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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自己

2019-07-08 08:39:59 作者:7们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没有自己

  家里的洗衣机坏了好几天了。江嫂没敢告诉她男人。  从前家里只有一个甩水桶也挺好。像她们这样的穷人家,没钱打一口自己的井,接不上自来水,要了洗衣机也没用。江嫂开始后悔,当初她要是不眼红村里的人买了洗衣机和电冰箱,她男人就不至于赊账买回了这些玩意儿后就外出打工一晃两个月过去了,男人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外面没个饱没个暖的,那是她男人,她心疼。后悔是后悔,心疼也心疼。可是这样动不动就要欠别人钱的日子她也过够了,所以两个月里她从没有主动提让男人回来的事儿。家里的四亩田全靠她一人在维持着,拔杂草,打农药,所有男人的活她都干了。可眼下洗衣机坏了,她没了主意。  这春天的雨总是没个长久的停歇,一阵又一阵,磨人的耐心。家里的衣服没一件干的,小小的屋子里已经找不到地方晾挂了。江嫂思来想去还是打了电话给男人。“喂,今天做事吗?” “没有,下雨呢。” “哦。那咋不回来呢,反正没事做。” “咋没事儿做,雨小点就要去赶工了。你还有啥事不,没事儿我挂了。” 男人向来是这样,打电话难得超过一分钟。江嫂犹豫一会,还是开了口,“那个,就是,嗯……” “有啥事不能说,支支吾吾地干啥。” 男人已是带点不耐烦语气,他最讨厌磨磨唧唧的。江嫂鼓起勇气“家里洗衣机坏了。” “啥玩意儿,你这个败家娘们,那新洗衣机买回来才多久就坏了。” 听着男人无由来抱怨,江嫂也怒了,“你说谁败家呢。要不是我给你操持这个家,你还不知道欠多少债呢。” “行行行,你别扯那没用的。我问你,那个保修书留着了吗?” “留着呢,锁在楼上抽屉里。” 两人从来都是这样,前一秒还是要吵起来的态势,下一秒又熄了战火。“行,你把那个翻出来,打电话给那保修的地方,让他们来修。”“我不打,要打你打,待会我又说不过他们。” 江嫂的语气顿时弱了下来,“你就会在家里给我耍威风。等下把电话发给我,我来打。” “诶。” 嘟嘟嘟…… 江嫂还想问问男人他衣服都干了吗?最近吃得好不好呢。挂了电话,雨忽地加大了,门前的两棵李树被洗得绿油油的,这树还有一年一春呢,瞧这嫩嫩的绿色。江嫂呢,永永远远地是个黄脸婆了,她叹口气,便上楼找保修书了。  找到保修书,把电话发给男人后,雨还是一样地大,没法出门。江嫂打开电视,这样又是一天。  傍晚时分,男人打来电话,“明天就会有人来维修了,你别乱跑,老实在家待着。” “行。” “你……” 江嫂的第二句话还没及出口,就被电话的嘟嘟声堵了回去。雨总算停了,池塘里的青蛙不时跳出水面,“哇哇哇”,像嗷嗷待哺婴儿啼哭。江嫂忽然觉得饿了,中午还剩着点米饭和菜,做个炒饭将就着吃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多少年中国人的生活了。城市的人早已没了这样的生活节奏,可大部分农村人还坚持着。农民江嫂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邻居家的公鸡总是叫得勤,江嫂四点多就被闹醒了。想来无事,便在床上躺到了六点。这时睡意又涌了上来,她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今天有人要来收拾洗衣机的事猛地把她拉了起来,她拍拍脑袋,“真是的,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江嫂麻溜地起了床,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她喜欢收拾,她想虽然房子不咋样,只要她收拾得好,也有个家样子。 今天是个晴朗的天,但家门前的泥土地已经被连续的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江嫂的家在村子的一个深湾之中。