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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盘点 || 《长江文艺·诗空间》年度诗歌精选(下)

2017-12-21 12:01:00 作者:雷平阳 臧棣 等 阅读:载入中…

岁末盘点 || 《长江文艺·诗空间》年度诗歌精选(下)

  精选《长江文艺·诗空间》栏目年度诗歌

  每人一首,按发表时间先后为序

  已推荐给“2017中国新诗选”的作品

  不重复推送

  谢谢阅读和转发!

  刘    年

  风居住的地方

  1

  人敌不过草

  草,敌不过沙

  2

  细腻的,微凉的,从指缝间滑落的

  是万物的本质

  一吹就散的

  落入眼里,带出泪水

  是命的本质

  3

  起风的时候

  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纵横交错的铁丝网

  会琴弦一样低鸣

  4

  风,零下四十二度

  牧民哈萨,光着上身,端坐在化工厂门口

  厂长递来的两沓钱,被他像冥币一样,抛向空中

  漫天的钞票,是这个冬天

  呼伦贝尔草原上唯一的一场雪

  5

  你无法阻止我变成草

  从土里钻出来

  就像我们都无法阻止呼伦贝尔大沙漠一样

  6

  枝河躲进了沙里

  打二十米的井,依然没找到

  捕狗鱼的网,用来捕云雀,依然效果很好

  7

  有的草,钻出来,遇到了春风

  有的草,钻出来,遇到了马的唇

  有的草,钻出来,遇到了百草枯

  8

  沙驱赶着草

  风驱赶着沙

  风,才是真正的主人

  9

  哈萨抛向空中的那些钱

  全被风收走了

  几十个工人骑着摩托,一张也没有追到

  “你无法阻止我变成草/从土里钻出来”。刘年的诗有一股野蛮生长的力量,却带着“温暖,而又柔软”的注视和抚摸。悲悯与良善并不能让沙漠变回草原,让城市响起马蹄声,却能感应万物的自尊荣耀。刘年的诗也有一种自然天成的素朴,像他笔下的澜沧江、秧田、花蜜、星空和草原上奔跑的风,在词语间按照自己的节拍嗡嗡地蠕动起来。他敦实、安静的身躯内,圈养着一颗猛虎之心。

  胡    澄

  只有坟墓肩挨着肩

  只有坟墓肩挨着肩

  只有我们还以为他们是邻居

  还以为他们是他们

  我们在坟前

  而他们,或许在远方

  或许在头顶

  他们不语

  以便我们继续活在谜里

  诗歌写作究其实质是对记忆的捕捉,是玩味,是内省,也是洗脱或是铭刻。当胡澄回头向记忆深处张望,她想到了卸载,卸下那些来历不明的重物;她也看到了河流最终的洁净,来自它向下、向低处的不可动摇的决心。胡澄有一种看透石料瞥见美玉的犀利目光,或者倒转过来,在温的美玉中还原它的身世和来历。

  熊    曼

  芒    种

  从地铁站出来,一只伸过来的空碗

  令我的惶恐比它的主人更甚

  黄昏时迷途的小动物

  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

  却不能带它回家,我的局限比它更甚

  枇杷树昨日开白花,今日挂黄果

  一生中最闪耀的时辰,我每天仰起脖子

  用目光爱抚一遍

  诗人要抑制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的冲动,如果你生活不痛不痒的生活中。在年轻诗人熊曼的诗里,诗意不是写作者对生活的“压榨”或“攫取”,是呈现:在一个特定场景里,在一个漫不经心动作,在一句极其平淡的话语里。一句话:诗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它的附加值。

  张二棍

  恩    光

  光,像年轻的母亲一样

  曾长久抚养过我们

  等我们长大了

  光,又替我们,安抚着母亲

  光,细细数过

  她的每一尾皱纹,每一根白发

  这些年,我们漂泊在外

  白日里,与人勾心斗角

  到夜晚,独自醉生梦死

  当我们还不知道,母亲病了的时候

  光,已经早早趴在

  低矮的窗台上

  替我们看护她,照顾她

  光,也曾是母亲的母亲啊

  现在变成了,比我们孝顺的孩子

  晋人张二棍的诗是朴素的诗,亦是感人的诗;朴素与感人,几乎是好诗的双核,却变得越来越稀有。我将他的写作称为“在生活的深渊里写作”,而他的诗也像一束光,照亮了深渊的某个角落,进而让我们反思头脑中既有的诗歌观念:诗并不是某一位特别的诗人“发现”并写下的,诗人只是“为了自然万物,以及万物衍生出来的生死悲欢代言”;结果是,诗人消失,诗歌留下,作为“呈堂证供”。

