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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在家门口的黄泉路

2017-08-24 02:10:51 作者:绿末蓝轩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引导语: 一天,张宇拿着爸爸妈妈给他带回来的玩具去路对面找堂哥玩,他已经过到马路那边去了,一辆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撞上了他!! 那天晚上,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雨,二舅发疯似的要去看孙子,妈妈只好让在荆州医院的大表姐给他打电话,说情况很好,没什么事,反正,雨很大,二舅的耳朵也不好。 一个家族,到底要承受多少次的劫难,才算渡劫成功

横在家门口的黄泉路

  1.

  我的老家,叫管家铺村,外婆他们是五组,我们是四组,都在一条公路边,很近。现在外地的女婿多起来了,第一次到我们那,会开玩笑的对他们的新娘说:“哦,我说呢,原来我娶了个管家铺里的管家婆。”外婆生下了三男一女:我的大舅、二舅、幺舅和妈妈。

  外婆,这个很温暖的称呼,我却只叫过一声,仅有的一声。

  我七岁时,有次家里人都不在,外婆过来和我作伴,是冬天,我俩睡一头,枕在外婆的臂弯里,觉得她的手臂特别柔软,我就一直捏着,后来觉得口渴了,家里没热水,外婆哄着我说:你就使劲地咽口水,多咽几回,口就不渴了。我就伴着口水入眠了。

  就是那个夜晚后不久,有天我在公路这边走,看见迎面过来的外婆,情不自禁地脱口叫了声:gaga(我们那的方音),记不得外婆的表情了,我感到了不好意思:第一次叫认识许久的人,在此之前,我只叫过爸爸、妈妈、哥哥奶奶

  她唯一的外孙女第一次的叫声,估计让她非常兴奋,亲戚们都知道了,以至于他们说到不久后便去世的外婆时,会这样感慨:这璀璀,难道知道她外婆要走了?

  我第一次,让人觉得冥冥中我有神秘的预感能力,我有点愧疚,仿佛外婆是我喊死的。

  三个舅舅,分住在公路的两边,大舅一家住在南边,二舅幺舅两家住北边,那条公路,是国道,但很窄,仅够两辆大汽车并排行驶,路上车辆日夜川流不息,卡车、轿车、拖拉机、摩托车、自行车,还有行人,我给它命名为“催命路”。小时候,隔段时间,就能听到谁谁家的人在那条路上出车祸了,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从来没想过,会和自己的家人有什么关系。

  适时,幺舅家的小表弟两岁了,外公外婆开始颐养天年,和幺舅住在一起,顺便帮忙照看小表弟,那天,外婆决定背着小孙子去大儿子那边看看,走到路边,朝两边望了望,外婆浑浊的眼睛瞥见了东头有辆卡车正驶过来,她思忖着:车还这么远,足够我走过去了。一生好强的外婆忘记了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忘记了她是一双行动不便的小脚,忘记了背上还背着日渐沉甸甸的孙子。

  硕大的卡车撞到了瘦小的外婆,这个精明了一辈子的老太太算错了人生最后的一道算术题,却做对了最后一件令人称快的伟大之举,在那个庞然大物近身前的一刹那,外婆用尽一生的力气将表弟抛到了路边,她的错误,她用她的生命做了补偿;她的正确,小表弟得以延续她的生命而活着。我猜想:躺在车轮下汩汩流血的外婆,看见同样躺在路边发出清脆哭声、向他伸出双手的表弟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惋惜、后悔、欣慰、不舍、无奈

  那天天气阴冷,我中午放学回家,奶奶意外地不在家,也没给我做饭,我正生着气,奶奶夹着棉衣回来了,说:你外婆被车撞了,我去看了看,不然你妈妈会有想法的。那时,是没有多大悲伤的,还太小了,不懂得死亡。看见外婆躺在大舅家堂屋的水泥地上,脑袋里还不停地往外流血,妈妈拿着厚厚的纸巾不停地擦着,我很害怕,都不敢往外婆那边看。妈妈、抱着小表弟的幺舅妈,表姐们都哭得很伤心,妈妈几次跟亲戚们说:娘这把年纪了,走也可以走了,不然老两口在一起还老吵架,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走啊。妈妈不是伤心外婆的死,而是心疼外婆走的方式,太惨了,竟流尽了体内所有的血。

  谁会想到,在往后的岁月中,这样的心疼还会屡屡发生呢?

  2.

