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个村庄

　　有时候，一个人就是一个村庄。这个人光荣，这个村庄也就跟着放光。人们提起来这个村，第一个想到的往往就是让他放光的那个人。

　　我们村就出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的人。年代久远点的人物，据说官至清朝翰林院大学士，接着是在整个县都很有名望的一位大财主，然后是当了国民党某军军长的一个人，再往后是一个拥有很多土地的大地主，下一个是留美至今尚未归国的博士，最近这个让它放光的人是一位市长。我们当地有个很著名的半仙，据说第一次到了我们村口就开始啧啧称赞，说这个村的风水真是不一般，村北卧龙，村南伏虎，山环水抱，天人合一。到了村里，他指着一所宅院说，这座房子居于龙首，乾山乾向水朝乾，乾峰出状元，人因宅而立，宅因人而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要出一个贵人；到了村子中间，他又指着另一所宅院，卯山卯向卯源水，骤富比石崇，要出一个富人。后来果如其言，那贵人就是市长。

　　对于市长，我一贯认为是一种很遥远的生物，似乎住在其他的某个星球上，因为他很难被人看到，别说是市长，就是个县长、局长恐怕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他们不是在开会，就是将自己锁进某间办公室，任你如何敲门，他只需盯着桌子上的监控屏幕，只要在他眼里你是陌生人，没有手下的引导，他是绝对不会给你开门的。总而言之，中国官员的“能见度”普遍很低。

　　那一年，我终于见到了市长，不仅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市长，而且还是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拖着长声哀嚎着的市长。因为那一年，他的母亲辞世了。

　　说起市长，得先说说我们村的路。通往村里的路是一条从山脚顺着地势扶摇而上直到山腰的一条水泥路，宽度不到四米，长度大概有六七里。这条路就是市长对我们村的一大恩惠。我们乡分为前八村、后八村，前八村地势低，靠近国道，交通方便；后八村地势高，山路崎岖，交通不便。我们村属于后八村，虽然靠后，但发展靠前，市长当县委书记的时候给予家乡特殊的关怀，让我们村率先建好了水泥路。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道路竣工他回村剪彩时“要想富，少生孩子多修路”的“谆谆教导”。每每踏上这条路，总会觉得正踩着市长发出的光芒禹禹前行。 www.WENzhangba.com

　　市长母亲死的那年，让我切实感受到“官本位”这三个字的巨大威力。而这种威力，正好在那一条路上上演。那一天似乎也像今天一样阴沉，只是霾还没今天这么严重。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整个村子也在因为市长母亲的死亡而悲哀。大约到了早上十点多，在电视机前观看NBA直播的我听到了密集的机动车鸣笛声。我好奇，向来平静的山村，哪来的这么密集的汽车笛声。于是我爬上房顶，沿着飘带一般的路极目远眺。顿时，“壮观”二字涌上心头，路上竟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小轿车，也夹杂着不少敬献花圈的工具车。车在路上密密麻麻的挤着，其拥堵程度比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一点也不逊色。这一官本位的体现，在我的有生之年恐怕难以忘记，说不定哪天还会教育下一代去考公务员，去当官。

　　那天下午，舅舅来我家串门，说起这桩白事，简直叹为观止。我舅舅说，光是收礼金恐怕就很难说清有多少钱。一般的乡镇干部每人最少100，那些大点的局长、县长的500块钱恐怕不算多，还有很多企业老板，这些人给多少钱就难说了，最重要的是人多。花圈堆得满路都是，最后往坟上去送，全村老少都算上也得跑两趟。

　　这件事在第二年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会，因为市长大人的爹也死了。唯一不同的是，那天是一个大夏天，响晴薄日、万里无云，跪在干草上扯着嗓子哀嚎的市长差点没中署。

　　第三年的时候，市长下台了。这个山村也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因为下一个让这个村庄再焕发容光的人，恐怕还要等上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