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未来，我们可以再相见

　　“夜晚的风轻轻吹过你和我在一起手牵著手……”耳机中传来陈冠希《夜风》的歌声，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特别是晚自习放学后骑车回家的路上，清凉的夜风和歌中唱的那样轻轻吹过。自行车拐进了家属院的小巷，我不禁皱了一下眉头。每天下课回家就晚上十点了，在这个小县城里人们睡得都很早，巷子里黑漆漆的，冷不丁会从哪里窜出一只野猫，或者经过谁家门口引起一阵狗吠。“ 身后有人跟着我 ”，我总会不自觉地产生这种荒诞的想法，然后加速，一直到家门口我才能松一口气。我伸手进门洞，准备打开在里面反插的门锁。她每天都会在我到家之前把门反插上，方便我自己从外面开门回家。"啊！"我尖叫了一声，慌不迭地把手抽了出来，差点把自行车推倒在地上。因为我刚把手伸进门洞，就摸上了另外一只手。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门里传来了她的大笑声。好吧，原来是她在跟我玩恶作剧。我进门跟她抱怨：“你要吓死我啊！”可心里知道她一直在门口等我，还是很开心。她是我的妈妈，长长的马尾辫，瘦削的身材。下过岗，却在40岁的时候靠着自学赢了厂里刚毕业的小姑娘们，当上了车间助理。老妈有一手好字，娟秀，每个字都小小的，很精致。可惜我没有继承这一点。坐在书桌前打开书包，我还要继续写作业。高二的学生就是这么辛苦，但那个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大家都这样。而且我还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听话懂事、学习好。只要学习就好了，衣食住行，都有爸妈在操心，这些都已经成为了习惯。她端来了掐着时间做好的西红柿鸡蛋面，搬了椅子坐在旁边看着我吃。我一边吃一边和她聊着学校的琐事，这是每天的生活，简单而温馨。哦，对还有我爸，他已经在床上打起呼噜了，自从下岗后，老爸找了个出租车的行当，挣的钱和出车的时间成正比，白天很累，所以晚上睡得很早。吃完饭我开始写作业，她收拾了碗筷站在我身边，帮我揪白头发，我是少白头，头上长了很多白头发，她说一天给我揪十根，总有一天能揪完。她边揪边跟我说：“我今天和你爸又吵架了，我觉得日子没法过了。要是有一天我没了，谁来管你啊！”最近她经常会叨叨这样的话。我正在死磕一道数学题，听她这样说，生气而且不耐烦地说：“过不下去就离婚吧！老这么吵架有什么意思！”她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好好写作业吧，别管这些事儿了”。其实我心里是心疼老妈的，可不知为什么话说出来就变了味，成了不耐烦。他们结婚20年了，两人之间没什么大的矛盾，吵架基本上都是因为我爸老家那几个不省心的亲戚。而且老爸最近下岗了，压力很大，情绪经常会失控。我有些后悔了，想跟她再说几句话，可是她已经躺下睡觉去了。我心里烦闷，开始走神，想起了上个星期发生的事。那是一个周末，我跟老妈去逛超市，看到有家洗衣粉搞促销，只要买两桶洗衣粉就可以凭小票领取一块洗衣皂。我们买了两袋洗衣粉拿上小票去超市门口换肥皂，没想到工作人员却不认，说换购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消费金额要满多少。老妈不愿意了，因为刚才卖洗衣粉的人并不是这么说的。她们开始吵吵了起来，慢慢有人过来围观。我觉得很丢人，跟老妈说：“算了吧，就是一块肥皂，我们不要了，怪丢人的”。老妈气呼呼地说：“凭什么不要！”我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里一赌气干脆自己就走了。过了一会儿，老妈从后边追了上来，大声质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对待你妈？”我郁闷至极，对着空气爆了一句粗口。”老妈气坏了，骑上车也不管我，自己回家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到了叛逆期，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作为从小到大的好学生， 我不敢去做坏事，于是，家人就成了我叛逆的发泄对象。第二天一早，她照例叫我起床吃了早饭，在门口目送我去上学。出了门我扭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走啦老妈！”，这多少弥补了一点因为昨晚的事产生的愧疚。她也欣慰地跟我说：“路上小心！”。只是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为了永远。