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漂
还是讲那些让人怀念的东西吧。
很久以前去过一次深圳,深圳的三伏时节,骄阳也没有了温和的样子,不遗余力地想把我们的水分榨干。
老友说“去红树林吧,保你喜欢”。
沿海的观光小道,逶迤弯曲,却像是贴着海面生长似的,下午三点的红树林参观者不多,不过绝大部分都是骑着都自行车绕海骑行,感受着速度与激情,其他的大多都是情侣了,他们十字相扣,信步向前,在斜阳下,慢慢拉长的影子,傍着点音乐,仿佛一对举办海滨婚礼的新人。
海风习习,如沐春风,躺卧在路边靠椅上,困意纷纷涌了眉头。仿佛到了深圳的一个人间天堂。
像我和老友这样的闲人,在工作日来深圳红树林的,怕是寥寥了吧。
据统计,深圳的20岁到30岁之间的年轻人占了50%。深圳是年轻人的城市,满大街的大学毕业生,他们嗷嗷待哺,吸收着这年轻城市的氧气和奶水。
我跟老友说“你还是去上班重要”。
老友说“陪你看海重要”。
老友是一个老深圳了,他和我是高中同学,而我大学毕业都已三年。他高中毕业就只身一人来到深圳,干过餐馆服务员、房产中介、汽车保险、流水线工人。……
今年上半年,他终于跃居成了有模有样的白领,我们都问他究竟是干嘛的,他说“具体职位不能用一个词形容,你可以想象成是‘国际贸易’或者‘国际商务’”我的另一个老深圳朋友都会江湖气地捧他“那可是高薪哩”。
他和我同岁,却长得像一个四十岁的老头,额头和眉角都刻着深深的褶子,背佝偻地厉害,仿佛从来没看全过他的正脸。
我在他住的地方呆过两天,他每天都会把我当成他的“国际贸易”的合伙人一样接待,我睡他的床,他打地铺,唯一的一把风扇他要必须放在床上,他说“贴着地板睡,他不热”,每天一个冰西瓜,吃饭都要挑一家像模像样的粤菜馆,中饭之后都会买两瓶可口可乐,我每次都说“老朋友之间没有必要这样客气的,随意点来”,他总是“没事,这都小钱”。
其实,他在深圳七年,没有一分钱存款。
他交过一个在深圳读大学的女孩,他说女孩儿是他的初恋,每次他都会给女孩送钱过去,一次就是两千块。他说,这是男朋友应该做的。虽然每天晚上都是吃泡面,但是和女朋友见面必须要到麦当劳里面来一个“全家桶”。
他还在深圳报了一个成人考本科的班,报的是深圳本地的大学,中介告诉他,交两万块,三年拿证。他说,等到来年的时候,他就是深圳读的大学生了,这样也会被女朋友瞧得起。(日志文章 www.wenzhangba.com)
他还喜欢跟广东人做朋友,学粤语,每次房东来收房租,他都会用他新学的广东话跟房东唠嗑,虽然每次房东都听不懂,不断地说“母知呀,丢” ,但他还是喜欢在客户和老乡们面前讲广东话,他觉得他是标准的。
结果还是预想得残酷。
他跟女孩交往了两年,他就跟女孩牵过一次手,还是一次在游乐园一个叫“垂直下降”的游戏中,女孩由于害怕主动拽住他的手,但他其实也由于害怕盖过了第一次摸女孩手的害羞。他心里默默地喊着妈妈,但他同时认定了旁边这个女孩就是未来的媳妇,因为除了妈妈,这是第一次摸女孩的手。
女孩毕业前的某一天,他想正式把她作为自己的女人,毕竟这是他们以前作好的约定,现在他想拥抱她、吻她、占有她。女孩说,你只要都是肯定地回来我下面的问题,我就答应你。
“你在深圳买房了么,付了首付都行?”“你有车么,十万的都行?”“你有礼金么,二十万就行?”
对于这样的提问,他都不需要开口蹦一个字,就预示了答案。
中介也在跟他断断续续地沟通了三个月后,电话就成了空号,培训班的地址,也在他找过去的两星期前就到了期如今变成了另一家老板的发廊。
而他的夹杂着的湖南口味的粤语,只是大家一起喝酒聊天解闷逗乐的佐料,“氛围真冷清,你快讲粤语来听”。
我有时问他,你后悔吗?
他微笑地说,深圳是我追梦的地方,梦成功过,梦也碎过,但梦没有错,深圳也没有错。不过我现在还坚持待在深圳,不是吗?
斜阳下,他倔强地像一个小孩子。
暗红如血的云染透了一小块儿天,夕阳下的红树林林荫小路显得格外的缤纷;海对面香港元朗区的高档小区零星亮起了灯;深圳湾大桥上挤满了下班的车辆,熙熙攘攘;入口涌进来越来越多的青年人穿着耐克跑鞋慢悠悠地跑着;沙滩边的灌木和乔木丛盘根错节,枝蔓上下,郁郁葱葱,仿佛要和地上铺天盖地的草融到一起似的。
“天黑了。”他说。
“路远,咱回家吧。”我轻轻地说。
深圳的昼夜温差真大啊!刚到红树林出口,透顶的凉风卷着细沙呼啸而过,灌进衣口,穿透脊梁骨似的凉意直冲头盖骨,我们整个一激灵。
扎紧衣服,捂着领子,我们肆意大笑着,顶着风沙,阔步前行。
——献给多年深漂的老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