  大舅祖新,曾做过生产队的队长,办过砖窑厂,也算是那一方小有名气之人。他高高的个子,性格爽朗、大方、仗义,爱交朋友,在他去世后近二十年的今天,他曾经的友人,还和大舅妈、表哥们有往来。

  那年,外婆还在世,攒了五百块的私房钱,放哪呢?老太太瞧了又瞧,被褥里?床底下?缝在衣服里?万一被老头子发现了呢?万一被那不争气的小儿子看见了呢?想来想去,老太太揣上厚厚一叠钱,来到不远处的女儿家,是星期天,在学校当校长的女婿正好在家,外婆看着出息的女婿,亲热地叫着:“天佑啊,有个事,找你帮帮忙。”女婿递给老太太一杯茶,笑着说:“什么事啊?”“我啊,存了点私房钱,想放在你这里。”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拿出钱来。天佑虽说年轻,才三十出头,可经事不少,看多了因钱惹起的亲戚纷争,于是,认真地对老太太说:“妈啊,您这么大年纪了。说句不该我说的话,说不定哪天突然就走了,到时候,我说您放了五百块钱,万一他舅舅他们不信,说不止这么多,我也说不清楚啊,最后弄得心里都有隔阂,不好。”一边的女儿也附和着:“是啊,娘。”老太太很欣慰女儿女婿的明事理,却也感到了孤立无援。

  女人无助时,最易想到娘家人,她想起了娘家侄儿牟山,这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老太太踮着双小脚,回了趟娘家,把钱放在了侄儿手里,安心地回去了。

  村上的砖窑厂,倒闭了。村里决定承包给私人,大舅心里痒痒的,想着家里还有待嫁的女儿,待娶的儿子,读书的小儿,要是能把这砖窑厂办好了,眼前的一切难题都能解决了。最大的难题是:没钱!

  他想到了表哥牟山,哥俩一阵寒暄后,大舅说明了来意,令大舅意外的是:牟山哥很爽快地答应借他五百块钱,牟山给他钱后,说:“这本来也是姑妈放在我这里的,我当时也不愿意,但架不住老太太,就收下了,既然你今天来了,就拿回去吧。”大舅那个气啊,回来,冲着他娘喊:“您这么多儿子女儿,都靠不住是吧?还是娘家人亲,一点钱,还跑那么远放您侄子那。”老太太也是理亏,嘟嚷着:你不是也拿回来了吗?

  老太太的五百块钱,砖窑厂的起死回生,大舅的希望,却,很快破灭了。承包砖窑厂,大舅亏了,那两年,大舅妈每次杀年猪,债主就一窝蜂地来抢肉,瞬间皮毛不剩。

  可大舅不灰心,双眼一刻不停地寻觅着生财的门道,他也相信,他可以!

  几年后,二女儿出嫁了,大儿子娶媳妇了,孙子也会喊“爷爷”了,日子好过多了。可是,看着两个儿子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集市上贩菜,赶在城里人赶早市时再转手卖给他们,每天回来,累得动弹不得,媳妇想做房子另立门户的愿望也日渐强烈,他,很想帮他们一把。

  终于,机会来了!!!

  村里方圆很广只有一个小卖部,村民们买东西很不方便。祖上正好有块地儿临近路边,“真是天助我也!”大舅这样想着。

  说干就干,大舅很快买好了砖、水泥、粗砂之类,开始打地基。憧憬笑容挂在大舅的脸上:以后大儿子负责进货,媳妇负责卖东西,等哥哥做好了,再帮衬弟弟,我和老婆子就等着享福吧。笑容在一辆写着“XXX执法”的车子停在自己面前时,顿时凝固了。

  很简单:你在这里建房子是不允许的,赶紧拆掉!大舅,怎么容许眼前的幸福,这么快就成影子?他不甘心!