这么些年了,外面都修了水泥地,通往她家的路还是原色的泥土地,又是弯弯曲曲的,汽车从开不进来。偶有技术好的人逞能开进来了,虽享受着众人赞叹之声,可倒车时又是另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上次男人的那个“暴发户”老表非把车开进来显摆,结果倒车时急得一身汗,直直倒了半个小时才出去了。江嫂想起那个暴发户的样子,仍觉得好笑。不就是发了两笔横财吗?有啥好显摆的,活该车倒不出去。胡思乱想了一回后,江嫂又想:这修洗衣机的人应该能找到我们家的。 吃过早饭太阳里参杂着的潮气已全然散去,江嫂迎着黄灿灿的光到了湾子外面。她怕修洗衣机的人找不到地方。江嫂是个朴实的人,她很少与同龄的女人为伍。如今的世道变了,做媳妇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懒。男人们在外打工挣钱,女人们整日地在家打麻将。开麻将馆的人为了招揽客人,三餐管饭。孩子么,扔给公婆带了。麻将馆里也有男人来,这让麻将馆间接成为了一个风月场所,这里多得是不道德男女之情。江嫂觉得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她从不去麻将馆里惹人闲话。那些女人们是不在乎的,公婆也管不着。自己的男人回来了,虽听闻闲话,可只要女人们耍耍小性子沙子也能揉进眼睛里。何况没有那个男人年轻时不曾有过这风流事。江嫂的男人也曾有过许多的事,不过生活的重担让他渐渐收了心。江嫂,这个谨遵妇道的女人,因此没有一个年纪相仿的人与她要好。倒是那些老婆婆们很喜欢这个女人,尽管她们年轻时也有数不尽的韵事。刚出湾子,便有一个婆婆大声说“小江,来家里坐,来喝茶。” 江嫂应着。走出了那坑坑洼洼的路,外面已是大道,江嫂的脚步快了起来。老妇人拿了把椅子给她坐,又欲转身去泡茶,她忙阻止“婶子,我不坐了,家里还有活呢。想请您帮个忙。待会要是有人问你我家怎么走,麻烦您指个道,是到我家修洗衣机的。” “嗐,我当什么大事呢。行,婶子今天坐在这给你等着。” 江嫂连声道谢。二人又寒暄一会,江嫂便回了家。家里的衣服还没晒出来呢。几天的风雨让家门前窄窄的水泥坪显得十分透亮。一丝尘土不沾的水泥地和那宽广的满是泻泥的地,都挤在了江嫂家门前。擦过晾衣的竹竿后,江嫂把衣服挂了出来。长长的晾衣杆上还有余地,江嫂想着今天把被子洗一洗,雨下了这么些天,所有的物件都是潮湿的。“小江。” 江嫂正要去拆被子,忽地听到有人叫她,是婶子。“婶子,啥事儿呀。” 话音刚落,人已经从弯拐处出现了。 “修洗衣机的人到了,在外面停车呢,我已经指了路了。先来通知你一声,我待会还有别的事。” “婶子,谢谢你了。我们家园子里的苋菜这两天长起来了,您要想吃自己去弄就成。” “你真真贤惠,我都不知道吃了你多少菜了。不过我也不客气,我们家那女人在家啥也不干,菜地早都荒废了,天天地买菜吃。我呀,就喜欢自己种的菜。” “婶子,只要是我们家菜地里有的菜,您只管去弄。” “诶诶诶,我得先走了。” “婶子,您慢走。” 送过婶子,江嫂提着装衣服的桶站在原地等修洗衣机的人。慢慢地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是他!江嫂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他背着一个工具包,不紧不慢地走来。这个朴实的男人,是第一个到江嫂家提亲的人。江嫂的娘家住在深山之中,当年她那守寡的祖母为了躲避日本鬼子迫害,带着江嫂的父亲同村人逃难到这深山老林里。那里虽然闭塞,却是一片好天地。江嫂她们五姊妹如同山上四季常青的树一样生命茁壮,在艰难的岁月里,他们都活过来了。石缝里流出的泉水给予了江嫂和两个姐姐白嫩的皮肤,哪怕是炎炎夏日搞“双抢”,她们也从未晒黑过。眼见着两个姐姐出嫁了,大姐远嫁到外乡一年不得见回面,二姐嫁到了邻村。与江嫂同龄的人也先后嫁人了,只有她整日里在家中忙前忙后。她也想嫁人,想要个可靠的男人,可是家里需要她,父母似乎不着急把她嫁出去,羞涩的江嫂只能用忙碌麻木自己跳动的心。直到那一天,江嫂到学校去给母亲送饭。那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江嫂提着竹饭筒走过熟悉道路流水声音是潺潺的,鸟儿也不吝惜它们的歌,走过这条山路就能到母亲的学校。