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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春 | 2017年。中国漩涡镇。一个修鞋匠谈他和国家

2018-01-16 00:46:02 作者:冯青春 阅读:载入中…

冯青春 | 2017年。中国漩涡镇。一个修鞋匠谈他和国家

  祖国

  16岁我离开出生地

  从南到北

  从东又到西

  受尽折辱

  无人管我死活

  祖国,多遥远

  遥远又陌生

  它不如吃饭2字重要

  不如娶妻2字重要

  如今我

  侥幸回到家里

  它不如,侥幸2字重要

  擦鞋者

  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

  当我毫无所知时

  其实我已飞了起来

  那时我在擦鞋

  我的客户居高临下

  正在俯视我

  他的鞋很臭

  这个臭使他更加自得

  他拿着手机

  穿着雪白衬衫

  肆意散发他的臭

  他甚至发出了

  嗞嗞的冷笑

  他这么俯视着我

  难道说他已知道我飞了起来?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埋着头唰唰唰

  我说好了先生

  5块钱

  暗礁

  关了灯后

  黑色洪流涌进屋里

  纯粹的黑

  干净沉默

  我把眼睛睁开

  黑色也淹没我的眼睛

  但我还不想睡

  我用心里的一盏灯

  把它死死抵住

  小板凳

  1掌宽。2卡长

  曾经考验木匠手艺

  请胖子的宽屁股坐上去

  小板凳咔咔似一根木楔

  乡下的小姑娘爱坐

  在黄昏的屋檐下

  花裙子和小板凳一起

  等爸爸妈妈回来

  一首迟到的夏天的歌

  我对一个并不存在姑娘

  这是一首迟到的夏天的歌

  我对她说这是一首遥远的歌

  遥远的过去我笃信存在

  我曾用颤抖的手默默弹奏这首歌

  我曾反复相信存在反复弹奏

  默默地。颤抖地

  那时我在火热的虚妄的夏天

  然而现在我要大声唱出来

  因为现在我已知道

  你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姑娘

  你是一个美丽

  以不存在而

  存在的

  姑娘

  忆安多

  安多是一个湖泊

  在早晨6,7点钟

  蓝色的明净的

  白色裙子的湖泊

  安多坐在我对面

  秀眉弯弯齿洁白

  这是我初识她

  列车很快驶出安多

  安多消失了

  寻找钻头

  我去寻找一枚钻头

  能钻动铁甚至钢的钻头

  我把鞋子取出来

  指着鞋跟上的一个小孔对老板娘说

  ――我是修鞋的。我现在需要钻它。

  ――你是否有?

