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儿子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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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是发生在那座小城。
1
村里的小学翻新了，一排排红砖白瓦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崭新的水泥路铺满了整个村子，高高架起的电线交叉穿梭，形状看上去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只有村口的老槐树依旧和往年一样，枝繁叶茂。
刘洪没有心情仔细地打量这里的新变化，他拉着行李，步履匆忙地赶往老屋。
老话说，“人是房子的胆”，老屋好多年没人住了，房子仿佛也垂垂老矣。房顶塌陷了，两扇大门也摇摇欲坠，墙角全都结满了蜘蛛网。
“吱呀”一声，刘洪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堂屋里躺着的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妹妹刘梅。
“妹子，你咋了这是？”刘洪打量着刘梅的模样，关切地问道。
“哥，你回来了。我……我不想活了啊！”刘梅说着说着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到底是咋回事？你跟哥说，哥给你做主。”
原来，刘梅嫁给丈夫这些年来，总共就生了一个女儿。月子里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再也没有怀过孕。
尽管这些年来刘梅在陈家任劳任怨，辛辛苦苦地料理家务，勤勤恳恳地伺候公婆，自问算是尽到了一个做媳妇做老婆的本分。但是没能给陈家生个男孩，延续香火，就是刘梅犯的天大的错。
公公婆婆一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几次三番说让儿子跟她离婚，再娶个老婆。
可刘梅的丈夫陈伟是个痴情老实的男人，就认准了刘梅一个，死活不愿意离了再娶。
有了丈夫的疼爱和呵护，刘梅的小日子过得也算顺遂。
一转眼，女儿长大了，还算争气，去年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学。大学的学费不低，又加上刘梅的身体越来越差，天天拿药养着，家里家外的都需要钱。
陈伟差点愁白了头发，才勉强凑够了女儿的学费。为了多挣点钱，他到处打听哪儿有活可干。幸亏淮河从家乡穿过，好多人都靠着捞沙子发家致富了。
陈伟早年间学过驾照，会开半挂车，于是就找了一份开沙车的活计。老板白天开，他就专开夜车。
开夜车危险，但是老板给的工资也高，一个月两千块钱。这在他们那儿，已经算是非常好的工作了。以至于陈梅劝他别干了，太危险了的时候，陈伟总是说再干一段时间，多攒点钱。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上个月，陈伟出了车祸，半夜连人带车翻到了河沟里，等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咽了气。
陈伟的父母一共生了五个孩子，老幺才是陈伟，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
一时间老两口似乎都魔怔了，死活非要把刘梅赶出家门，说她是扫把星，就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刘梅没了丈夫，又被公公婆婆扫地出门，伤心过度一下子病倒了，拖着病重的身子又没地方去，只能回了娘家的老屋。
邻居们看她可怜，天天做好了饭给她送去，又托人联系了她哥刘洪。
刘洪一听妹妹出事了，立马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妹子，千万别想不开，日子还是得过。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妞妞考虑考虑，她没了爸，你就是她最大的依靠了。”刘洪劝慰道。
刘梅哭着点了点头。
2
他拿着这些年攒下来的十来万块钱，在村委会的支持下，承包了村里的田地，搞大棚种植蔬菜。
刘洪整日在地里忙个不停，妹妹刘梅就在家里做饭洗衣，还要照顾遭受打击一病不起的公公婆婆。
这样两头跑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儿。刘洪心疼妹子，不让她再给自己洗衣做饭。可刘梅也心疼哥哥，一个大男人忙完了地里还要忙家里，累个半死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这个节骨眼上，村里的刘婶子找到了刘洪家……
原来，刘婶子有个亲妹子叫刘珠，比她小了二十几岁，人长得漂亮，心气也高，村里的小伙子她都瞧不上，偏偏要嫁给邻村村长的儿子闫浩。
村长家境殷实，闫浩长得也是高大帅气，一表人才，还是刚退伍的军人。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条件，有的是姑娘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头钻。