下午放学回家，我小心机地提防老妈的再次偷袭，不再自己开门，改成敲门。敲了好久，没有人回应。无奈我只能跨下自行车自己开门。回到家，老爸老妈都不在，我也没想太多，只当他们去买菜了。这时一位爸爸的同事匆匆进了门说道：“快跟我走，你妈被车撞了一下。”我脑子轰地一声，但还保持着一丝冷静，问：“撞哪了？严重吗？”叔叔迟疑了一下：“没啥事儿，赶紧去吧，到了就知道了。”我竟然相信了他。到了病房，眼前的一切击溃了我所有的幻想。她耳朵、嘴里都在出血，抽血管不断地从她的喉咙里抽出鲜血来防止窒息。我崩溃了，我站在床边，听着没有意识的妈妈痛苦的呻吟，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我把怒火发泄到了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我对他们吼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没有人理我，我在他们眼里，只是这场演出里的一个角色而已。大夫说我不够冷静，让其他人把我送走，我眼冒金星，木然地走出病房，期望着等我再次回来，妈妈就已经转危为安，就连出门时听到医生说的最后一句：“脑子里边已经都撞坏了，手术也没法做了，准备后事吧。”都当作没有听见。再一次见到她，是在医院的停尸房里。姨妈和舅妈已经帮她穿好了寿衣。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般。从此我成了没妈的孩子，从此以后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我都没有办法再见到她。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永远。这个词，让人绝望。她是在骑车下班的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倒的，头先着地。那个该死的小年轻刚买了摩托车耍帅似的扭头跟后座的女朋友说话，完全不看前面的路况！我没有机会见到他，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被看得死死的，做不了冲动的事。当然，我也不想。因为我一直在恨。我恨，我恨我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没有好好安慰她，还要对她不耐烦。她除了儿子可以倾诉，还有谁；我恨，我恨我自己为什么那天要惹她生气，她明明为了生活如此辛苦，我却觉得她丢人；我恨，我恨我爸爸为什么要跟她吵架，为什么现在却像一滩烂泥坐在地上哭，什么都做不了。一个亲戚说，要赶紧准备冰箱了。我嘶吼着对她喊：“那不是冰箱！”我知道她是因为口误或者没有文化才把水晶棺说成了冰箱，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可是那时的我什么都顾不上。在整理妈妈的遗物时，在一个笔记本上看到了她留给我的一封信。她说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不要恨老爸，他是一个好人，只是脾气不好；说让我一定要阻止老爸找后妈，因为会对我不好。我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能有人预知未来，但我知道老妈当时是多么绝望才会写下这封信，或许正是她的绝望，让这些事冥冥之中发生在了她的身上。而我，除了后悔地痛哭流涕，什么也做不了。我没有去阻止后来的一切，我没有阻止老爸在半年后又找了一个，因为我要去上大学了，剩下他自己，希望有个人陪着他；我没有阻止我的姥姥姥爷劝我喊那人叫妈，对我说她对我爸不错，对他们老两口也像亲的一样。我知道她也不容易，被老公抛弃，亲生儿子见不到，她也是个苦命人，我没有理由去怪她。我也没有阻止为了争夺赔偿款，从小把我养大的姥姥姥爷把我爸赶出了家。我看着这一切，心里想：不管怎么样，从今往后，我只有一个亲人，就是我爸。我要无条件的支持他。老妈放心，我会过得很好，只要有我把你放在心里就好。我只是后悔，没有让你住上我买的房子，没有让你看到儿媳妇，没有让你抱上孙子，没有让你吃上你从来舍不得吃的，没有穿上从来舍不得穿的。子欲养而亲不待，都是那些失去以后后悔莫及的人说的话。如果你的亲人建在，你无意中看到了我的故事。不管你是学生也好、上班族也好，请对亲人好一点。生离死别不是只发生在故事里，它真实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现在总是在想，如果妈妈还在，我会在微信上怎么跟她说话，她又会每天发给我怎么样的养生窍门。你们屏蔽的朋友圈，正是我最渴望却永远也得不到的幸福。从此以后，我将伴随着这份后悔度过一生。愿未来，我们可以天堂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