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尹的故事（四）
老尹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不是一个古板到只会干工作而没有任何生活情趣的人。
他会理发，培训班120个人，除非特别爱美的人对自己发型的处理有特殊要求者，其他多数人应该都让老尹给理过发，他在大队部放一张椅子，一块围裙、一把理发推剪就开张了。其实领导给理发重点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在这个理发的过程中领导跟你边理边谈，就是一个谈心的过程。
他的这一招，我后来也运用到我的工作中，在我当新兵连长和培训队队长的时候，我带的新兵或者政府专职消防员也有不少人在我的电推剪下谈过心。
但有很多东西我是学不来的，比如老尹歌唱的很好，我就学不来，我们在培训队的时候他教我们了一首《人民军队忠于党》，很多当年参加培训的战友现在应该还会唱吧。在我们庆五一的联欢会上，他唱了《三套车》、《子母颂》，不记得什么时候他还唱过一次《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北国之春》。
在来培训队之前，他还是日照人民广播电台雨霖铃节目的特约主持人。
培训生活是枯燥的、单调的、无聊的，我们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来济南，毕竟20年前的交通状况及“兵”的身份，我们不可能有机会来济南逛逛。所以很多人要求给一天假出去溜溜的呼声挺高，但我感觉好像不可能，这么多人撒出去出点儿事怎么办？
但没想到，在星期天的早晨，老尹竟然集合所有人说今天可以外出，但必须在下午3点前回来，要求着装整齐（现在要求外出必须穿便装），带好士兵证，不许喝酒，按时归队。讲完这些纪律之后，老尹竟然幽了一默说：“千万注意不要被济南的大姑娘给拐跑了。”惹的大家一阵善意的大笑，老尹又说：“你也不用笑，你们出去一个个都打扮的这么帅气，济南的大姑娘又这么猛，说拐跑你还不跟玩的样。还有同志一看到漂亮的大姑娘就走不动路……”
这样的话似乎不应该出自一向严肃有余的老尹之口，但千真万确就是他当年在全体人员面前说的，白纸黑字我给记录了下来，说明老尹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干部，他对战士的心理了解把握的非常准确，并且能够不避讳地讲出来，不将战士们当成断绝了七情六欲的“和尚”。
我与老杨没有出去，正在宿舍里看书时，大队长进来了，问：“怎么不出去？别人都出去了，来济南一趟不容易，也不出去看看，再说，学习好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都出去！别学坏了脑子。”
我尴尬地笑了笑，老杨说了一句：“我常来，济南都逛遍了。”
大队长说：“出去散散心。”老尹跟在大队长后面只是抿着嘴笑。
现在的部队管理中严控战士外出，害怕到外面惹出事儿来，但当时大队长却将我们往外面撵，真是奇了怪了。直到后来我才搞明白，我们如果不出去，教导队还得给我们做饭，都撵出去就素净了。但老杨坚持不出去，他在那两个月里学习是真的刻苦，可能是他这辈子学习最用功的一个时期，到最后他的业务理论能考到九十多分，跟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而我只考了六十多分，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当班长上了。
转眼就到了五一，老尹说要办一个联欢会，还要举行各种比赛，让同志们放松一下。举办的比赛有勾机比赛、乒乓球比赛、篮球比赛、K啦OK比赛等。
联欢会多数都是唱歌，只有我们班的柱子朗诵了一首舒婷的《致橡树》，我本来想说一段山东快书，但后来还是改为了朗诵朱自清的《匆匆》。最热闹的是我们班老刘唱了一首《小芳》，因为平时大家都喜欢跟他闹，所以他唱歌的时候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嗓子：“下去啵！”然后引起了唯恐天下不乱者的共鸣，开始起哄、鼓倒掌，一下子乱糟糟起来。如果换作是我肯定面红耳赤尴尬地下台了，但老刘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将这些起哄当作了对他的鼓励，唱的更加起劲，并将最后那后那句“谢谢你，给我的爱”反复地唱个不停，这样的心理素质真是盖了帽了。
不但如此，老刘居然拉着老尹跳起了舞，我勒个去！
说一说勾机比赛，每个班出两个组，每个组三个人，每组打三场，每场采取记分制，头科3分，二科2分，三科和四科各1分，大拉和二拉不得分也不扣分，总分为7分，勾机讲究的是团体配合，每组选手的个人得分相加，得分高的组为胜。我最担心的是打牌时抽烟，搞得烟雾缭绕像赌场一样就没意思了，或者有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就乱了套了。但老尹一宣布规则，我就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1、不许说话，不许抽烟，否则宣布该组退出比赛；2、围观者一律站在南墙根，如有作弊现象，宣布被帮助的一组退出比赛；3、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果然，比赛的过程中秩序井然，没有任何异议，由此可知老尹在组织大家娱乐方面是一个老手、一个好手。
老杨、老张、王建一组，轻松2:0取胜。最气人的是老刘，他与贵明、伟刚一组，前两局战成了1:1平，最后决胜局时贵明头科先走得3分，可以说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此时，伟刚手里还有一张9和一张小虎，上家放单张，顺出一张9，他向老刘示意自己还有1张牌，可老刘视若罔闻，出大虎拦下牌后放多张，被对头接牌走了二科，若此时他再拦牌放单张，伟刚依然可以走三科取1分，以总分积4分取胜，但他拦牌后放两张，此时对方已经缓过劲来，轻松走了三科和四科，积4分胜出。