林子里有人在砍树,听那细微的喘气声,那有力的砍树声,应该是年轻的汉子。忽然砍树的声音停止了,江嫂关切地望向林子,不料一个男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四目相对。江嫂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忙低下了头,快步走去了。她不知道她那像杜鹃一样粉嫩的脸色,已经让这汉子动了心思。他看着她的身影远去,久久不能收回自己的眼睛。这时林子里又走出一位中年汉子,看着小伙子失魂的样子,凭借着这些年的生活经验,他知道这是年轻人爱情。年轻的汉子回过神来,看到大叔一时间有些尴尬,却也不言语。他脱下汗湿的衣服,走向清凉潭水边。中年人石头上拿出了放在包里的草烟和纸卷,静静地卷起了土烟。一支烟点起,在烟雾缭绕中,他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素来同你老爹要好,看你也是个好孩子。叫你来帮忙砍树也勤快。要真喜欢那姑娘,大叔帮你保媒了。” 年轻人羞涩地笑着,算是默许了。江嫂一路小跑到学校,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已经分不清是运动所致,还是爱情在作祟。母亲还在上课,她把饭放下就转身走了。回家时她特意选择了一条小路回避着那个年轻人。她回忆着他壮硕身子,他朴实的面容。江嫂觉得这是个可靠的男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婚配呢?他一定不是附近的人,以前从未见过。怀着一颗躁动的心,江嫂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到了晚上,她早早地回了房间。天上的月亮格外的圆,山里的夜是凉的。月光清冷地洒在窗外的树上,江嫂坐在窗边,进行少女幻想。山里的人都各自在家,没有人声喧嚣,夜很静。屋外的谈话声落进了江嫂的耳朵里。“嫂子,你们家小江也该嫁人了。我这有个合适人选,要是你们愿意就安排见个面吧。” “成。明儿正好放假,你把人带来我们瞧瞧。” “诶。” 后来的话都是轻飘飘的了,江嫂什么都没听到。这一夜,她睡得很甜。第二天,江嫂起了个大早装扮自己。她把乌黑的头发扎成辫子,穿上了大姐出嫁前给她做的裙子。母亲推门进来,看到打扮一新的女儿,又把门带上了。女儿大了终究留不住!江嫂还是做着往日的家务。吃过饭后她正在洗碗,嘈杂间听到了邻居家大叔的声音。是看亲的人来了。江嫂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她放下手中的丝瓜布,偷偷地走到靠近门的墙边,坐在大厅里的年轻人正是昨日那个汉子。她全身都颤抖起来,一种巨大幸福感笼罩着她。“小江,泡茶。来客人了。” 母亲的声音传来,江嫂用了好一会才让自己不再颤抖,泡了茶端到客厅里。“你这孩子叫你泡个茶都这么慢。” 母亲嗔怪道。“嗐,嫂子,慢工出细活,你家这姑娘挺好。” 母亲又客套了一番,江嫂站在边上,不知所以。她只抬过一次头,和那汉子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她忙又低下了头。那年轻人话很少,只是母亲问他话时稍作回答。相亲的时间是漫长又短暂的,很快到了离别时候。母亲挽留客人吃过午饭再走,邻居家的大叔说“改日吧,今天还有事。”  父母对年轻人的印象不错,江嫂也是芳心暗许。可是这次见面后,年轻人再没来过,仿佛对江嫂并不上心,父母的满意也逐渐消失。终于,两个月后邻居家的大叔来传话了“老哥哥老嫂子,我那侄子为了娶你家小江到外面打了两个月工,这孩子脑袋瓜子灵光,赚了不少钱。他家里条件本来也好。明天又是放假了,你们要是愿意,明儿去他家看看吧。” 江嫂的父母答应了。年轻人杳无音信的日子里,江嫂每日做完家务,都要站到门前那块大大的石头上望着上山的路。他们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动了心思的,所以他们决定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一般而言这次见面只有女方的父母去,俗称“会亲家”。