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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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给母亲上完坟后,我和老公准备回城小轿车后备厢被大姐塞得满满的,腊肉香肠两只公鸡一只母鸡,红薯花生米咸菜若干,还有一麻袋塞不下的核桃孤零零靠着车轮胎
老公惊呼:再塞人都坐不下了,下去跟着车跑吧!
大姐爽朗地笑,大姐夫蹲在院门口,不知听没听清我们的话,也跟着乐呵呵地傻笑
最终那麻袋核桃还是被塞进车里,跟后边坐垫上的豌豆尖大白菜排成一排,大宝膝盖上放了一棵莲花白,小小的身体快被蔬菜给淹没了
大姐很不好意思地说:农村人只有这些,没别的能拿出手,你们别嫌弃张大爷要去城里做手术,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
张大爷就是大姐夫,开春要来城里做白内障手术,少不得要我和老公照顾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外乎是又要给我们添麻烦,感到很难为情,过意不去
自我在城里安了家,她极少来找我,连两个同在城里念书的侄子,也只准在逢年过节时来家里坐坐她生怕她的出现会让别人瞧不起我,想尽一切办法让我脱离土包子的身份
回城的路上,老公羡慕地说,我两个姐姐都很疼我,不像他这个独生子,没哥疼没姐爱
母亲生了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我排行第三,最小的幺弟六岁那年被水淹死了
那天我跟母亲和大姐在田里插秧,村里人慌张跑过来说,幺弟跟队上其他几个孩子去别人的鱼塘逮鱼,失足跌进塘里,等被人救起来已经咽气了
母亲当场昏厥,父亲从几十里外的工地赶回来,痛哭后给了我们仨姐妹一人一巴掌从那以后,那个穷困却温馨的家不见了
幺弟的死对母亲的打击很大,她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整天盯着帐顶疯疯癫癫念着幺弟的乳名我和两个姐姐都害怕母亲,因为大姑婆说她疯了,半夜里会拿菜刀起来砍人
我和二姐整夜瞅着门口,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直叫,唯恐发疯的母亲会拿刀活生生把我们剁成肉泥那时大姐十五岁,比我们都懂事,她带着二姐给全家人做饭,然后把饭端到母亲床前母亲盯着她看半天,欣喜地叫着幺儿回来了,我的幺儿回来了
大姐说她不是,幺弟已经死了这句话总会触到母亲逆鳞,她突然就跟发疯一样扯住大姐的头发,跳下床对大姐拳打脚踢我和二姐缩在门后不敢靠近,眼睁睁看着大姐被打得鼻青脸肿
大姐不吭不响,抱着头任她打,母亲疯够了,认出她打的是她的大女儿,会搂着大姐歇斯底里地叫吼
这种事每天重复发生,大姐送去饭菜挨毒打,然后抱着母亲哭,哭完平静地收拾洒了的稀饭泡菜,出去喂猪放羊,打理家里的一切
我现在仍不知道大姐哪来的勇气,在父亲抛弃我们远走城里,母亲疯疯癫癫后,一力扛起一家重担或许她比我们都清楚,她成了我和二姐唯一的依靠
爷爷奶奶认定是我们三个丫头克死了他们的孙子,时不时跑来大骂,在家门口烧纸,还请当地神棍咒我们不得好死很多时候放学回家,奶奶就坐在我们家大门口哭天抢地,村里人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被骂得狠了,我和二姐会呛回去,反骂他们才是老不死的,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口然而这些话被村主任听到了,自然免不了训斥母亲和大姐一番
母亲受了刺激,操起擀面杖追着我和二姐打二姐的门牙在逃跑过程中摔倒磕掉半截,直到现在还是缺的
她说她不想补,一想到门牙就会想起小时候的生活
我从那时就恨着爷爷奶奶,再没开口叫过他们一声,一律以老不死的代称多年后我把这些事讲给老公听,他表示很惊讶,没料到我小时候竟然那般没大没小,记仇还失了教养
农村妇女教养程度不高,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上天我印象最深的那次,是因为修水井,两家人吵得不可开交