刘婶子爹妈死得早，她是既当姐，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妹子养大，简直是捧在手心里疼。她知道自己的家庭条件不好，不敢高攀人家那样优秀的家庭，生怕妹子受了委屈。
可奈何刘珠性子犟，说是非兵哥哥不嫁。人家村长的儿子也看上了她，刘婶子拦也拦不住，索性就随她去了。
结完婚刚两个月，闫浩就去了省城工作，刘珠也想跟着去，可是她刚有了身子，实在不宜长途跋涉。
闫浩好言好语地劝她，让她先待在家里好好养胎，等孩子生下了，他就来接她一起去省城。
刘珠满心欢喜地等啊等，等到肚子渐渐大了起来，闫浩突然毫无征兆地回来了。
刘珠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一个巨大的噩耗击垮了。
原来，闫浩回来是要和她离婚的。
闫浩狠心抛弃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就连口口声声说要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的公公婆婆，也在一瞬间变了脸。
刘珠死活不同意离婚，闫浩就把她关到屋子里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
她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话骂闫浩这个负心汉，骂他狠心的父母，可是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
最后，刘珠妥协了，挺着大肚子和闫浩办理了离婚手续。
然后刘珠就被送到了刘婶子家，刘婶子得知妹子的可怜遭遇，气得报了警。
可闫浩的爸是村长，家里又有钱，三言两语就把警察给打发了。刘婶子有冤没处诉，硬生生咬碎了一口银牙。
刘珠回家的时间长了，慢慢的，刘婶子就发现，她好像有些不对劲。
平时好好的，一受刺激就发疯。
前几天村子里的一个当过兵的小伙子结婚，刘珠跑到人家的婚礼上又哭又闹，骂人家负心汉，骂新娘狐狸精，把人家气得不行。还是刘婶子好话说尽，又赔钱又道歉，才把这事给解决了。
刘珠疯了的消息，也就这样传了出去。
3
刘婶子年纪也大了，妹子刘珠还年轻，她生怕自己哪天不在了，刘珠没人管，下场可怜，就想着要把妹子找个好人嫁了。
刚巧，这时刘洪回来了。
刘婶子知道刘洪的为人，也知道他有病，不能生育。这么一合计，自己妹子嫁给他，忒好。
“梅子你看，你哥年纪也不小了，一个大男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行。刘珠长得漂亮，又年轻懂事，你看，配你哥咋样？”刘婶子悄悄打量了一下家里的摆设，提起了话头。
“婶子，刘珠不是还怀着孩子吗？”刘梅欲言又止。
“是啊，男方家里也不要这个孩子。正好你哥不也……到时候这个孩子生下来了，你哥就是他亲爸，将来给他养老送终，多好啊！”
“你别听村里的人乱嚼舌根，刘珠正常得很，只要别受刺激就行。”
打发了刘婶子，刘梅急匆匆地跑到大棚里找刘洪，跟他说了这件事。
“嗯，也行。”刘洪听完，沉默了半晌，继而说道。
刘梅叹气，她哥多好的一个人啊！咋就落到这般田地了？
就这样，刘洪给刘婶子家拿了一万块钱彩礼，就把刘珠娶进了门。
半个月后，刘珠生下了个大胖小子。
刘洪高兴得给全村人每人都送了个煮熟的红鸡蛋，并给儿子取名叫“亮亮”，意为他生命中的亮光。
刘洪把亮亮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对刘珠也百般温柔体贴。
大棚里种植的蔬菜和水果长势喜人，刘洪也因此小赚了一笔。
刘珠说想要钻戒，刘洪二话不说，兜里揣着钱，带着老婆儿子去了一趟县城。给老婆买了个钻戒，买了几身新衣服；又给儿子衣服，玩具，好吃的，好玩的买了一大堆。自己则一件新衣服都没舍得买。
刘珠日子过得舒坦，病也就再没犯过。
一家三口的小日子倒也欢乐、幸福。对于刘洪来说，每一天都格外的有盼头，他时常做梦都能笑醒。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亮亮从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儿长成了个白净帅气的小男孩，天真无邪，烂漫可爱。
刘珠自从嫁给刘洪后，就再没干过重活。刘洪事事都听她的，赚的钱也给她随便花。她又舍得花钱买化妆品保养自己，因此不见变老，反而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韵味了。
只有刘洪，整日在他们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大棚里侍弄蔬菜，家里家外都要操心，这几年来背也坨了，头发也白了，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
4
刘洪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幸福平淡地过下去的。可是，闫浩的出现，打碎了他的梦。
闫浩是回来要亮亮的。
听说他新娶的老婆不能生育，因此结婚这么多年都没孩子。