  关    子

  在村庄,进入空荡荡的情绪 木栅栏敞开 院子以空荡荡的洁净呈现 确定无人的院落 确定有人穿过在场的无形 在木栅栏上晒芥菜,关上木栅门 阻止一切可能的未知的进入 一直都在改变,但又一直都是 我是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吧 好似进入自己空荡荡的情绪 一种奇异的安静。是的,我认得 这是借来的另一处生活 在此处续存记忆所感知的一切 看看这落日,听听这鸟鸣 再抚摸着这空荡荡无人的轮廓 而在一株植物静默的微距里 我是那个被慢慢放大模糊的影子

  关子的嗓音是轻柔的,欲言又止的,跳跃在现实与虚拟之间,犹如初春树木的新叶漏下的光斑。她的诗里有着南方田园独特的风物,但她并不属意于工笔画家,她让感觉意识在轻烟、土墙、老树上自由流淌,似有所悟,又若有若无。于她,诗正是那“透明之所在,沉默之所在”。

  张    朗

  蜘    蛛

  我见过多边形的蛛网,带着不确定性

  挂在角落。我也感受过无形的

  春雨过后,在半空阻挡我的词语。

  撕开它的手,曾经也触摸过它的生产者

  那是幼时,在老屋,潮湿的墙角

  我取出蜘蛛腐烂的尸体,没有埋葬

  直到有一天,我注意到它爬进我的生活

  走廊尽头,可以看见它结成的四方的网

  令人着迷的整齐,在每一个交叉处

  都有一个人,准确而言,是灯

  不同颜色,各自亮着,但不会同时熄灭

  某个夜深,趁着中毒之后的苦痛

  我试图爬上去,找一个我的位置,没有

  来不及沮丧,我的体内突然一阵颤动,

  腐烂的家伙醒来,报未葬之仇。

  我知道它一直都在那里,触不及防的时候

  它会动一下,以提醒我

  它的确在,并非虚假,它在结网。

  年轻的95后诗人张朗有望成为“另一片森林”中的一员。他不断探索着如何用词语捕捉感觉的世界,又怎样让感觉在词语间弥散,触及现实但不黏附于现实,是个人的现实但又是众生的现实。在此意义上,《梧桐絮记》更像是有关诗歌写作的隐喻:你将终身被细小的词语“戏弄”“折磨”,但你无法抗拒。

  雷平阳

  白    鹤

  白鹤是一个美人

  在树冠和云朵之间

  用裙子赶路。它将埋骨于气流里

  它将往来两空

  我躺在松针上假寐

  唉,松针,这些天空里落下的

  鸟骨,它们托举着我

  在高出山梁一寸的高空

  若说重击,雷平阳的诗如天外陨石,一路燃烧着砸向坚硬地壳;若说轻柔,他的诗如鸟骨般的松针,托举他到高出山梁一寸的高空。若说细微,他在伞骨中看出天空暗中为他长出的一排肋骨,于瀑布中瞥见水流为向上的鱼挖掘的陷阱;若说宏大,他视大海为明月,在天空里喝酒发出空洞的怒吼……这不是诗艺的技巧平衡;诗人有一双直视世界的如炬目光,却不失其赤子之心

  李志勇

  红嘴鸦

  仿佛刚啄食完红宝石一般,它的嘴

  坚硬、鲜红,从很久以前

  飞过草原,就学会了一种婴儿般的叫声

  身躯仍保持着黑色

  只嘴,永远都像燃烧着

  但从它的嘴里,也许仍能

  找到一些完整的东西,一些未被烧毁的东西

  散发着一种荒凉的味道

  一只只红嘴鸦飞旋在村镇上空

  放弃了属于个人的词语,在鸣叫

  下面雪闪耀着平静的光芒

  李志勇诗中的“我”更像是一位观察者/描述者,他的诗显示了他对周遭生活环境的熟稔,以及“我”与它们的相互依存、相互依恋。他并没有要刻意隐藏自我的意思;平静是一种生存方式,一种在万物中获取的归宿,而不是写作要营造的氛围或效果:“一只只红嘴鸦飞旋在村镇上空/放弃了属于个人的词语,在鸣叫/下面雪闪耀着平静的光芒”。