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记得那场勾机比赛，老刘赛后被骂了狗血喷头，哈哈哈，估计老刘早忘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中间还有很多的故事，不再写了，因为很多的故事有些人不想看到，更不想被传播，就当我们都已经忘记了吧。
考试最后还是如约而至了，在老总队的大会议室，但当时的老总队还是新总队。对于考试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只要不出意外，我那两年多的高中还是没虚度的。我需要考虑的是不是要帮助别人作弊，如果是老杨挨着我，那肯定要帮他了，而实际上老杨之所以对考学报有希望，正是奔着我而来。通过两个多月的接触，我也非常认可老杨的为人：仗义、热情、实在、有魄力。
但很遗憾，我后面的是青岛支队的一个考生，我跟他不熟，但我知道他天天在培训期间玩儿，家里应该比较富，当时只有他带去了一个摩托罗拉的汉显传呼机，价格在2700元左右，1998年啊，大哥，我的津贴加班长费才55块钱一个月，我想象不到这样的人当了干部能有什么作为。所以，我打定主意坚决不让他抄到我的卷子，他甚至都找到我们支队的党委常委专门打电话给我，让他抄一抄，可惜他们找到的是认死理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王老五。为了不让他抄到我的卷子，每次我都早早地交卷，做完就上交。
考试结束之后，我长出一口气，说了一句话：“如果这次考试全省还有一个人没有作弊，那就是我王老五，既没有抄别人的或者做小抄，也没让任何人抄我的。”这点底气我还是有的。
虽然我曾一度非常烦感那些作弊的人，但后来随着阅历的增加和对人认识的加深，我不再这样认为。那些能够在考场作弊的人，都是心理素质过硬且处事灵活的人，一旦给予他们合适的土壤，他们的工作能力远远大于像我这样迂的人，他们的工作成绩往往也因他们开阔的眼界与灵活的思路而出众，在人际交往在也比我这样的人圆润的多。
人这一辈子，考试只是一个门槛，一旦进入到圈子里不再比试文化课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舞台，才是属于他们的舞台。
跟老尹告别，他跟我说：“如果你万一真的考不上军校，我就想法把你调到总队来，来直属队当一个班长，你肯定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你的能力”。如果说总队对我还有一丝的吸引力，就是可以和老尹在一起继续并肩作战，能够被赏识、被重用，这不就是一个人价值的体现吗？
但我最终还是没能被调到总队直属队当班长，因为我考上了军校。
临去学校之前到总队办手续，跟老尹见面，他送我一个日记本，在扉页上写了：“谨祝金榜题名，路遥遥，一路辉煌！”而这个本子被我用来写满了回忆与他在一起时的点滴，因为他下面还有一句话：“锁住岁月，记录友谊”。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本子，才有了那些文字，有了我在20年后坐下来在电脑前讲述那些往事。
军校期间，每次放假我都要去济南跟他见两次，聊一聊我的一些想法和打算，听一听他的指点和建议。那个时候，他刚刚分到北园大街老总队的房子，有一次，带我去那里住，却跟我说：“家里的钥匙给你一把吧，我经常出差，你再来济南时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怎么会拿他家里的钥匙，我来济南就是为了和他见面，见不着面我在哪里不是住。但他能如此的信任我让我万分的感激，不是每个人都有将自己家的钥匙交给非家人的勇气的。
军校快毕业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说最近可能要去我们学校一趟，我一听挺激动，居然还有机会在军校里跟自己的老领导见面。但后来，他没有去成。过了两年，他问我知道当时他为什么要突然的造访我们学校吗？我肯定不知道了，他说：“总队某首长想从当年军校毕业的学员里选一位秘书，他首先就想到了我，去学校一是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二是整理一些我在学校的表现。但后来，总队首长工作调整，这件事未果。”之所以让他来找人，是因为他带过我们这批兵，他最了解，首长也相信他的识人的眼光。
军校毕业后，我得了肺结核，还比较严重，住进了省胸科医院。肺结核这种病大家都了解，是一种非常流行的传染病，很多人对该病的患者唯恐避之而不及，但他却让嫂子每个周末都坐公交车给我去医院送饭。我住了两个多月，嫂子送了十几趟，这种情谊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普通的战友情谊，或许他是在将我当作小一号的他自己来培养。
但我终归还是落于了平凡，在世俗的漩涡里放松了自己，没有能够保持住一以贯之的前进脚步。
在我结婚、生孩子的时候，他与嫂子都“偷偷地”来聊城祝贺，之所以是偷偷地，是因为他不想让我们支队的领导知道后再对他进行招待，他来聊城就想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点点。尤其让我感动的是，有一次他竟然是坐公交车来的，我借了一辆车去车站接他。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总队战训处的副处长了，虽然算不上什么大领导，但在那个上级机关官大三级的年代里能如此低调真的实属不易了。
如今，老尹在我们消防部队最高的行政机关，他一步一个脚印地从一名普通的战士，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向了最高的殿堂与舞台，这里面有智慧、有毅力、有汗水、亦有他不懈地努力。我们也好久疏于联系了，但每一次的联系都如昨日刚刚在一起喝过茶一样，没有距离、没有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