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进着奋进着，人就焦虑了

　　焦虑才是这个时代里最好的春药。

　　如果没有焦虑，少儿补习班老师就会失业，健身房就会倒闭，沙拉根本卖不动，知识经济很快停摆，双十一成为历史传说，朋友圈再也看不到九图自拍，而整个互联网也只会剩下大段的沉默，再没有多少人扯着嗓子整天在喊，更不会有那么多十万+文章。

　　驱使这个时代向前飞奔的两条轮胎，右边的那条叫贪婪，左边的那条叫焦虑。

　　我不大看朋友圈，以至于经常错过了亲友的消息，转头过来还得去道歉。从有微信开始，因为自己身在互联网，加了一堆互联网人士。于是，在这个最为新锐的领域里，我每天都可以在朋友圈里看到大量的贪恋+焦虑模式内容：

　　XXX在N天内赚到YYYY万元！

　　创业N天估值打破YY亿美金！

　　她从零创建YY亿市值企业仅仅用了N天！

　　……

　　这里，N要趋近于无限小，这样好刺激读者打开焦虑模式。比如说我就经常看到读者这么留言：菜头爸爸，我都已经21岁了，还一事无成，我该怎么办？Y要趋近于无限大，这样好刺激读者打开贪婪模式。同样的读者留言里写到：请问我怎么做才能在30岁之前赚到足够的钱实现财务自由，可以退休去环游世界？

　　电不能停啊，年轻人！

　　所以我常常说，最理想的互联网新闻标题是：《一枚精子在0.01毫秒内凭游泳成功上市成为最年轻的10后CEO》。时间要足够短，钱要足够多，事情要足够轻松---这比读黄色小说强，同样是意淫，读黄色小说显得猥琐下流，但是看这样的文章则显得积极向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鱼腥味的正能量。 (文章阅读 www.wenzhangba.com)

　　但这的确是个好时代。好时代的特征是有泡沫。每天都能看到光怪陆离的泡沫，今天是网红直播年收入过千万，昨天是比特币从诞生开始涨了上千倍，前天是互联网思维打造手机奇迹……有一个曹德旺就有三个陈光标，陶华碧每年卖一亿听老干妈，就有网红店每年也卖14亿个蛋糕，某网络电视剧播放量超过200亿。每一个中国人不是在做慈善，就是在排队买蛋糕，排队的同时把同一部剧刷个10多遍---全球最忙的当数中国人。

　　有泡沫是好事，说明社会有活力，有机遇。没有泡沫的光景并不美好，随便找个欧洲小城去看看就知道了。早上八点，咖啡店里吃早饭的顾客平均年龄75岁。晚上八点，全城到处打烊，街道冷冷清清，酒吧里都没有人讨论影视剧版权和区块链。如果一眼就能看到人生的尽头，知道自己能赚多少钱，上多少税，度几次假，人们就宁可早点上床睡觉，这样可以减少衣服的磨损，能结余多一点生活费，晚年好多换一副假牙。没有了泡沫，生活也就没有了希望。

　　有泡沫才会有贪婪，有贪婪才会产生大规模急行军。有大规模急行军，每个队伍里的人就会感觉到焦虑。事情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奋进，然后边奋进边焦虑。甚至可以说，越奋进也就越是焦虑，因为总能看到有人比你快，比如说：一枚精子CEO。

　　“怎样才能消除内心的焦虑？”法座下的弟子双手合十，虔敬地祈请。法座上的宗萨钦哲仁波切紧闭双目，紧皱眉头，右手从颈后伸向前额，用力抓自己的脑门，仿佛那上面全都是官司。怎样才能给弟子讲清楚这个问题，这让他感到焦虑。或者说，他用这个方式展现了焦虑的显现，以及焦虑之下的空无一物。

　　我家里有些绿植。这些时日里，我仔细观察过它们。知道一枚叶芽最终展开成为叶片需要多少时间。那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如果连续每天观察的话，其变化简直微小到难以分辨。在这个过程里，我逐渐领悟，焦虑是一种内心感受，时间同样是一种内心感受。焦虑的产生，原因是个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正确感受。当你内心的时钟指针转得跟电风扇一样的时候，你看什么东西都会觉得它极度缓慢，不堪忍受。

　　而万物都有它自己的时间，一片叶子完全展开需要两周。我知道客厅的墙壁面积是多大，我知道每一片叶子面积是多大，我可以计算出多久之后绿植的叶片才能遮盖住半面墙，变成一道美丽的风景。这种事情急是急不来的，焦虑也是焦虑不来的，所以，我刚上网订了化肥。

　　下完订单的瞬间，我不焦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