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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一个正在失传的故事

2016-12-10 作者:zhangxingwang 来源:zhangxingwang原创 阅读:载入中…

老井,一个正在失传的故事

   我宁愿相信“背井离乡”中的“井”,指的是水井而不是“井田制”的“阡陌”。

  “井田制”兴盛于西周而消亡于春秋,只是历史的沧海一粟,影响有限。而浙江余姚河姆渡,5700多年前的新石器遗址中,就有水井,远早于“井田制”的出现。而且,时至今天,水井依然是农村不可或缺的生活要素。另外,饮用水源关系到一个村庄的繁衍生息,每家每户,都离不开它。从情感上讲,它的味道,会溶入每个人的生命。曾见过,一个台湾老兵,辗转回到阔别近40年的故乡,用颤抖的手舀着从老井里打的水,喝了又喝,情不自禁流着泪,说,这才是故乡的味道!所以,井,是每个游子心中永远不灭的胎记。

   乡下,每个村庄至少都有一口井。那是一个村庄兴隆、兴旺的保证。水井的历史,往往与村庄的历史同步,与农耕文明相息。越是古村、名村,老井的历史越是久长,老井的故事越是丰富,老井的文化越是厚重。

   井,有的要挖到几十米,才有潜水沽沽涌出,有的只挖到七、八米就碰到泉眼。水,冒到井壁一定高度,就稳定了。而且,用去多少水就会冒出多少水,抽干后,新生出的水也会达到同样的高度。水井的深浅及出水的高度,与地壳中潜水层地势有关。

   通常,一个历史厚重的村庄,水井的建设也是可圈可点的。修建与维护,也舍得花成本与力气。不但井台设计得非常精致,而且有的还建有漂亮的亭台。

   我的家乡在赣鄱大地。河流、池塘密布。几十年前,河、塘的水。都非常的清澈,没有今天这样严重的化肥、农药及工业污染。就近的人家,也有挑河水、塘水作饮用水的。那时,生态环境极好,水桶里舀进几条小鱼也是见怪不怪的事。但,一不小心,舀进个蚂蝗也是常见的。再加上,河塘的水是人兽共享的,染上寄生虫的风险也大。所以,当时的公社、大队部的“科学宣传栏”总是提倡村民喝井水。

   我的村庄有两口古井。村南、村北各一口。两口井就象村庄一双灵秀的眼睛,读着村庄的点点滴滴。

   只是,在清代中期,有户人家的丫环不知为何跳入村北那口井中自杀。于是,这口井就被掩埋,只剩下村南这一口井了。

   村南这口井,据说上面原本是有个凉亭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井沿用整块很大的红石打磨而成。井台用厚厚的青石板铺就,足有一间大客厅那么大。井台总体由井口向边缘呈放射状倾斜,便于利水。井台边缘是麻条石砌的“檐”,高于青石板面,“檐”下凿有暗槽,连着外面的排水沟。这样,在井台洗衣、洗菜后的废水,就会很快排掉,不会渗入水井造成污染。

   井口离水面有4米多深。内壁是先人用老青砖层层绵上来的。长满了毛绒绒的苔藓,四季常绿,水汪汪,油汪汪的。

   那井水,清冽可鉴,立于井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面容

   井的旁边长着一簇竹子,还有一棵很大的苦楝树。

   暑期,井边南风习习,最为凉爽。于是,孩子们常到这里玩。有的磨小刀子,有的用竹管做笛哨,有的用竹叶做小船,有的收集苦楝子做弹弓的“子弹”。这时候,也正是农忙“双抢”的时候。当田野突然飘来一嗓子:“某某,你死哪去啦?还不送水来!”这又是哪个母亲在河东狮吼了。空旷的田野上,这一声能传好几里。这时,只要一个孩子听到了。我们这一群不到十岁,打着赤脚,穿着短裤背心,晒得黑不溜秋的孩子便会作鸟兽散。纷纷从家里拿出那种用小绳索拴着的小竹筒,一个个又来到井台,将小竹筒吊入水井取水,然后,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拎到田间地头给各自劳作的亲人