  做过生产队长的大舅,有口才,有气魄,有胆识。大舅托朋友辗转又辗转,和一两个重要的人物会了面,吃了饭,送了礼,也得到了安心的承诺

  大舅领着表哥继续盖着房子,墙已砌了三米多。大舅的朋友急匆匆地赶来,说:老哥,对不起,这房子,上头还是不让盖,你还是先拆了,等风声过后再说,啊,这也实在是没办法。大舅沉默了,艰难地从椅子上立起来,他或许感到了无力回天,感到了他叱咤风云的年代,真的,远了。

  第二天,大舅和表哥默默地拆了刚建好的墙,只剩下些断垣残壁在风中瑟缩。大舅点了根烟,叹了口气,对大表哥说:看来,我帮不了你们了,以后,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几天后,大舅在屋后的田里犁地,又是那辆车,还加了辆货车,停在了他们屋前的公路上,不由分说,将大表哥五花大绑,架上了他们威严的车,年轻的表嫂急得哭了,急急地去叫她的公公:“爸爸,快点,他们把凡平抓去了!”,大舅只觉一阵发昏,跟在那辆载着他儿子的车后面,终于跟上了,两手紧紧抓住车的后沿,嘶声裂肺地喊着:要抓,来抓我,放了我儿子,放了他!大舅就这样抓着行驶的货车跟了三十多米,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累了,他迷惑了,他看不懂这个世界了:房子都已经拆了啊!他手松了,重重地摔在柏油路上,后面的车,撞上了他。货车上的表哥叫了他平生最动情的一声“爸爸”,大舅应该听到了。

  大舅送到医院,医生都没有抢救,已经没用了。那些人面兽心的人,竟直接把大舅拉到了殡仪馆,那时,农村虽说提倡火化,但并不是强制性的,他们,竟让亲朋好友见大舅最后一面的机会也不给!我和哥哥去时,只见到了合上的棺材和还年轻的大舅的遗像,那年,大舅五十三岁,小表哥才十六岁,外公还在人世,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年后,外公在“一代不如一代”的哀叹声中,过世了。

  最后,就是,两万块钱的赔偿,表哥表姐们没了爸爸,大舅妈没了丈夫,妈妈觉得:娘家,不成其为娘家了,因为,主心骨的大哥不在了,二哥又是有缺陷的,而弟弟,妈妈在若干年后,依旧是摇头,怨恨:外婆怎么会在四十七岁时,还生下幺舅舅,他不是弟弟,是债!

  3.

  外婆四十七岁生下的幺舅祖安。

  “水缸没水了,外婆从门背后拿过扁担、木桶,踮着双小脚,去屋后的沟里颤巍巍地挑水,十五六岁的幺舅口里吹着曲儿,坐在门口望景。”这是爸爸还未成为外婆的正式女婿时,看到的一幕,爸爸慌忙接过外婆手中的担子,想说说幺舅,终于没说出口。

  幺舅离开学校后,跟着外公一起学木匠,逢人就介绍:这是我的幺儿子,也是个木匠,以后我做不动了,就找他。人都会啧啧地称赞:老张好福气,这么帅气的小子!幺舅生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用他们的话说:小伙子长得还是很不错地!(经典爱情语录大全 www.wenzhangba.com)

  那时,谁家有个婚丧嫁娶,都是自家备好木料,请木匠上门打家具、棺木,包吃饭,也可以住主家,最后给工钱。幺舅渐渐地,能离开外公,自己接活儿了。幺舅十七岁那年,接近年关,给邻村一家做工,天黑得早,幺舅打算不回去了,可同做工的赵叔想回家,磨着幺舅说:回去吧,跟叔做个伴,你娘肯定也想你这宝贝儿子了,啊,回去吧。幺舅收拾好东西,就跟着赵叔回去了。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儿,幺舅年轻,听个声儿,也停下来听会儿:哪来的呢?什么声呢?两眼不住地乱看,突然,幺舅停住了,浑身打着哆嗦,恐怖地叫了一声:赵叔!赵叔回过头来:祖安,怎么了。幺舅抖着,指着不远的一个黑堆:鬼,鬼,还在动呢,鬼……

  赵叔安慰着,可幺舅满脸大汗,不像恶作剧,他急了,慌忙把幺舅弄回家。幺舅躺在床上,不住地叫着:鬼,鬼,冷,冷,死死地抱着外公,满头大汗。外婆拿着毛巾,一直不停地给幺舅擦汗。

  外婆寻遍了医生,幺舅依旧未见好转。时而清醒,时而“鬼、鬼”地叫着,发起病来。妈妈那时在临镇的医院实习,临走前,奶奶卖掉了一头猪,让爸爸给妈妈买了一块时兴的蝴蝶牌手表,作为定情信物。妈妈戴着自己最心爱的手表回来探望病重的幺舅,幺舅一眼就看中了那块表,死命地要,妈妈无奈,给了他。他玩着玩着,一把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秋收季节,外婆无奈,自己去田里挑谷子,幺舅冲进田里,一把将外婆推出几米远,倒在收割后的瑟瑟的地里。

  全家都感到了绝望,村里人也可惜着:长得这么好看的小伙子!