  ――我知道你有

  ――但是

  ――我需要能钻铁甚至钢

  ――的钻头

  ――我不需要普通钻头

  我尽量使自己彬彬有礼而又斩金截铁

  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

  使自己完全不像个修鞋的

  对。我是个寻找钻头的人

  结果不出所料

  这个看起来很漂亮女人果然无法给我想要的东西

  修鞋者说

  他把一只鞋子拿起来

  一只,破烂,肮脏。如同

  狗呕出来的鞋子

  他轻松拿起来

  他说――

  我所从事的工作

  其实非常简单

  就是把破鞋修好

  他说――

  也不完全简单

  有些窍门如同学

  需要苦练和领悟

  他说――

  甚至可以说

  说玄一点

  我的工作就是勘缺补漏

  点石成金化腐朽

  为神奇

  他喋喋不休

  他的双手,上下翻飞。似乎确实

  有一层迷濛的光辉

  我不置可否

  始终保持神秘微笑

  2017年。中国漩涡镇。一个修鞋匠谈他和国家

  就我目前来说

  这个国家没有剥削我

  没有任何人向我要钱

  我按照良心做事

  也没有任何人说我不对

  我在一个偏远小镇生活

  离国家也仿佛相隔甚远

  我靠每日劳动获得报酬

  因为缺乏野心

  一切可以用宁静和祥和来形容

  惟一缺憾是没有老婆

  但这和国家无关

  需要我凭自己的魅力去征服

  婉然

  哈。婉然

  我早上就遇到这么个事

  我提着酒桶经过候车室

  还叼着烟。现在想起来

  似乎很屌的样子

  昨晚睡眠很好

  衣服也干净清爽

  我就这么。叼着烟。提着酒桶

  我打算穿过安检门

  那里坐着2个女人

  肥胖。满脸油光

  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了

  一束目光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双眼睛

  黑又亮。有蠢蠢欲动。的意味

  它们附在我的背上

  我的背结实宽厚

  值得托负

  我转头瞥了一眼

  又继续问前走去

  河中的面庞

  从河里上岸

  低头看了看河面

  看见了。自己的。面庞

  河面此时

  是一个整体

  或者说,组成河面的水滴

  此时达成共识

  暂时放弃

  琐碎的生活

  以近乎狂热的团结

  以信仰。凝视

  岸上的伟人

  阙如

  有一片云

  始终没有飘来

  水果的女人

  我给她打电话

  我说喂。你好。你是刚才发布征婚启事的女士

  她回答

  她似乎正在吃水果

  是一种脆皮多汁的甜果

  发出咔嚓和吸溜的愉快的声音

  她愉快地说。是的

  我的老公好吃懒做

  我和他离婚

  我说你有什么要求

  她把水果换了一只手

  用顺手拿着手机

  黏稠的水果汁液使她把手机拿得更稳

  她啃了一口说

  老实过日子就行了

  我说是吗

  你别骗我

  她又啃了一口

  大笑着说。当然了

  要有房。和。稳定收入

  那么你的情况呢

  她问我

  我如实说了我的情况

  你不符合我的条件

  她把果核扔进垃圾

  顺便挂断电话

  下雨了

  下雨了。她走进来

  我帮她脱下鞋子

  我说你把拖鞋穿上

  她轻轻摇头。她说不了

  然后就赤着脚。坐到椅子

  我心想好吧。就低头干活

  外面雨不大。还听不见沙沙的声音

  她看着我。托着下巴

  我也会看看她

  她的下巴和手晶莹而安静

  我们偶尔交谈

  她夸我手艺好

  我回以不好意思的一笑

  直到某一刻

  我说。好了。20块

  她穿好鞋。站起来。离开

  干净的台子

  台子上放着――

  电钻。射钉枪。汽枪

  推出半截的美工刀。锤子。老虎

  老虎钳有2把。大与小。

  剪刀。启子。扳手。钉子。

  卷尺。勾针。一些线头

  和。几只死苍蝇

  他拖来一个箱子放到台子下

  张开双手,他的双手像一块抹布

  他抹了两下

  台子顿时干净

  真干净啊

  他解下围裙。洗手

  然后坐到台子上点燃一支烟

  窗外暑气已消。六七点钟

  夕阳正从对面楼顶落下去

  卷纸

  卷纸。杯子。杯盖

  杯盖上有灰尘

  另一个杯子。美团传单

  名片。浦发银行柯某

  书。信封。圆珠笔

  圆珠笔尖沁出蓝色油墨

  他拿起卷纸扯了一截

  把油墨擦掉。揉成一团

  垃圾桶在身后

  他扭头把纸扔进去

  ――嚓。他听到一声轻响

  回过头他又看着桌面

  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夹子

  在卷纸旁边

  他猛然想起。每次

  他看桌面。最先看见的就是卷纸

  仿佛。桌面上的其它东西都混乱不堪

  只有这个卷纸一直在正确位置

  墓志铭

  当我还是30多岁的时候

  也就是今天

  我决定写下自己的墓志铭

  全文如下:

  这是一个荒唐的人

  他的荒唐不是他本身荒唐

  是他经历种种人间奇幻

  产生的真实记录

  现在。他安息于此

  终于和所有人一样

  不再荒唐了

  你好,树先生

  在屋里连续抽了几支后

  这一支烟,我决定去外面抽

  我决定去一棵树下

  背靠着树。一只脚前撑

  另一只屈起。脚板蹬着树

  我决定这样干

  那棵树就在门前不远

  我经常看见它

  它也应该,经常看见我

  现在,我向它走过去

  它也应该,正在等我去

  一些认识灵魂的人

  一些认识灵魂的人终于坐在了一起

  他们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发现了对方

  漆黑的人群。他们是明亮灯火

  他们升起来。从幽暗中经过跋涉

  其中的一个突然大叫

  ――啊。那里有一个!

  ――那里还有一个!

  ――那里。那里。我看见了。天呐

  他们都是认识灵魂的人

  他们闪烁的光华使他们很快都发现了对方

  ――我们坐到一起来吧――

  他们隔着遥远的虚空激动呼喊

  ――好――好――好――

  好了。现在这些认识灵魂的人

  他们终于坐到了一起

  大慈恩寺

  我没去过这个寺院

  但我知道他们修行的功法

  他们身着黄袍

  无论看见谁都躬身合十

  低颂阿弥陀佛

  眉宇和面庞都流溢慈悲之意

  那年。我在地下几百米处的煤坑

  可以说是第十八层地狱

  我曾无数次希望他们出现

  但是他们没有出现

  醉舞

  都睡了。包括网络都沉寂

  全国人民都睡了

  朋友敌人。全部。睡了

  好。这个时候

  正是我期望的时候

  卷闸门闪烁银灰色的静止之光

  轻易透过这静止

  我看见了静止的街道

  树。楼房。垃圾桶上苍蝇静止轻眠

  我站起来。打了一套拳

  也不是拳。就是手舞足蹈

  恍惚间。卷闸门消失

  墙壁消失。街道。楼房。全部消失

  我站在旷野里

  风和月光沐浴我

  我所做一切都行云流水

   