江嫂忐忑地在家等了一天。等到的却是父母的不同意。  傍晚时分,父母回家了。江嫂从他们的面部表情看不出结果。她在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着更加难受。折折磨磨地过了好久,她决心去问个究竟。刚到门口,父母的谈话声就传出来了。“江儿喜欢,我看这孩子也不错,你又何必扭着。”是父亲。 “你懂什么。那男孩子才赚了多少钱,你看看他那样子,以后发了财谁能保证他不甩掉我们家江儿。过日子要那么好的条件干吗?找个可靠的人最重要,这种条件好的男人没几个靠得住的。我绝对不同意。” “你呀。” “我怎么了。我看人比你准多了,这事儿听我的。” 江嫂听到父亲沉重的叹息声,尔后是无边无际的沉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里的。她的初恋,她想要的婚姻就这样死去了。泪水肆意流淌。第二天,眼睛红肿的她,还是父母的好女儿。  后来,江嫂在舅舅的介绍下嫁给了现在的男人,往事也早就埋在了记忆深处。而今天,一切记忆又在故人走来的那几步的时间里,全部涌了上来。  男人走过来,没有认出江嫂,淡淡地说“您好!” 江嫂扯出一个笑容后马上转过身,带路而行。男人在那认真地修着洗衣机,江嫂在短短的时间里又回房梳了一下头发,她在镜中看着自己日渐苍老的容颜,它再也焕发不了杜鹃般的气色。罢了,在期待些什么呢?他都没有认出自己。在镜子前摆好一个淡定的表情后,江嫂就去泡茶了。等她泡好一杯茶,却见他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看到江嫂,他说“洗衣机没出大问题,我已经修好了。” “诶,喝茶。” 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过茶,一手接了电话。“喂。怎么了,我在外面修洗衣机呢。嗯,好,我待会送你去吧。好,半个小时内赶回来。” 江嫂听着男人温柔的声音,知道这是他妻子打来的电话。男人挂了电话。江嫂说“女人打来的。” “嗯。” “坐会吧。” “不了,赶着回去有事。” “哦。” 江嫂有些失望,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修洗衣机多少钱?” “费不了多少钱,别拿了。” 江嫂疑惑抬起头,又对上了男人的眼眸,是关切的眼神。他,认出江嫂了!是的,男人迟疑地认出她了,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容颜已旧,身影未变。这是个曾令他心迷的背影。二人沉默片刻后,男人边说边放下了茶杯,是要走了,江嫂忙说“那不成,多少钱?” “别拿了,真不要多少钱,你日子也不容易。” 这最后的怜悯击溃了江嫂,她从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百块钱,塞到了男人的手中。男人知道他拗不过这个女人,推推搡搡地让人看见对她不好。其实这一百块钱压根不够,洗衣机换的那个零件就要这么多钱,还不算上他的人工费。罢了,他接过一百块钱,说“行,那我收了。先走了,再见!” “再见!”江嫂看着他走出了家门,身子有些软了,她跌跌撞撞地又来到镜子前,呆坐着。忽然开嗓哭了起来,她努力压抑着的对生活的不满全部都爆发出来。哭,这是最好的宣泄方式。从低声抽泣,到大声嚎啕,反正没人会听见,让她哭吧。命运啊,她必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必须过这样贫穷的日子。如果她嫁给这个离去的男人,那么她可以做一个看店子的老板娘,可以用自己的智慧和丈夫一起打拼,她可以坐着小汽车去许多地方,她可以享受丈夫的温柔,她可以……但是,哭过之后,她还是农民江嫂。是父母的好女儿,是人们眼里贤惠的妻子。唯独,不是她自己。她从来都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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