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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甲

2016-05-19 作者:冀原 来源:冀原投稿 阅读:载入中…

盗甲

  盗甲

  文:赵铭远

  清末民初,北京城到处都是戏楼酒堂,台上持扇带褶的文角儿们吊嗓抬音,顶冠甩翎的武生短打翻扑,伴着两侧的板胡三弦,一方戏台上,演绎着说不尽的古往今来,吟颂着唱不完的西皮二黄。

  师父是当时的京剧红人,北京话叫做名角儿。世人只知道师父最拿手的是丑戏“时迁盗甲”,但没人知道师父承何处,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下海做了戏子。有人说师父是杨派传人,唱的是最正宗的四喜昆丑。师父往往一笑置之,从不解释或是分辨。

  师父演了一辈子丑角儿,艺名叫“丑二”,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丑二爷”的名号,外人叫一声大师,内行的熟人见面也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二爷。

  正是师父最红火的时候,他却封台绝唱了。当时整个北京城都轰动了,有人说,师父这一绝唱,此后再无昆丑之声值得入耳。没人知道为什么师父好端端的就不唱了,除了我和师父本人。

  民国四年冬天,那是师父最后一次上台,也是我第一次上台。

  当时北京城里的一位贝勒大寿,那位贝勒自幼习武,早早就封了禁军统帅,整日在城墙头上带着八旗兵巡逻。满清一亡,贝勒就闲下来了,他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听戏。每天天一亮,贝勒府就有人一路小跑,把全北京的水牌子抄下来送到府上,然后这位贝勒踱着步下来,半眯着眼,必选的是一段“白猿教刀”,然后再来一出文段和丑段,从上午八九点开始,一直到晚上才罢休。每逢初一十五还得把戏班子请进来唱到红日遍西。

  师父后来的一切都源自这段“白猿教刀”。

  当时师父本是演“时迁盗甲”里的时迁,那场“时迁盗甲”紧挨着“白猿教刀”上场,师父正在戏台后头画着豆腐底子,根本不知道台上的事。正当口儿,演白猿的那位今儿双亲忌日,百善孝为先啊,戏园子头儿也不好硬拉着人家演这么一出戏,就手儿也把演关公的那位送了回去。可是贝勒爷今儿偏要听这个“白猿教刀”,没有?那可不成,人家不干,那可是贝勒府啊,杀人都管不着的地界儿,一会儿就让一群端枪持刀的家丁把戏台给围住了。当时贝勒爷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站着的是战战兢兢的戏园头儿,整个戏班带着拉三弦板胡的几位都被叫了出来,说是一块想个法子,就是逼戏班里出人演这戏。

  当时师父上前一步,拿毛巾擦着白底儿,不卑不亢地看着那位贝勒,贝勒一挥手,下人端上酒盅。

  “贝勒爷,您想看‘白猿教刀’,成,我给您演!”

  “哟,我说二爷,您一个人演得了吗,那可是两人的武戏啊。”贝勒不紧不慢地喝着瓜片龙井,慢慢悠悠地说着。

  “演得了,我说成,就肯定给您演好这出‘白猿教刀’!”

  师父当即画好红脸,让抬上一面屏风,在台下把我叫过来。“小子,咱爷俩今儿演一出武戏,甭害怕,你就站在屏风后头,拿着马鞭,顺着我的刀头走就成。”师父穿上关公的绿蟒袍,后背插四面武靠,替我紧了紧腰上的板儿带,一拍我的肩膀,“吸气,呼气,再深吸一口,把它存住喽,小子,咱唱戏的得有一口气在,你甭管那是什么,听我的准成!”(励志故事大全 www.wenzhangba.com)

  师爷踢刀上台,先是一串空翻,稳稳接住落下的长刀,一捋长髯,气也不喘地耍一套六合枪出来。两边的人都看傻了:“哪有这出戏啊,二爷疯了吧,‘白猿教刀’里关公走几个方步就落定了,二爷您这来一套六合是个什么意思啊?”

  师父也不理睬那些诧异的目光,当即摆出一个起霸,刀头直冲屏风!我挥起马鞭,顺着师父的刀头攀上,配合着师父走一场趟马。外人只看到屏风内的一影和屏风外的关公打的如火如荼,看不到的是师父用刀头快步地牵引着我的马鞭,耍得眼花缭乱。师父甩刀离开,又连着做了好几个刀花儿才戳刀站立,师父圆睁怒目,眉宇间英气逼人,铿锵之间,如铁马金戈,大江东去!

  在看台下的贝勒爷也傻了,没见过“白猿教刀”还有这个演法儿,兴奋的站起身鼓掌,也不管身旁有多少贵人,大声叫好,口齿间直喷白沫!

  当天我记得那位贝勒爷让下人端上一桌好酒好菜,把我和师父拉到席前,一挥手就是令人眼红的赏赐,说要把我们俩留在贝勒府,每天专门唱这出“白猿教刀”给他听。师父淡然回绝,只是喝了杯清茶,黄金白银面前,未动一分一毫。到最后,贝勒爷亲自把我们这个戏班子送出贝勒府,还派人给戏园子头儿送了一堆好东西。

  也就是第二天,师父绝唱了。

  戏园子头赶到师父家,又是送礼又是敬茶,差点儿以死相逼。

  “我说二爷啊,您这是干吗呢,唱得好好的怎么说不唱就不唱了呢,人贝勒爷昨儿点名要您留下,您不去也就算了,可咱这老戏班子怎么您也给荒废了?”

  “武生的戏,我一丑角儿,本不配唱,昨儿是情急之余的下策。唱戏这口饭,是祖师爷赏下来的,给了我唱丑的这碗饭,不好再去吃人家的饭菜。”师父看着面前的戏园子头儿,淡然回答,拂袖离开。

  此后,这件事儿就在北京城里传开了,但凡是听戏的人提到师父,总是在可惜之余一伸大拇指:“都说这戏子无情,人二爷,那可真是这个!”

  师父走得早,他老人家一生无儿无女,临终把我叫到床前。

  “小子,师父我一辈子没干过缺德的事儿,但那一次可真是缺德缺大发了,是‘盗甲’遭报应了,死得早,算我活该。你可得记住,咱唱戏的,有多大本事干多大事,逢事儿别慌,只要留住那口气不散,你就成了。”

  民国三十二年冬天,师父走了,当时大雪纷飞,是癸未年最大的一场雪,老戏迷们堵住了街口,争着要抬师父的灵位,师父的灵位和棺材就一直被抬到城外十八里的灵堂前。灵位敬香无数,其中给师父上的香最大最长的,就是那位贝勒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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