  黄昏,独坐店门口,见一拄拐老丈走过所作

  谁都有头发花白的时候

  现在。你先我而花白

  谁都有屈躬佝偻的时候

  现在。你先我而佝偻

  没有什么了不起。老同志

  人生路走到了这一步

  是该如此了

  你的浑浊茫然

  你的颤抖中的叹息

  太阳落山。你也该隐入黑暗

  绿树

  有两个人,他们相向而行

  他们都怀着各自的心事

  但是突然。他们

  在一棵绿树下。相遇了

  从远处看过去

  他们挨得很近

  甚至可以想像他们

  衣服的摩擦和皮肉的挤压

  然而实际

  他们还隔着一些距离

  而且。很快就分开了

  他们很快离开绿树。消失

  现在绿树下面空荡荡

  也有可能。他们。绿树

  谁都没有在乎过这个事情

  啊。海鸥

  我是一个迟钝的人

  对任何事情的反应都要慢很久很久

  比如现在我反应到那些海鸥

  那是十几年前,在福建的海滩上

  我的嘴上还生着绒毛

  一个姑娘拉着我的手大叫

  ――啊。海鸥

  当时我不置可否

  现在想起来

  确实有一些海鸥

  贴着海面飞翔

  孩子们

  孩子们。现在我要称你们为孩子们

  你们太无知了。所以我不得不出现

  孩子们。你们的杀戮和阴谋我早已知晓

  你们为了享乐而泯灭人性

  你们在金钱权力面前的跪伏和哀嚎

  你们对待妻子丈夫虚伪和绿帽

  孩子们。你们的恶行我全部知晓

  这是造物。我。的未料

  我原谅你们孩子们。但有一件

  你们对天才冷漠和嘲笑

  这个天才他。生性澹泊不慕名利

  但是你们拒绝与他婚配这是为何

  孩子们啊。他不似你们诡诈

  他是我留于这世间的一道良心

  他是中流砥柱。他是我造物的核心意义所在

  妈的。你们这些蠢货

  我现在命令你们

  立即去找他。立即

  去陕西省漩涡镇。找他

  否则。我将降下一道闪电

  我将收回一切。阿门妈的

  水果店

  到了深夜,当街道上

  再也发不出声音的时候

  我突然想起旁边的水果店

  和我一墙之隔

  我想起,如果没有墙的话

  我就是和一堆一堆的水果睡在一起

  这时候我就可以

  拿起一个水果咬起来

  ――咔嚓咔嚓

  这声音在寂静中会传出很远

  会传到外面寂静的街上

  抱头痛哭

  一个住在深山里的老人

  出于信任无奈

  打电话告诉我――

  他的猪坏了!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我去过他家里

  垮掉半边的房子

  剩下的半边也可能随时垮掉

  我知道这事对他有多严重

  但是我并不认识看猪的医生

  我也无法安慰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山湾里回荡

  怎么办。他反复问我

  隔着一百多里的距离

  他似乎就在我眼前

  看着他衰败无助的样子

  我也哭了

  

