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宋灵慧:把冬天关在屋外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宋灵慧:把冬天关在屋外

2017-12-01 21:32:39 作者:宋灵慧 阅读:载入中…

宋灵慧:把冬天关在屋外

正午,窗玻璃上趴了一只瓢虫。阳光穿了双层玻璃进来,不仅没减了功力,反倒加了倍地暖。逆光里,小虫散漫地蠕动着。

我不是梭罗,没有大家解读鹌鹑眼睛的通灵——那眼睛“是造物者的馈赠,跟她映出的苍穹一样久远”。看不清瓢虫的眼神,但我肯定,这虫是与窗外的冬天不相容的。

窗外的树们,除了国槐叶子宁可蜷起身也赖在枝上,椿树啊,法桐啊,木槿啊,一律赤裸着立在风里。小雪节了,天气预报又要降温十几度。朋友圈里,一个心思细腻的文友晒图,把窗下月季的残朵剪来,插在瓶里,怜花一个温暖绽放的机会。

事事物物躲进暖室的时候,只有冬天在屋外了。突然很矫情地想,不知道冬天独自立在世界孤独不。

那些年冬天可不是这待遇,它总变着法儿地混进屋子,跟人搅和着过日子

北风吹起来,主妇们做好大人孩子、薄薄厚厚的棉衣棉裤、鞋脚袜子,收拾停当针线簸箩,就开始糊窗户。窗子玻璃,经春吹夏晒和孩子没有顾忌的咣当,封缝的埝泥早已脱落,有的玻璃也已裂纹。针鼻儿大的洞,斗大的风。风像个探秘的孩子,扒着头儿,扁了脑袋,从缝儿里往屋里钻。从锅里镪半碗剩粥,找几张旧报纸剪成条,抹了,糊上。阳光映着她不施脂粉的脸和收完秋尚粗粝的指,冬天就在玻璃外面不急不恼地等着。不消半天,纸的边缘会高低地翘起空隙。届时,冬天就吹着口哨,跟着风,招摇入室,跟主人捉着迷藏。

主人也不急不恼,把炕上的针线簸箩啊,被摞子啊,连同扫炕的笤帚疙瘩,统统拿到柜子、凳子上,卷起了炕席。窗下,麦秸或谷草早已饱晒了。秸草的香气和太阳的香气暄暄腾腾的,被主妇粗壮的胳膊抱进来,铺在土炕上。双膝跪爬着,双手这边按按,那边摸摸,薄厚匀实了,扑扑衣裤上的尘土草屑,再把席子铺上。

这时候,阳光也是穿了玻璃进来的,因为遭遇了刚刚飞扬起来的尘土,跟它们串通,把屋子打造成了一片光海。这澄明的光水里,毫无知觉地,主妇被变成了一条鱼。忽东忽西地,忽上忽下地,游着,她把被子、炕桌等堆叠成了大小的石礁。

天知道,即使它很阴谋地跟着风,在半夜里钻进这样的炕上,刮摸孩子的白日吹皴了的鼻子脸蛋,是无论如何惹不醒他们的梦的。弹球,撞拐,煽纸啪叽,疯了一天,头一栽,半截土坯一样就睡了,睡得跟圈里的猪崽似的。

除了窗子,门是冬天进到屋子里最重要的通道。

站在阔大的院子里看门,冬天就觉得那门是房的嘴巴。平时闭了就闭着吧,孩子上学放学,大人出出进进,东邻西舍来来往往,那嘴巴总要吐纳的。只要那嘴巴一张,冬天就尾巴似的随着人进去。进到屋里的冬天,跟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似的不安分。钻灶坑,上锅台,扒拉扒拉水瓮根儿、囤脚底儿,再撩起布门帘蹿到里屋,连炕头上小花被子盖着的发面的瓦盆也不放过。

安了烟筒的铁炉子上,一口小铁锅,咕嘟咕嘟着,突突地腾着热气。炉脚,一小堆灰旁,戳一双浸透了雪泥的鞋烤着。

冬天有时就像哲学家的思想不喜欢恒定于一点。站在屋外吧,老想进去,在屋子里待久了,又觉得闷。尤其是夜深了,串门拉呱的邻居们,守着旱烟簸箩,一根接一根地已经抽了好多。终于见一个抬了抬屁股,本以为要走了,却又捻起一张纸,捏了烟丝放上,卷起,伸舌头蘸了唾沫,捋平。一支喇叭烟卷又叼了起来。炕头上老人和老猫,倚着被摞子打盹儿,孩子上蹿下跳烦了,窝在炕梢儿,枕头也没枕睡了。

这时候,冬天也恹恹的了,顺着被煤焦油蚀得花花离离的铁皮烟筒,或拽着去院子里铲煤的男主人的后袄尾,就又跳到院子里,跑到大街上、村外的苇塘田野里,撒欢儿去了。

那些年,冬天的眼神是丰的,她熟悉炕头的温热、锅灶的香甜和人们的气息。那些年,人们只拒绝冷,没想过把自己和天隔离开来。

今天,人们因为防备寒冷,把冬天整个地关在屋外。室内地暖电暖,把房子和房子里的人烘得轻飘飘的。除了窗子玻璃装了双层,门子是加厚钢板的外加C级防盗锁,连钥匙孔都是关闭了的。据说,大城市,贵族别墅的防盗门,锁成了虚拟的,刷脸,输指纹入户。

把冬天关在屋外的人们,也把自己的世界切割了,切割成只容得下自己的一小块。实在戳手机电脑链接的世界腻了,去田里歌咏拍照晒图,带回泥土种子,种在阳台上,仿佛把外面的世界恭请了回来一样。

楼下,送孩子上学的年轻父母,口罩、帽子、大小棉衣,把宝宝们裹得如一只只大粽子,然后装到汽车上,拉走。

窗子上,瓢虫过了一个午间,也没挪移一根窗棂影子,也许它在酣梦吧。窗台上,码放的一溜橙红的柿子,是母亲园子里收的。柿子大多已经熟了,通亮着。这虫是跟了柿子来的吧,我想。此刻乡下母亲院子里,冬天正蹲在窗台下的咸菜缸上晒太阳。缸里腌着萝卜芥菜西洋姜,来春晒干了焖红了吃。缸的黑釉子在太阳里冒油的亮。

把目光从我的窗子放出去,经过窄的楼间,铺向小区外面阔的林子。忽然觉得,如果切一个平面,这个空间很像一个子宫。昨日何尝不是孕了今天的子宫?子宫是所有人住过的最温适的房子,但娩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与我们剥离。我们既不可能回迁,更不应断舍了与她的血脉。人们啊,不该做时代的青春叛逆者,肉体消费着文明,精神却抵牾着人家,口里幽怨地讴歌昨日的田园。

不管如何,我决定了,让虫跟我一起过冬,尽管我未必能读懂它的眼神。

▋作者:宋灵慧,女,河北献县人,中学教师,作品散见省内外报刊。

猜你喜欢

宋灵慧:有一天,让文字替我活着

林娇蓉:灯影里的冬青

丁立梅:一朵栀子花

方方:树树皆秋色(下)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