，但腦子已經不太好使，兩只手機械地轉動著方向盤。前面有個急彎，John轉過去後，迎面一輛大貨車開過來，大燈照得John睜不開眼，他趕緊往右轉動方向盤避開來車，但轉得太急，車子滑出了車道，滾下了山坡。大貨車翻了幾個滾，在山坡下停住，John被卡在車里，暈死過去。對面那位大貨司機報了警，也不知過了多久，救援人員把John從車里拖出來，用直升機送到醫院急救。John被方向盤狠狠撞擊了胸腹部，導致內臟破裂，大量出血，在搶救一天後，終於不治身亡。警察聯繫了小雨，安排她盡速趕到了醫院。小雨拉著John冰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10在處理John的遺產的時候，人們發現，公寓的房產證上已經改成了小雨的名字，而公司為John買的意外險以及人壽險的受益人都是小雨。John的朋友們憤怒了。John是被這個女人害死的，卻得到了他所有的東西，網上頓時罵聲一片，所有惡毒的語言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從此以後，再也沒人在紐約見過小雨。幾個月後，中國銀行通知John的媽媽去取錢，當John 的媽媽和弟弟面對幾百萬人民幣的匯款時，他們迷糊了，他們知道這是那個「蛇蠍女人」匯來的。John 葬在了他出車禍附近的一個墓地，墓地管理員常常會看到，一個中國女人手捧著鮮花，久久地跪在墓前，喃喃地說著什麼……也許，兩個人的分開，真的沒有誰對誰錯，也沒有誰好誰壞，而只是因為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