  我想起一条公路

  一条漫长的。看不见

  起点。和终点的公路

  我想起它的一截

  它的。极小的一部分

  匍匐在山梁上

  长久的。匍匐。长久的

  闪着坚硬

  灰白色的光

  风把一些树叶和一张扑克牌吹到了门口

  醒来后。我茫然地张望了一下

  我可以说是在闷热中醒来

  空气压抑流淌着汗水

  就是这样。我张望了一下

  我抬起眼皮。看见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就是所谓的茫然吧

  茫然很快过去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

  看见外面还是有一些变化

  天阴了。也起风了

  风卷着树叶

  在房顶呜呜地叫

  茅草坡

  有一片茅草坡。茅草们在那里快乐地生长

  但是好景不长。有一天早上

  于浓雾中。我把牛儿赶去了那里

  雾气和露水中茅草蓬勃鲜嫩

  黄毛牛儿欢快地甩着尾巴

  如同镰刀的舌头一伸一卷

  ――库嚓。库嚓

  咀嚼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仁波切开示录13:三原则

  原则之一。绝不主动接近任何女士

  原则之二。对于凑过来的女士绝对不轻易给她好脸色

  原则之三。对尝到好处的女士绝不一直供应好处。使其处于饥饿状态为最佳

  所谓好处。就是看不见但吸引人的好处

  垄断这个好处。一条无形的铁链已牢牢拴在她脖子

  嗡啊吽

  印军越界月余。我军斥而不动

  想到印度。立马浮现菩提树。和佛陀

  想到中国。也是立马。想到我的善良

  然而佛陀提刀立于我家堂屋

  月余矣。他想干啥。他算什么佛陀

  而我。倒底在畏惧什么

  侵我室者。虽友犹斩

  凌我妻者。虽父亦决

  难道说。印度不是佛陀

  中国也不是我

  则两狼相争

  亦可一观矣

  夜河咏叹调

  我常常想

  世界上为什么

  这么多的人

  为什么不能

  只有我一个

  只有我和她

  如果这样

  事情将变得简单

  无论她在何处

  我将穿过

  沼泽

  森林

  沙漠

  河流

  历经无尽凶险

  我们终于看见

  我们无言

  紧紧拥抱

  无尽的海

  出门就进入了阳光的海

  充足的。密集的。窒息的

  所见都默默承受。静静趴伏

  路。石头。蒙尘的草

  它们已成为海的一部分

  路非常长。我走得也慢

  从远处看

  我是一个黑点

  和一块石头没有两样

  未来之诗

  到了9点钟

  我准备出去走走

  我可能会逛两到三条街

  在斑驳。暗昧的空气里走一阵

  然后推开一扇明亮的门

  那是一个饭馆

  我会走进去

  我们

  我们讨论诗歌的现状及其可能性

  严肃缜密。如临大敌――

  如同你们的大总统忧虑国家与民族未来

  如同你和你的丈夫讨论明天离婚吗

  如同你买菜时紧盯秤砣和准星的双眸

  如同你翻墙入室紧张竖起的耳朵

  如同你伸出破碗时狡诈和偷笑一闪而过

  同志们。我们都不容易。不应该相互诋毁

  我们都在从事人类伟大又具体的工作

  我的地图

  在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

  生活了38年。或者

  在20年的诗歌版图上

  我所认为的朋友

  我所认为的诗歌朋友

  我所认为的不会辜负可饮血者

  现公布如下

  北京:心地荒凉

  上海:蔡语冰

  东莞:管党生

  深圳:无

  湖南:无

  湖北:鲁鱼

  河南:李景云

  河北:浅予

  天津:乌了鸦。横

  东北:斑马

  内蒙:无

  山东:悟空。西门打铁。李九如

  山西:无

  新疆:王林燕

  西藏:无

  青海:无

  四川:李敢。梅吉

  重庆:无

  陕西:余刃。管上。不识北

  贵州:纳兰寻欢。陈润生

  云南:无

  广西:无

  福建:无

  淅江:秋茄

  江苏:无

  安徽:丁一

  海南:无

  香港:无

  台湾:无

  甘肃:李金奎

  宁夏:林混。古轨

  摩托车手

  他从丈母娘家出来

  也不能说是丈母娘

  他们刚刚订婚不久

  还没有和这个老女人的女儿睡过觉

  但。无论如何

  姑且叫一声妈吧

  他说。妈,我走了哈

  然后看向他的媳妇儿

  这时候。也不能说是媳妇儿

  他还没有和她拉过手

  她是一个白净又敦实的姑娘

  她站在门边

  向他挥手

  ――你开慢点啊

  她羞涩又关切

  小手像百合轻晃

  他顿时兴奋

  脑子和油门一起

  发出轰地一声

  鼻孔的热气

  如同摩托车后

  喷出的黑烟

  青色还是黛色

  太阳落下去后

  一些光还在人们身上停留

  薄薄的一层

  仿佛刚从水里起来

  阻碍他们的东西消失了

  包括山。树。房屋

  都更加清晰了

  包括他们的声音

  因为缺乏光线

  传得更远

  水管

  水管的灵感来自竹子

  把打通竹节的竹子连在一起

  就可以引来山上的溪水

  那个时候竹子刚刚砍下来

  青翠闪着绿光

  它引来的水也是汨汩很清澈

  完全不像现在

  现在人们据此制造出水管

  拧开龙头哗哗的声音非常粗鲁

   

  茂盛耸峙的树

  我看见一棵茂盛耸峙的树

  它立在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因而显得宽广

  无独有偶。此时太阳

  也正与它在同一个方向

  我迎面走了过去

  走进了它的阴影里

  白的黄的黑的蓝的以及更多

  坐在店堂深处

  靠墙吸支烟

  吐个烟圈

  此时空气正好

  气温什么的

  我的目光也温和

  轻易加入它们

  我的目光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我们一起在清明里看见

  它们看见了什么

  我就看到了什么

   