当时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井,包括我家和爷爷家后来水井翻修还是怎样,因为我家没有男丁出力,奶奶不让我们去井里打水我妈疯起来的时候很有泼妇气势,从早上跟奶奶吵到晚上,整个大队的人都来看我们笑话
大姐自然是要帮着母亲骂的,至于我和二姐,连话都说不利索,就在旁边端茶递水,等她俩喘气的空隙喝上一口
我清楚记得那晚满天星斗,蝉声混着蛙鸣,院子四周围了举着火把的人我就坐在门槛上,视线在母亲奶奶,和那些看笑话的人中转来转去
后来奶奶快吵不过了,双腿一蹬坐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骂,说我们娘四人都是丧门星,害死她孙子气跑她儿子,现在还要欺负她这把老骨头,干脆给她一瓶农药死了清静,好去黄泉底下照顾她可怜的孙子
我不记得她还叫唤了些什么,只记得爷爷带着族里的叔叔伯伯来给她撑腰,扬言要把母亲拉出去脱光了游街还是怎么的,再把我们姐妹卖窑子里去
母亲吓坏了,赶忙拽着我们三个回到堂屋锁上门我和二姐缩在她怀里,大姐把桌子掀过去抵住门,手里拿了菜刀对着堂屋的门
大姐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恐,瞪圆的双眼和惨白的面孔像极了电影里的女鬼,下一秒就要把人剥皮抽筋我最先哭出来,然后母亲和二姐也哭,哭声掩盖了外面人乒乒乓乓砸门的声音
水井的事经人调解,以我家给了钱为结
类似的事有很多,有的我已经忘记,二姐还清楚记得
她说不知道是哪一年,家里穷得连锅都揭不开,我们连吃了几顿米糠拌青菜,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大姐没办法,带上二姐挨家挨户去借米,但没人肯借给我们
回去的时候路过奶奶家,奶奶站大门口吃面条,二姐说当时就闻着满满的猪油味,口水咕噜噜直往喉咙里咽,肚子叫得跟打鼓似的她都不敢奢求能吃到面,只要能喝口汤,沾点猪油的腥气就好
但是奶奶看都没看她一眼,面条一吃完,碗底的汤全泼到门口,宁愿倒掉也不给她
一家人饿得躺床上没力气动弹,周围几个村没人搭理我们
奶奶和大伯没分家,家里有两头牛,人丁兴旺,每年收成都是最好的,算得上富足人家大姐想来想去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去奶奶家借点粮,发誓明年有了收成还双倍我们都没跟着去,不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只是大姐两手空空地回来,嘴唇都快咬破了
最后反而是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大伯娘,偷偷送了几把面和几袋面粉,虽然现在看来这些东西算不上什么,当时却无异于雪中送炭
我和二姐都是心胸狭窄的人,为这些事一直记恨着爷爷奶奶,直到他们先后死去,也没出席过葬礼
大姐在我印象中永远最淡定最安静的,她叫我们别和爷爷奶奶一般见识,都是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我和二姐管父亲叫老畜生或老王八,她不生气也不赞同,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她没有特别恨的人,只有不在乎的人
大姐是我们三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小时候她背我赶集,我坐在背篓里,伸手玩她扎得整整齐齐的两条麻花辫她的头发又黑又亮,摸着滑溜溜的很舒服,我曾想长大了要给她买世上最好看的发绳,只可惜后来她把头发剪掉卖了为了给家里换更多粮食
村里的流言蜚语渐渐平息,幺弟的死和父亲离家出走,对我们已经没多大影响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们家到底有没有真的出现过那两个人,屋子里找不出关于他们的任何痕迹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帮姐割猪草干杂活,纳鞋垫补衣服;坏的时候对我们非打即骂,跑到大街上逢人就说我们姐妹仨是贱蹄子,让父亲给城里的小妖精勾跑了
幺弟死后第二年大姐辍学,在伯娘和母亲的操持下嫁给隔壁村的老光棍姐夫比大姐大十七岁,右手掌曾被机器搅碎,只剩光秃秃的手腕,他离过婚,没有孩子,不过胜在身强力壮,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