  外婆不认命,听说哪儿有神、菩萨很灵,她便去烧香,去拜,或许,一个小脚老太太的虔诚的救子之心被感动了。一个白须老头,在外婆房子里焚香洒水一番之后,说幺舅的魂魄被什么妖怪勾走了,需要“定心”,于是,在屋子的正中,钉了一个大大的木桩。说也奇怪,幺舅还真的定心了,不再胡闹了。

  外婆于是开始张罗幺舅的婚事。最后,说定了临镇一家姓陈的姑娘,可是,幺舅怎么也不喜欢这个姑娘,硬是不从,外婆慌极了,害怕激起幺舅的旧病,只能好话说尽,退了。还是在那个村子里,找了个姓郭的姑娘:瘦瘦的,个子不高,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总算,幺舅,成家了。

  一年后,幺舅妈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张赫。

  幺舅妈年玉很能干,家里没米了,瘦小的幺舅妈挑着稻谷去舂米;没水了,幺舅妈挑着木桶去河边挑水;家里的粪池满了。幺舅妈挑着满满的两担粪浇在菜园里。幺舅做工回来,喊着:年玉,盛饭!年玉,倒茶!年玉,端洗脚水!夏夜,在屋门前乘凉时,幺舅看着村里越来越多新建的楼房,也会大口一开,大手一挥,说:年玉,顶多,两年,两年,我就把我们这房子换个样!幺舅妈附和着:是啊,你好好做!

  可是,幺舅妈终究没看到改换门庭的那一天,而,幺舅,似乎也忘记了这个愿望。

  日子悠悠地往前走,张赫读初二了。

  2004年的腊月,那时,烫直发也流行到了农村,张赫的远房堂姐运香,水红肤色,打小就爱漂亮,正和丈夫为“第三者”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女人一生气,就花钱。运香跑到不远的临镇上,找了家理发店,烫直发。

  头发弄到一半,突然停电了,一问理发师,一时半会还不会来电。运香觉得格外扫兴,真是人倒霉,什么都不顺。看着还上着药水的头发,她灵机一动,和理发师说:我有一婶娘,就在大桥下面的管家铺村,要不你带着工具去她家,给我把这头发弄完。理发师本觉理亏,便跟着她来了幺舅妈家。

  运香边等着头发弄好,边和幺舅妈诉苦,说她丈夫在外面和一女的如何如何,不要家了,就连她女儿也不站在自己一边,还拿那个女人的钱,真是觉得人活一世,没什么意思。幺舅妈在一边劝着:不管怎样,对孩子看,你幺叔叔还不是,脾气暴的很,脱女人身了,没办法,还不得忍忍。

  说着说着,到吃饭的点了,腊月,其实,幺舅妈家有腌制的腊肉、腊鱼、香肠之类,菜园里也有青菜,再说,本家人,也用不着太客气,何况,幺舅妈一向对人对己都很节俭,甚至于苛刻。可是,幺舅妈还是决定去附近的商店买点新鲜菜,来款待她这位外侄女,或许,是她的哭诉,令她有同病相怜之感,想用好的饭菜来弥补一下她那刻心上的难过。幺舅妈挑了一斤卤菜,几块豆腐,一把芹菜,几个青椒,掏遍口袋,零钱不够,只好给了张一百块的,老板找不开,笑着说:嗨,先拿回去吧,你们家祖安晚上常来这打牌,跑不了的。

  夜幕降临了,幺舅妈给幺舅打来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让他解解乏,在临镇的棺材铺里干一天活了。两人说着话,舅妈突然说:你手里有零钱不?今天买菜。还没给老赵钱呢。幺舅从兜里掏出零钱给她,舅妈披了件旧棉袄,换上棉鞋,走前,回身对幺舅说:你也洗完了,不是每天都要去老赵的茶馆里坐坐的吗?我们一起去吧。幺舅伸了个懒腰:我有点累了,看看电视就睡了,不出去了。

  幺舅,回想起那个夜晚,那个黑漆漆的夜,应是会带着悔意的: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呢?每天都会去的,为什么偏偏那天,让她一个人去了呢??