  推土机

  我梦想开着一台推土机

  大烟囱突突地冒着黑烟

  像一个糙汉一样的

  叼着又黑又粗的烟卷

  挥舞笨拙的双手

  不管前面是什么

  都大叫让开让开

  自爱

  把最后一个客人送出门后

  我用铁钩拉下卷闸门

  锁好。把铁钩放到门弯

  到里间水池旁取下拖把

  拖把是头晚洗好了的

  有点潮。正好拖地

  从门口开始。从前向后退着拖

  每一个角落都要拖到

  货架。柜子。花盆。床脚

  真干净啊。接着我们开始洗衣吧

  洗衣洗衣。然后洗澡

  终于一切都清爽

  我。和这间房子

  我们都非常清爽

  现在。坐下来

  点支烟

  筑墙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人基本到齐了

  抽罢一袋烟

  土匠说开始吧

  踏上跳板就上墙了

  挖土的。补墙的

  扇墙的。挑土的

  统统行动起来

  土匠走到墙上

  夹版。往版内放杯口粗的树干

  这个叫墙筋

  然后往版内倒土

  一撮簊。又一撮箕

  倒至半版。举起墙锤

  墙锤长一丈

  土匠2人

  2人各执一锤

  一起一落

  筑起墙来

  当时我负责挑土

  我挑着一担土

  在一尺二宽的高墙上健步如飞

  落叶

  我有幸目睹这一幕――

  落叶箭一般射向大地

  青樟树秋天依然葱茏

  如同一个大师风雨不惊

  在寒风中依旧洋溢暖意

  但是他已经开始衰败了

  他的一部分已经有了决然之意

  早秋

  早秋是一个姑娘

  清洌苍翠中略显沉静

  这是一个经历过世事的姑娘

  我走出门去。看见她。依然秀美

  一缕雾气掠过她温柔的乳房

  啤酒主义者

  啤酒里的酒精。非常少

  大部分是水。非常糟糕的水

  寡淡。有人称之为马尿

  啤酒主义者饮下大量的啤酒

  通过不停排水。留下酒精

  如同淘金者。苦行者

  在浑浊里寻找微弱闪光

  酒歌

  泥屋里人们在围炉烤火

  天鹅绒铺就的床上爱情在吟唱

  洁白的。水一样的

  火热的。在秋天的夜晚安慰我

  我爱她的火热

  她爱我的孤独

  豆棚瓜架雨如丝

  现在想起来。我有很多次走在死亡边缘

  那时一无所知。一股少年气横冲直撞

  没死是运气好。要珍惜

  现在所受的这些根本是小儿科

  这头牛

  老子骑它出关

  牧童骑它歌声振林越

  但是它的主要功能还是

  拉犁和杀了吃肉

  古社会如此

  今社会也是如此

  现在它牵在我的手里

  我是牧童它是牛

  我们都还不谙世事

  在飘散薄雾的树林里

  它安静吃草

  我看它吃草

  通告

  最近向我约稿者增多

  无一例外。他们都要我自己选

  兄弟们。这让我感到了麻烦

  写诗十数年。作品千余首

  随手拿来不尊重

  逐首挑选海捞针

  兄弟们。我诗一般。还在上进中

  你们看上哪首随便拿去用

  我现作如下授权

  我。冯青春。又名秦匹夫

  原名冯皓。陕西漩涡人

  我所作诗歌

  一经发出

  自动放弃版权

  鞋匠不是那么好当的

  当一个鞋匠。你就要管理一个县城的鞋子

  不要小看一个县城。从早上十点

  直到晚上十点。访客一个接一个

  他们提着各自破损的鞋子来向你诉苦

  我也深知他们的苦楚。只能是

  马不停蹄尽我所能

  现在。晚上十一点

  我终于可以坐下来了

  看着皲裂的手指

  不禁感慨。管理一方。多么难

  杀伤论

  最好的威慑不是肉体伤害

  而是对其精神轰然一击

  冯.吉诃德

  驾船从汉江河上

  奔赴十余里

  穿个单衣喊叫不冷

  那是兄弟从山东来

  青鼻涕横流

  但激情澎湃

  确实不冷

  冯.吉诃德住在漩涡

  山大林密人也一般。无人肯嫁他

  一日。安徽一女生来嫁他

  他推她上车

  说。你才17岁。回去念书吧

  常喝酒。抚剑

  剑把杯撞倒

  扶起来斟满又喝

  大家都恨的他不恨

  大家喜欢的他不喜欢

  反着来

  有一年流行造反

  民不聊生

  他半夜起来

  拔剑四顾

  不知杀谁

  2015年端午节

  他回到河边

  阳光照在河上波光粼粼

  忽有所悟

  他到河边镇上

  从此替人修鞋为生

  仁波切开示录12:漩涡诗话记略

  口语。倒底什么是口语。遇到方言怎么办。按说方言就是口语啊

  所以说。现在所谓口语还是标准化的所谓普通话

  你让广东人用口语写。谁听得懂

  这样说。到现在。还没有跳出五四后白话框框

  但是诗的话它不是完全信奉语言

  也就是语言也只是工具。媒体

  当下我们使用什么语言。我们就用什么语言写诗

  我们不用去单为语言去做什么工作。诗高于语言

  这也是为什么全世界使用各种完全不同语言的人都能写出优诗歌的原因

  执迷于语言。必远诗

  语言乱。有翻译

  诗不行。夫妻对讲也不通

  这应该成为常识

  另一方面也要承认

  通过一首好诗确实可以让一些掩掩一息的语言重新恢复活力

  但这相对于浩渺的语言和诗歌本身的呼啸就像一个侠士顺路救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不是诗歌本来的目的