眼看着老婆的病治不好了，他迫于岳父的权威又不敢跟老婆离婚，这就想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亮亮是刘洪的命根子，刘洪当然不愿意给闫浩。
可是闫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地跟亮亮做了亲子鉴定，他拿着鉴定书把刘洪告上了法庭。
闫浩是亮亮的亲生父亲，这是铁打的事实。刘珠有间歇性精神病，这也是事实。
所以最后刘洪败诉，法院把亮亮判给了闫浩。
闫浩来接亮亮的那天，亮亮不愿意走，撕着扯着从闫浩的怀里挣开，跑到了刘洪身边，一把抱住他，哭着喊着说：“爸，你才是我爸。我想跟着你，我不想跟他走。爸，你别不要我。”
亮亮被闫浩抱走后，刘洪捂着脸“呜呜”哭得像个孩子，蹲在村口从天亮一直到天黑。
刘洪有多宝贝亮亮，村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如今看他这副样子，大家伙儿不由得都红了眼眶。
5
亮亮才回到闫家不到一个月，就出事了。
亮亮就踩着凳子用暖瓶倒水，结果一个没踩稳，凳子倒了，他也跌坐在地上，一暖瓶的开水就这样兜头浇了下来……
那时还刚好是夏天。
亮亮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半个村子。
亮亮的奶奶慌了神，老公去县城开会去了，儿子又回了省城的家。
慌乱之中，她遣人去找刘洪。
刘洪听到这个消息，扔了锄头就往隔壁村子跑，慌不择路摔倒了就爬起来继续跑，嘴里还一直喊着“亮亮，亮亮”。
由于亮亮的伤势太过严重，县医院不收。刘洪就连夜把亮亮转到了武汉的大医院。
医生说亮亮全身80%的烫伤面积，已经属于三度烫伤，必须做植皮手术。
亮亮的爷爷奶奶一听这话，生怕要他们掏钱，立马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刘洪大手抹了一把眼泪，二话不说就回家凑钱去了。
对农村人来说，二十万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刘洪把家里的积蓄全拿出来，亲戚邻居几乎借了个遍，也才凑了十二万块钱，还差八万。
医院那边不等人，急着用钱，刘洪一咬牙，狠心把他精心侍弄了好几年的大棚蔬菜和大面积的高价水果，一次性都给卖了。
有人劝他，“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犯得着吗？他自己的亲爸都不管……”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洪一拳头打在了脸上，“亮亮就是我的亲儿子！”
6
这么一折腾，闫家再也没脸来要孩子了。
后来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比如说，刘珠把自己的钻戒卖了，又找刘婶子借了些钱，在镇上开了一个小饭馆。放下身段，撸起袖子，戴上围裙，亲自下厨房炒菜。
刘洪则在店里招呼客人，忙着结账收钱。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就在餐馆门口摆个烧烤摊。他在里面烤，刘珠就在外面招呼客人，结账收钱。
一年下来，这个夫妻店也挣了不少钱，他们两口子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了。
去年夏天，亮亮大学毕业考上了公务员。
刘洪高兴坏了，非嚷嚷着要在老家摆上几桌酒席，让大家伙儿都看看，他的儿子有出息了。
刘珠拉着不让，亮亮劝她，“妈，你就让我爸摆吧！他高兴就好。”
摆酒席那天，全村人都到齐了。大家都明白，亮亮能有今天的这般出息，多亏了刘洪。
开席了，大家正准备动筷子，亮亮却突然拿起了话筒，“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想感谢我的父亲。是他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将我养大。小时候我被开水烫伤，是他花光了所有积蓄，救了我一命。是他没日没夜地操劳，挣钱供我上大学。”
亮亮说着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他面向刘洪，又说：“爸，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爸，比我妈都亲。你为我操劳了一辈子，现在我长大了，就让我来养你吧！
“爸，儿子爱你。”
亮亮流着眼泪说完最后一句话，突然双膝跪地，给刘洪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总是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
我是你的骄傲吗还在为我而担心吗
你牵挂的孩子啊长大啦……”
不知是谁放了一首《父亲》，伴随着感人的音乐声，大家纷纷鼓掌，抹眼泪。
刘洪坐在主位上，兀自强装镇定，只是不断颤抖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块红烧肉夹到嘴里，边嚼边说：“我儿子做的，就是好吃。”
说完抬起头，已然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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