  幺舅躺在床上,看了不到半集电视剧,就有人急急地在门外叫:祖安、祖安,快,快,年玉被车撞了。

  年玉还了钱,拽了拽衣服,感到了冷意,就往回走了。迎面来了俩大卡车,打着很强的前灯,年玉往路边让了让,可,卡车里的人,只看见了远处有辆迎面而来,也开着强灯的摩托车,却忽视了灯影下站着的矮小的身躯。它,毫不留情地撞向了她!

  幺舅妈送到镇医院,医院没有收,做过医生的妈妈明白:已经没救了,幺舅妈还有气,她的哥哥姐姐妹妹,幺舅,妈妈,看着瘦小的年玉,她身上寒酸的衣衫,和她最后求生的挣扎,一瞬间,心都疼极了!不约而同地决定把她送到了县医院,不为她,就为缓解缓解那刻的心疼。

  年玉平静地离开了,幺舅三十九岁,张赫只有十四岁。

  幺舅妈去世时,我在外地,家里没告诉我。那年寒假回家,才知道,我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第二反应是:害怕。老天爷,你手里握的那把利剑,非得要向那个家族挥舞吗?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大房的,三房的,求求你,就算你想要报复什么,也差不多了,他们、我们,都再也经不起了!

  4.

  二舅祖兵的耳朵有点背,脑子也不太清楚。和他说话,要很大声,近乎于喊。手机普遍后,铃声响起,他很大声地对着手机“喂、喂、喂”,对方亦是很大声地“喂”,可最终他依旧弄不清是谁给他打的电话,双方都很沮丧地挂掉电话。

  以二舅的条件,只能找一个也有缺陷的人。二舅结过两次婚,第一次,二舅和幺舅一样,怎么也不喜欢那个二舅妈,只好退婚。现在的二舅妈,刚刚嫁过来时,她的右脚走路一踮一踮的,但样貌姣好,还是个裁缝。令妈妈他们意外的是:二舅妈的脚,后来走着走着,竟看不出缺陷了。

  二舅妈生了一儿一女,表姐张丽,表哥我未见过,因为在他九岁那年,他家后面的河里发大水,掉进河里淹死了。

  二舅妈没有再生育,张丽姐变成了独生女。她读初三那年,也是因为家里经济紧张,她坚决不去参加中考,就辍学了,学了一段时间的裁缝,后来在当地的麻纺厂做工。儿时,我很喜欢到二舅家玩,因为二舅妈对我很好,更主要的是我可以和张丽姐一起,她满足了我对姐姐的渴望。每次发工资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骑车到街上扯上几尺新布,自己做新衣服。她有各类漂亮的衣服,我很是艳羡。那时,我就想:等挣钱了,我也一定给自己买很多很多花衣服。二舅家的菜也很好吃,尽管只是从自家菜园里摘的黄瓜、西红柿、豇豆之类。

  虽说是农村的孩子,二舅家种很多的地,但张丽姐很少去田里干活,顶多,在家里做做饭。转眼到了她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表姐圆圆的脸,白皙的皮肤,如花似玉,那时我觉得,只有一个英俊潇洒、浪漫多情的王子才配得上天仙般的表姐。我想:表姐,应该也是这样憧憬的。

  可是,二舅妈打破了表姐的幻想。

  记得有次,我在表姐家玩儿,是个清冷的午后,窗外下着雨,我、二舅妈、张丽姐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电视也开着。突然,一向温和的二舅妈哭着向王丽姐喊道:“别人都会笑我们在家里做‘孤老’的,我是没有小的了啊,要是我儿没有丢掉,也不会把你强留在家里。”(我们那的习俗:没有儿子的家里,女儿全嫁出去后,只剩两个老的在家养老,没有儿孙环绕,被称为“孤老”,是会被人瞧不起的)张丽姐好像也哭了。

  二舅妈要留张丽姐在家里“招女婿”,很多人都知道了。很快,一个远房姨夫给张丽姐介绍了一个对象:沈宏,邻县人,家里有四兄弟,他是最小的,没有父母,愿意到别人家里当上门女婿。没多久,沈宏就来到二舅家,最高兴的是二舅妈:小伙子很勤快,帮着舅舅舅妈在田里死命地做,舍得下力气,嘴巴也算会说。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他带着小表弟张赫来我家。个子不高,一张油黑脸,还装模作样地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特别是吃饭时,他教训张赫:吃饭,就坐着好好吃,你看你,没个样子。我很反感,打心眼里觉得他配不上我的张丽姐。大概张丽姐也是不满意他的,因为,大表嫂后来说二舅妈对着她和大表哥又是哭又是求地说:你们以后不要在张丽面前,说沈宏的不是。