   庄稼汉挑稻子回家,最痛快的,莫过于饮一瓢刚从井里打出的水,那个解渴,那个清凉,那个畅快,真没得说。喝完之后,力量倍增,再拿着扁担、戕杠出去,脚步生风。

   整个热天,很多人家是不烧开水的,直接往壶里、瓶里,装井水。相比现在的自来水,尤其是大城市里的自来水,家乡甘甜的井水简直是琼浆玉液。

   到了冬天,尤其是白雪皑皑、河流结冰的日子,井水,相比外面零下十来度的温度,就显得非常暖和。雪后初睛,井台边就成了妇女们的天下,那些个婆婆、媳妇、小姑,象约好了似的,一起涌到井台边。洗菜、洗衣、浆被。水桶上下翻飞,井圈往外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女人们,叽叽喳喳,谈东家长,论西家短。偶尔还会有两个女人因拌嘴拌“发腥”,演变成两个泼妇的对骂。你指桑,我骂槐,你赌咒,我发誓,吵得惊心动魄。那个热闹,直到各自的大老爷们闻讯赶来,强行把各自的女人拽回家才平息。

   井台边,也会演绎爱情故事。生产队长的幺女阿香,长得健壮标致,早引起了英俊少年阿苏的爱慕。阿苏吹得一手好笛子,阿香织得一手好毛线。阿苏的围巾是阿香在井台偷着送的,阿香的那瓶花露水和那盒雪花膏,是阿苏在井台偷着给的。每次挑水,两人总是不约而同地来。阿苏没来时,阿香并不急着挑水,她会对着井中的影子自我欣赏,直到阿苏的到来。阿香没来时,阿苏会掳下一片竹叶,吹几声叶笛。明明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奈何最终敌不过“同村不婚”的习俗,终被棒打鸳鸯。那小小的一口井,成了他们爱情伤心“太平洋”。

   春节前洗井,是村里世代沿袭下来的传统。洗井那天,族长手捧竹筛,筛内放红布、铜镜各一块,另有三牲祭品。一户出一男丁,跟着族长,来到井台。族长把竹筛放在井圈上,燃香三柱。众人作三个揖后,族长开始喝彩。喝一句,司锣的就敲一下锣。彩词我记不全了,只记得最后一句是:“自从我今喝彩后,越富越贵大吉祥。”喝完彩后,燃放爆竹,洗井正式开始。这时,沐浴更衣之后,腰系红丝带的十几个劳力上场,轮流接力用水桶吊出井水,倾倒入排水沟,一刻也不停息,与潜水冒出的速度比赛。一般,要到下午才能把井水掏得见底。 (人生感悟 www.wenzhangba.com)

   井水见底后,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寒风中脱得只剩短衣短裤,穿上雨衣,带上一把铁瓢,头顶一个草帽,坐着水桶,由几个大力士吊入十几米深的井底。然后,掏淤泥,清杂物。一边干,还要一边舀出新涌出的潜水,很是紧张。直到他认为清洗完毕,才向上面发出信号,再坐水桶上来。整个过程不允许任何女性到场。认为女子到场会触犯井神。

   每逢正月初一,全村有个习俗,就是“抢新水”,喻示“新年添新财添清爽”。于是,为讨这个彩。村民暗暗较劲。都想挑新年第一担水。过去的农村,以鸡鸣为一天的开始。于是,很多人后半夜就起床,只等鸡鸣。不知谁家的鸡领鸣一声,接着全村的鸡叫此起彼伏。这时,各家门拴声、水桶声,女人的喊起床的叫声,有时,还有摔跤的声音,不时从全村各个角落发出,好不热闹。井台边,更是战场。第一个来的,抢了先机,以胜利者的姿态,唱着曲儿,担着“新水”回家向老婆邀功去了。后来的,一会就挤满了井台。别看平时都是乡亲,这会,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争相把水桶吊到井中。有的才提上一半,就与别的绳啊桶啊绞住卡住,也有的桶没绑紧,“砰”地一声掉到水井中的。总之乱极了。不过,乱归乱,众人边乱边开玩笑,谁也不会在“初一”这个中国人别看重的日子里,口出恶言的。不管抢水成功与否,大家都会送上好的“口彩”。比如,桶掉水里的,众人就说:“今年你家钱多,吊都吊不起”。几个桶或绳绞住卡住的,就会说:“俺几个,注定要合伙发财的!”那个抢到第一担水的人家,人们都会说:“今年是你家的欢喜年喽!”