  江    雪

  晚年的父亲

  已是深春,我们尚未学会歌唱

  却在春天恸哭我们的父亲

  一位步入乡村晚年的父亲

  一位枯藤老树昏鸦的父亲

  一位头颅流血,心底流血的父亲

  一位茅屋为春风所破的父亲

  他的屈辱,与赴死之心

  再一次纠正我,在人间走夜路的姿势

  江雪的诗希望有更深的介入现实的力量。与一般人对抒情的理解有所不同,抒情在江雪这里意味着抵达人的生存境况,或者说,揭示人的自由生存所遭遇的桎梏。在这组诗中,现实与文本交错闪现:现实需要文本一再捕捉,而总是有神秘的光芒在文本之外闪烁。

  臧    棣

  爱巢入门

  绝对开放,毫无隐蔽性可言;

  酒店对面,它就筑在狭长的河塘里;

  所用的建筑材料和鹊巢没什么两样,

  只是枝条更纤细,里面甚至

  混杂着几根彩色冰淇淋吸管。

  人类的垃圾就这样被利用着,

  无奈中透着小聪明。此时

  假如有一只手,凑过去翻动,

  并取走那几根吸管,反而像

  过度的干预。想象中,

  岸边最起码应该有几株芦苇

  或丛生的鼠尾草,作为隔断,

  减缓一下潜在的威胁:比如

  黑背鸥就一直觊觎巢中的鸟蛋。

  其次,来自游客的好奇,

  也很容易构成频繁的惊扰。

  而它的主人,两只白顶骨鸡

  似乎没功夫计较来自人类大脑中的

  这些担忧;它们专注于自己的责任

  甚至雄鸟也会趴在那简陋的巢穴上,

  像雌鸟一样从事孵化工作

  它的不设防涉及一些深意,

  有的甚至有点残酷。毕竟

  除了清澈的倒影,在它周围,

  几乎没有东西可以构成屏障。

  纳税人的钱显然没有白交。

  或许也和驱蚊有关,坡岸上,

  所有的杂草都被处理成

  一块硕大的床垫。它不仅裸露在

  我们的目光下,也暴露在

  银鸥那贪婪而固执的眼光中。

  轮到诗的责任时,我必须保证

  我们的隐喻不会出任何问题

  否则,它看上去就像刚刚拿掉罩盖,

  放在平静的水面上的一道菜。

  “世界是盲目的,除非你觉悟到/这盲目本身包含着深爱。”诗亦是盲目的,其中当然也包含着深爱。无人自诩获得了诗的全部奥秘,诗人炼金术士的形象也并没有被技术理性的世界所去魅。在此意义上,臧棣的“入门”系列既是入世界之门,也是入语言之门。或许在他看来,诗人的乐趣在于“表达”本身,除非你意识到这一过程就是语言自由生成的过程:诗是语言的“生态”。

  谢克强

  天堂寨遇雪

  雪 下得真够大的

  一朵追着一朵 匆匆飘落

  这来自天堂上的雪 骤与

  心灵的渴望相遇

  盼了好久好久呵

  才遇到这样一场鹅毛大雪

  除了淹没尘世的喧嚣

  还在我与明天之间

  白成悠远的意境

  穿着借来的大衣

  独立苍茫无限的雪里

  我的目光骤成了象形文字

  落在空白处

  从天空飘落的雪花

  并不知道它奢侈的朴素

  覆盖了什么

  惹得我抓起一把雪

  打在冬天的脸上 欲找回

  最初的心动

  待我回到客房

  一个红泥火炉烧得正旺

  在这个又冷又暖的冬夜

  好想写诗

  谢克强的诗里埋伏着一颗“不羁的灵魂”,被世界所拍击,为万物所震颤。诗人有着他所谙熟的抒情技艺,于此技艺中让情感喷薄而出。他不会停止云游大地的脚步,因此依然葆有宽阔的视野和因这宽阔而愈发细腻的情感的游丝。它们在语言中穿行,“欲找回/最初的心动”。

  颜    彦

  远    山

  狂妄如我不会哼唱沉寂的震耳

  卑怯如我没有献祭的冲动

  钟声与薄雾彼此孤零零

  牧羊犬和船夫朝向东方

  千百只黑羊有千百种不同的乖巧和桀骜

  天色越来越暗了

  在死去的亲人们喊我回家以前

  我要始终隐藏在乌云里,不掉下来

  在年轻诗人颜彦的诗里很难分辨幻觉与写实;回忆使往事变形,而回忆者当下的情绪也会让现实变作过眼烟云。她可以写下“无限濒临绝迹的铁/在鲸的耳骨内弯曲”这样极具现代主义色彩的句子,也有“我发誓绝不爱上他的同类/转身却私藏了所有湖泊和船桨”这样的浪漫主义情调——重要的是语言的感觉:语言改变了生活,在诗中。

  插图来自《世界摄影经典:Flower and Grass》及森山大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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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无观:与他者比邻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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