  说到语感。语感确实重要

  但再重要也只起润色作用

  语感本身很难成诗

  任何妄图以诗拯救或革新语言的行为都和诗无关

  哪怕倒退到最后结绳记事。依旧可以用这个写诗

  河谷

  有一年。我搭乘一辆汽车沿河谷前行

  河谷里苍翠。河水淙淙。路边的灌木落满灰尘

  那时我唇红齿白。看见远处的雪山尖叫不已

  河谷很长。雪山一直很远

  我终于疲倦。沉沉睡去

  那是2004年。我离开鞋厂。离开女友

  工资也一分不要

  突然决定离开

  去往另一个地方

  在去到另一个地方之前

  我经过了这个河谷

  天气预报说今天晴。实际没晴

  十月一过。天气就真正冷起来了

  树木不再舒展。并且变硬

  楼房。街面。都泛着冷硬的光

  天气也一直阴着

  母亲下午打来电话

  说有个亲戚认识一个单身女人

  我正在修鞋。这是个好事我说

  放下电话我解下围裙

  走到店门口抽烟

  天是真的冷了

  我朝玻璃上哈了一口气

  香烟让我略感兴奋

  综合症

  突发奇想。假如有一天全世界的所有优秀女性

  在同一时间向我求爱怎么办

  她们热烈奔放。信件像雪片一样向我飞来

  信中全部充满仰慕之辞。简洁又直接

  全部都说爱我。要我马上给她们开门

  仿佛她们就站在我的门外。站在呼号的寒风里

  黑暗里瑟缩的美丽躯体。哀嚎。和乞求

  黑暗里一无所见。惟有我的窗棂闪着微弱的黄光

  我沉默。思索良久。我吹灭了灯

  如此。共处黑暗之中。你们还能看得见我吗

  我的告诫

  针对困惑的人群

  我说你们不要慌张

  所见即所得

  迷雾里面没有鬼

  针对病倒的人群

  我说你们要安心养病

  听医属。打针吃药

  一样也不能少

  针对闷闷不乐的人群

  我说没什么大不了

  针对快乐的人群

  我说好。继续快乐

  一路走去

  我还会遇到更多的人群

  在遇到他们之前

  我也不断这样告诫自己

  轰隆隆。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当我躺下。我听见

  离我的床一千米之外

  有一列火车正在前行

  明亮的驾驶室里

  火车司机双手扶把

  歪着头。正在做出使劲的样子

  ――轰隆隆。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在我和火车之间

  还有另外一些事物

  一块田。一条路

  有一幢楼房里的灯突然灭掉

  变得漆黑

  在地下300米的地方

  在地下300米的地方

  甬道里到处都在滴水

  嘀嘀嗒嗒地打在我们的帽子上

  我们一大队人向前走

  靴子像呜咽的乌云

  在潮湿的岩石上翻滚

  十月份的时候

  十月份的时候

  华北平原下起了大雪

  到了十一月。满山遍野的雪闪着银光

  太阳下。它们非常坚硬。不再融化

  我们只好拆掉棚子。在地上挖坑

  几天后我们搬进了坑里。非常暖和

  半夜里雪漱漱地落

  寒风掀动头顶的薄膜

  发出啪啪的声音

  漳河两岸

  河滩和村子隔着一条河。叫漳河

  村子里有商店。肉摊。姑娘大姐

  河滩里没有。河滩里全是光溜溜的煤黑子

  有时候我们提着窖衣和靴子来到河边

  大太阳下。村子灰扑扑的很安静

  我们则光着身子使劲捶打

  有一次。我换上西装

  涉水过河去村子里割肉

  看到一个女人提着篮子

  但是我们没有说话

  蔚蓝的大海

  当我又过起这样的生活