母亲唯一的要求,是他上门,帮大姐照顾一大家子人姐夫父母双亡,加上大姐年轻漂亮又不要彩礼,很快就这样应诺
年幼时我愤怒于母亲对大姐的狠毒,时常哭着说她,怎么可以亲手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这样也不怕遭报应
母亲总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做自己手中的事,等我骂累了再叫我去看书写作业我挥出狠狠的一拳却似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地卸了力
其实那时我明白,这个家多需要一个男人秋收农忙,要有人帮衬,甚至夜里,四个女人太不安全,万一哪个酒鬼歹徒闯进来,我们根本束手无策而真能不介意我们家条件的,也只有同样条件不好的姐夫
可我希望母亲打我骂我,恨我不争气,嫌我不是个男孩,护不住一家子人,也不要她和大姐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她们活得再憋屈,也要我和二姐出人头地,过得好好的
我跟二姐除上学外最常做的事就是砍柴捡牛羊粪粪便能给庄稼提供更多养分,对我们这个没有家畜的家庭来说很珍贵我们曾经为了一坨牛粪跟另一户人家的男孩大打出手,虽然结果是我们俩赢了,但也被揍得鼻青脸肿并落下泼妇的臭名
大概我和二姐真的很泼辣,时常被别的同龄孩子摁着打看我们不顺眼的人很多,有的鄙夷我们的家庭,有的不喜欢我们的所作所为,所以放学路上被围堵是很正常的事
有次我被打得很惨,脸上看不出来,可胳膊大腿上全是淤青,那些孩子一路追到家里来打我,正巧遇着母亲母亲二话不说提起菜刀就冲了出去,边破口大骂边胡乱挥舞菜刀,也不管是不是真的会伤到人
你们这些野杂种就会欺负我们娘几个哦,挨千刀的贱人
疯婆子的名声就是那时传出去的
农村经常断电,我们也交不起电费通常是我和二姐在烧火做饭时借火光看书,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母亲则在旁边纳鞋垫或缝衣服,安静陪伴我俩
母亲心眼小,总爱占便宜,今天偷了隔壁的鸡,明天钻进地里掰别家的玉米,顺手牵羊的事做了不少等吃饭时得意洋洋地朝我们炫耀,今天一分钱没花却吃了多少好东西,丝毫不知她的行为已构成犯罪
我一边激烈指责她不该小偷小摸,一边心安理地吃着她们让出来的鸡腿
后来村里年轻点的都跑外边打工,大姐跟姐夫一合计,就把侄子交给我们,两人一起去广东打工,每月省吃俭用寄回绝大部分的钱,供家里开销
两个侄子很皮,母亲怕他们重蹈幺弟覆辙,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恨不能在他们脖子上套根绳捆自己腰上
她操持了大半辈子,听说临死前一晚还背了一篓猪草回去,第二天早上被发现的时候,就咽气了
我和二姐最后见到她,是在周一返校的早晨她给我们姐妹一人煮了三个鸡蛋装饭盒里,叮嘱我们要好好学习,饭要吃饱,照顾好身体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花白的头发垂在眼角,还抬起枯瘦的手为我们整理衣领
她唠唠叨叨念个不停,说那只老母鸡争气,下了个双黄蛋,又说她眼睛不怎么看得见了,要加紧帮我们做双布鞋留着开春穿
我和二姐走的时候,她把我们送到村口,我回头望她,她朝我们挥挥手,示意快点走别迟到了
我们都没想到,那天早上成了永别
学校老师很少,一个班主任负责所有科目上课的时候,班主任被我们村一个人叫出去说了什么然后他站门口叫我出去,跟我说:你妈齐翠萍死了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然后说又不是我妈一个人叫齐翠萍,死的不可能是她
班主任知道我家情况,用怜悯的目光打量我,叫我跟二姐回去准备葬礼
一直到看见母亲的遗体我都不敢相信,那个会因为我被欺负而拿着刀砍人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大姐和大姐夫很快赶了回来
下葬的时候除了亲戚没别的人母亲人缘不好,村里的女人都跟她吵过架,一个几乎算寡妇的女人,小偷小摸惯了,耍泼撒野什么都做过,所以没给别人留下好印象
白天我愣是没哭出来,看着棺材想:她怎么突然就死了?夜里哄侄子睡觉,小家伙管我要外婆我说外婆没了,他又问外婆是不是赶集去了,他要吃烙饼和花生糖
我觉得莫名的烦,第一次凶他,说:外婆死了,找不回来了!
