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席的人

　　富爷，七十多奔八十岁的人了，却一点不显老态。他佝偻着，像一张无弦的弓，从年轻一直走到今天，走路时的张弛，似乎在诠释他生命的力度。现在的他依然保持那样的走法，只是速度慢了些，那种张弛与二十多年前我所能记起的无异，看来他的生命依然富有力度。

　　富爷组织能力过人，用农村话叫会张罗事，所以整条村子的红白喜事大都找他主持。 他为各家张罗红白喜事时，总会“光明磊落”地落下一些好处，但是他心里有一个度，该拿多少心里有数，而且大家对他这种除了正常回报外的，类似于外国waiter小费式的一点收入也都默许。他还是个手艺人，会焊接，有一台老掉牙的电焊机，村子里家中有铁梯子的，几乎都出自他的手。活了大半辈子，他也说不清焊接是主业还是给人家里张罗红白喜事是主业抑或种地是主业。

　　最近一次见到富爷是大年初一，去他家里给他拜年。他住的还是那间通体石头垒成的小房子，大半间被炕占据，炕头冲着院子的那面墙开了一面小窗户，木头窗棂上贴了一层塑料纸，随着进出的人掀放门帘，那层塑料纸也有规律的向屋内或鼓或伏。或许是这房子小的雅致，每次来到他家，我都会想起归有光的项脊轩。

　　富爷的这间房子四面石墙用黄泥混麦秸杆敷盖，面上抹一层白灰。时间长了，土墙面龟裂开来，白灰一片片剥落，麦秸秆也从缝隙里探了出来，远远看着像是一幅插着某种标志的地图。这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北方山区典型的房屋建筑风格。

　　我问富爷：“为什么不住新盖好的小洋楼？”他说：“咳，现在才后悔，盖那狗日的干嘛，屋子太大、白天亮堂的睁不开眼，晚上睡觉人气聚不到一块，有亲戚来了我让他们住，平时我还住这儿，舒服。”我又问他：“您老这房子有七八十年了吧？”他摇摇头：“七八十年？你小子说轻了，比我岁数都大，九十多年了。”我笑着说：“看来在给您老磕头之前，我先得给您这屋子先磕一个。”富爷也哈哈的笑了。

　　富爷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他的手机更新换代的速度也跟得上潮流。虽然上了点岁数，但他对国内外手机品牌却知之甚详，跟他说话，有时你能激动地听到iPhone等词汇，在我看来，这对一个几十年没出过远门，如今已经年过七旬的乡村老头来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奇迹。(情感文章 www.wenzhangba.com)

　　富爷善于钻研，村里的一些中年妇女或老头老太的手机出现“疑难杂症”，他都能够诊治，技术丝毫不逊于现在的小年轻。听说他最近走火入魔，非要买一部苹果的本，他说要在有生之年接上世界的轨。我对富爷这种对现代高新技术产品毫不畏惧甚至极感兴趣的性格表示敬佩，他比那些白天便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年人要可爱的多。

　　富爷的一生离不开宴席，他总说：“我这辈子吃的席，比你们吃的饭都多”。他替人张罗红事，至少要吃三次席，第一次叫吃请，事主主动登门邀请，早早的在自家摆上一张八仙桌，找同姓里会做饭的弄几个素菜、几个肉菜，到供销社买上几瓶酒，招呼好本家弟兄作陪。在这个席上富爷会展现他优秀的前瞻力和组织力，有多少人、该怎么准备、准备多少，什么事先做、什么事后做，张三做什么、李四做什么，出了这事怎么解决、出了那事怎么抵挡，像县长安排工作一样，一条条的给你分析清楚。事情都商量好了，才开始推杯换盏，吃上几碗酒，在这一席上，富爷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第二席叫吃喜，等新娘新郎礼成，亲戚朋友吃完离席，把之后的事宜都安排妥当，富爷的席才真正开始。这一席，比起新娘新郎和他们的亲戚朋友吃的要好得多。新娘新郎的席大都是大锅里炒出来的，大而无当，咸了淡了的农村的大厨们拿捏不来。富爷要吃的这一席是小灶现炒，讲的是一个精字，陪他吃这一席的除了事主都是村里的头面人物，过去是村里各个大姓的家长，现在变了，头面人物成了书记、村长、主厨加上几位在外面打拼发了财的人。富爷说，这年头风向转了，以前村子里的人在席面上是不谈钱的，这些年，席面上的话题渐渐远离了礼法，大都与钱有关。

　　第三席叫吃谢，还是主家请客。席上，富爷把各类帐总了，向主家报告收到的礼金和各类花销用度，主家随即拿出红包表示感谢，这一席虽然菜色简单，但是往往吃的最有意境。农村人虽然贫穷，但钱花出去了，媳妇娶到炕头上了，心里的石头也就算落了地，自然也要多喝上几杯，对富爷的办事能力大加夸赞。富爷不是圣人，自然在众人的夸奖声中驾着酒气飘飘然。

　　富爷吃了一辈子的席，也看了一辈子悲欢离合。他说，人这辈子最好不要事事都看透，什么都看透了，剩下的就只有忍受了，忍受不了的时候，就要选择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