  我的眼里转动起泪花

  这个时候我的身体舒坦

  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伸手就能抓到酒

  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整盒的烟

  一个很漂亮的女士邀请我去深圳

  去她的房子里住。喝酒

  房子外面就是蔚蓝的大海

  洁白的沙滩使大海更加蔚蓝

  我的爷爷奶奶

  爷爷骑枣红马

  后面跟个挎枪的马弁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所有人见了你爷爷都要行礼

  奶奶说。你爷爷面露笑容

  得得马蹄声中摘下帽子点头

  我呢。抠着她背上的小肉瘤子

  我要不要行礼。我问

  你行什么礼呀。她翻了一个身

  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颗冰糖塞进我嘴里

  快吃吧。就又翻过身去

  爷爷卒于1955年

  奶奶卒于1994年

  桃花源记

  天将黑时。光开始撤退

  但是在树叶上待了一天

  有些光。并不能说走就走

  它们沉浸在叶脉的沟壑里

  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变故

  夜幕笼罩下

  它们细小的身子

  依旧跳动着

   

  联邦制剧团的卡车在平原上飞奔

  联邦制剧团的卡车

  在平原上飞奔

  冬天了

  北方平原上一片萧条

  庄稼收罢了

  树叶子落光了

  天空中从早到晚

  始终在刮冷风

  到了深夜刮得更凶

  所吹拂的都发出各自的响声

  杨树。茅草

  一捆没有收走的秸秆

  联邦制剧团的卡车也发出了声响

  它发出了呼地一声

  以及隐约可以听见的

  卡车里面

  姑娘们的笑声

  去西伯利亚

  翻过天山

  就到了西伯利亚

  望不到边的冰雪

  到了夏季

  则是绵延的绿色

  西伯利亚人住在

  用巨大木头

  建造的房子里

  屋中央生火

  墙上挂满熊皮

  端起一碗酒

  西伯利亚人说

  青春。干

  我说好。感谢。干

  我的妻子比较羞涩

  她安静地坐在火炉一角

  我们将在这里歇息一晚

  明天继续向深处漫游

  绝交信

  我将不再派遣鲜花

  我要收回它们

  我要收回山谷里的婉转之音

  连微风也要收走

  柔软的草不配柔软

  葱郁的山岗不配葱郁

  我要收走

  每一片叶子

  现在是傍晚

  我发出怒吼

  夜里我将写信

  纷纷扬扬寄给你们每一个人

  你们这些目不识丁的人

  你们将看成一片雪白

  我的绝望也正在于此

  咒语

  我知道许多事情

  我是先知

  我知道如何火中取栗

  如何把一个仙女放进一滴水中带回

  我游荡至山顶

  知道如何摘取白云

  我又在丛林中旅行

  大海和沙漠也都留下我的足迹 

  我知道长生的秘诀以及

  如何妻妾成群

  但我不告诉自己

  我让自己贫穷寂寞地过完短暂一生

  冯青春,也叫秦匹夫,80年生于陕南漫沿沟。初中生,矿工,鞋厂工人,光棍。曾混迹寺庙。现在擦皮鞋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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