小家伙被我吓坏了,眼泪在眶里打转,可小手却摸着我的脸,额头对着我鼻尖,说:小姨,你别哭,我听话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二姐进来搂着我的背,我们哭了一整夜
到现在我仍然无法接受母亲的死,她虽然瘦但绝不虚弱,感冒了吃两粒感冒通就好,从没喊过腰腿疼痛什么的但也有可能这只是她让我们看到的假象,而把所有伤痛掩藏起来
我曾一意认为她只是太累了不小心睡得太沉,总有醒来的一天,因为她放不下我们姐妹可现实是,她永远不可能醒来了
她死得太突然没留下遗言,但我相信,如果她知道她要死了,一定有好多话要对我们说
母亲死后,两个侄子没人看管,大姐只能留在家里干农活,大姐夫回广东打工
少了一个人挣钱,家里过得更是紧巴巴的即使如此,在我十五岁那年,大姐夫回家的时候还是给我和二姐一人买了一条连衣裙
大姐夫憨厚质朴,从没嫌弃过我们两个拖油瓶他说大姐十五岁就嫁给他,没享过一天福,他希望我们能漂漂亮亮的,以后对大姐好点
二姐高考考上重本,却放弃学习的机会选择去深圳打工因为两年后我也将高考,有望考上重本,而这个家里,供不起两个大学生
当时我们都以为二姐去了学校,姐夫甚至贷款筹集了学费交给她但开学过后一个月,二姐寄回来钱,说她人已经在深圳并找到工作,叫我们不要担心
为此,大姐不知暗地里抹了多少眼泪她是个看来柔弱实则要强的女人,从小到大我没怎么见她哭过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三姐妹一起给母亲上坟,大姐在坟前跟母亲哭了,说都是她没用,对不起二妹,没能力供她读大学
二姐当时就泪如泉涌
我和二姐都不可能怪大姐一直以来,都是二姐欠大姐,我欠大姐和二姐的,并且永远还不清
我考上重本的第二个月,二姐就把学费和生活费寄来了我拿了第一个月的生活费,此后一直自食其力,发过传单,当过促销员,服务生等,大三开始当家教,总算没给家里增添负担
在此一提,值得骄傲的是,我和二姐囊括了从小学到高中所有一等奖学金和贫困金,堪称我们村的传奇
老公是我实习的时候认识的顶头上司刚开始交往时我就把家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没有一丁点隐瞒老公家境殷实,我明确告诉他,我可能就是那种凤凰女,只要大姐二姐家里有需要,我会不顾一切帮助她们老公心疼我的遭遇,并发誓会和我一起照顾我家里人
然而事实是,大姐从不给我添麻烦从我结婚到现在,她来我家不超过五次,次次来都带大包小包的东西,并且最多住一晚就走
她这么做,只因结婚前我公公婆婆的态度
虽然老公爱我,但他家里并不同意婆婆嫌我没有城市户口,是个乡村野丫头,公公觉得我生长在单亲家庭,心理肯定不健全,搞不好还是变态
为此,我大姐二姐带上俩姐夫跑他家大闹了一场,但二老更坚定认为,我穷亲戚这么多,娶了我铁定麻烦不断,以后老公不但要养我,还得养我大姐二姐一家子
后来他们终于松口,但要我准备与彩礼等值的嫁妆,我没辙老公开玩笑说要带我私奔,反正以他的实力养三个我都绰绰有余,要不然先上车后补票,等我怀了孩子他妈就不会反对了
当时我很认真地思考过要不要踹了他
结婚的时候,二姐问我要不要给父亲发请帖这么多年过去,她对父亲的憎恨日益减去
血浓于水,再大的恨,也还是父女
可我还原谅不了哪怕小时候他对我们再多一点点关照,或许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我犹豫了很久,最后去问大姐怎么办,大姐要我自己拿主意
曾被我称为老畜生的人也老了,过得很艰难大姐夫曾在某工地遇到过他,说是穿得破破烂烂的,到处问人讨烟吃,捡别人不要的过滤嘴来嚼,过过烟瘾
我终究还是没给他发请帖,有的人在某段时间不曾出现过,以后也不用出现
结婚当天大姐说在酒店外面好像看见了他,我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多想晚上数红包的时候多了一个,没写名字,厚厚的一摞老公拆开一看,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我也不知哪来的强烈预感,觉得就是他给的,想到他过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那样捧着红包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多少年的怨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如今我们都过得越来越好,早年的遭遇想起来心酸,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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