   那口井,说是神井也不为过。记得我读小学一年级的那年冬天,住在水井旁边的近来大叔,因与生产队长闹矛盾,借机“发神经”。翻出老黄历,说到水井的必经路是他家的私宅地,仗着兄弟多,堵着路不让村里人去打井水,以胁迫生产队长。他弄了几块木板盖在井上,还把一垛稻草码在井圈上。弄得全村人几天没听吃了上井水,众人的怒火也到了临界点。

   就在近来封井的那天晚上,恰巧,招斤大娘的一头两百多重的生猪不见了。找了几天,活不见猪,死不见尸。那时,赣北一带还有虎患,老虎进村咬死小牛,拖走生猪的事,时有发生。但是,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老虎捕获猎物后,都是就近在田间地头找个僻静的地方享受。所以,通常能寻着血迹,在离村不是太远的地方有老虎吃剩的死牛、死猪的骨头、皮囊、头颅等遗骸。但这次,人们找到邻村去了,都没有一点痕迹。

   到了第四天,她家的小丫头无意中听到水井中有动静。她扒开上面的稻草再听了下,是猪的鼻息声。于是,她跳起脚板叫来了大人。众人确认是猪在里面后,队长带人来了。由于当时文革才结束不久,那种斗争的政治氛围还在。人们一齐涌到近来家里,这时,近来已经闻风溜了。众人七嘴八舌,有人还说猪是近来扔井里的,想等猪淹死后偷着吃肉,用心险恶,当捉起来批斗。有人憋了一肚子火,借机欲砸他家的东西。后来,还是近来老婆出面,哭着跪着给大家赔不是,给大伙散了两条香烟,并亲自把稻草垛移除,还保证不同再封路封井,众人才作罢。

   那掉水井里的猪,真是聪明,当几个壮汉把挽了个圈的绳索吊下去时,它竟然会自己钻入圈子,由众人拉了上来。

  可是,这猪到底是怎么掉到井里去的呢?近来捉猪扔井里的说法,就是讹他的村民自己也不信。200多斤的猪,没有几个壮劳力是不可能抓得住的,而且,猪的嚎叫,岂能不惊动村民!不过,我当年健在的爷爷,在我家饭桌上说的话有些道理。他说,因为稻草上有些许残存的秕谷,猪觅食到此,闻到了稻草香味,就钻到底下拱食散落盖在木板上的谷粒,一不小心,踩翻木板,掉了进去。

   这里要额外说明一下,那年头家家户户养猪,都是放养。因百姓日子普遍穷,猪食主要是皮糠、南瓜、红薯、青菜、菱藤,还有苦菜等野菜。猪饲料,听都没听说过。那些猪,常年在村头、塘边、圩堤逛悠,找点水草、田螺、河蚌自我补充,甚至偷吃点庄稼。到了喂潲水时,主人一唤,猪就能辨认出自己主人的声音,奔回家中,吃完又出来,晚上才进到猪栏睡。

   泡井里四天,竟然没有淹死,这猪水性真是可以。招斤大婶说,是井神保佑了她家这头猪。

   时代的发展,水井也在变迁。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压水井技术在农村普及。用一种小型机制钻头一钻,一两个小时就可以钻出一口井来了,再装个压水井头,轻松一压,水就流出来了,老人小孩子都能操作。毕竟,到古井去打水、担水是力气活,而且又是每家每户绕不过的日常生活内容。哪怕干完农活再累、再不愿动弹,水缸没水了,还得去挑几担水来。随着劳力都外出打工,压水井的出现,自然符合历史潮流。于是,每家每户都钻了压水井。人们再也不用去老井担水了。

   想起自己十多岁时,最头疼的就是担水。不担水,要挨骂,担水,自己还没发育,力气又小。起初是与弟弟抬水,一年多,我只用小铁桶吊水,两铁桶可以倒满一木桶水,然后两人抬到200米开外的家里。后来,我就用两个铁桶自己挑,再后来,就一边一个铁桶,一边一个木桶地挑。那时,最盼望的就是姑父能来,他刚与姑姑订亲,一来,就会挑水,一缸满水,可管三天。慢慢地,自己身体开始发育了,力气也长了,就试着用木桶打水。1木桶水50来斤,起初,从从4米多深的地方提一桶水上来,气喘嘘嘘。慢慢地,就习惯了,吊水、挑水,都很轻松了。

   如今,村南那口老井也荒废了。距老井最近的近来大叔家也钻了压水井。

   现在的孩子,有的从小就随父母在外地打工生活,看都没有看到过那口老井,更遑论知道那些关于井的故事。

   老井,似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辉煌过、热闹过、举足轻重过。目睹了村庄世世代代的欢颜与悲凄,见证了村庄一草一木的枯荣,是一部不会说话的村史。那口老井,因为没有人维护,水已经变得污浊,犹如一双已经浑花的老人的眼睛,带着迷离、带着困惑、带着凄楚,走入迟暮,走向命运。老井的文化,虽然印刻在几代人的心中,却在失传的路上,走向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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