  张丽姐是善良的,孝顺的,做女儿的终于还是没有拗过母亲的苦心和眼泪,还是心疼妈妈,而答应了那门婚事。

  因为经济原因,表姐没有宽敞明亮的新房,没有披圣洁的婚纱,没有华丽高档的家具电器。就在二舅妈心愿满足后的愉悦笑容中嫁给了那个叫沈宏的男人。那年,张丽姐二十一岁。

  此后,我和张丽姐也疏远了,一是她结婚了,一是,潜意识里,我不喜欢她嫁给他,这不仅打碎了她少女时代的梦,也击碎了我最早的关于男女的幻境。

  在“空巢”普遍的今天,二舅妈当年的逻辑,表姐的牺牲,不是一种巨大的嘲讽吗?

  张丽姐结婚后,很快生下了个儿子,取名张宇,宇宙的宇,虽然孩子早产废了不少周折,二舅妈很满足。二舅家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就连生张宇时的住院费,还是大表嫂先垫付的,二舅家的厨房经常漏雨,每次妈妈过年去他们家,都觉得有点心凉,总是劝说他们在外面打工节约一点,快点攒钱回来把房子盖一下,直到张宇十岁时,他们才攒下一笔钱准备做新房子,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了马路对面大舅妈家里。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最终,愿望是实现了,可惜,张宇却没在新房子里住过,或许,他一直就住在里面了,因为房子的一部分,是用他的命换来的。

  一天,张宇拿着爸爸妈妈给他带回来的玩具去路对面找堂哥玩,他已经过到马路那边去了,一辆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撞上了他!!

  那天晚上,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雨,二舅发疯似的要去看孙子,妈妈只好让在荆州医院的大表姐给他打电话,说情况很好,没什么事,反正,雨很大,二舅的耳朵也不好。

  一个家族,到底要承受多少次的劫难,才算渡劫成功?

  张赫说:我们家怎么这么命苦?表侄女欢欢听着哇啦哇啦地哭。我听到消息,手机都差点掉在了地上,我想起了一个画面,幺舅妈刚去世那年,我们去拜年,幺舅和张赫父子两又干上了,我们都过去劝架了,二舅妈没去,她贴着墙根坐着,太阳暖烘烘地照在她脸上,我一直觉得她很慈祥的,可是,那一刻,我却在她胖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邪恶,我瞬间读懂了她的心理:“我家是穷,可是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你们呢,一家死了男人,一家死了女人”我觉得那张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恐怖,我也恶狠狠地想:“时间还长得很,你别在这幸灾乐祸。”我就不应该看那一眼的,她忠厚老实,我为什么要那么想她?是我诅咒的吗?是我有这种连接天地的本领吗?我宁愿不要!

  交警判定肇事人赔偿11万块钱,但是,那也是个苦命人,他开得那么快,是因为妻子在医院里等着,他是去送救命钱的!看着自己一身债,钱债,命债,情债,他在家中自杀了!!

  人世间,怎么有这么让人难以承受的苦痛。仇恨与悲悯交织,死亡与死亡相连?心中竖起的利剑不知道该指向何方,指向自己,还是哀叹命运?

  活着的人们,还是得往前走,一年后,张丽姐生下了一个女孩,过了两年,大概是二舅妈特别想要孙子,张丽姐又生了个孩子,还是个女孩,为了缓解他们盼子心切的愿望,我给她取名张子君。

  两个模样一样的孩子,经常穿着同样的衣服,手拉着手,坐在屋前的土堆上玩泥巴,大家都觉得她们特别像一个人,对,像死去的张宇。

  但,没有人提。

  我们看到的是新鲜的希望。有希望,才能活着。

  张丽姐家的房子盖起来了,两层楼房,很宽敞,房子前后转了个向,希望能把霉运转走。

  后记.悼

  悼我那些无辜丧生在无情车轮下的亲戚们!

  表弟说:我们家命怎么这么苦?

  表侄女听到消息放声大哭。

  妈妈声音嘶哑,话难成句。

  我握着手机,全身打颤。

  难道真的有所谓宿命?

  某个如此的深夜,

  我写着日记,流着泪,

  向上苍祈祷:

  恶魔永远——远离我们。

  是我不够虔诚,

  还是它生性欺善怕恶?

  千疮百孔的心,

  再经不起杀戮。

  无助的我,

  唯有再次祈求;

  放了我们吧!

  善良仁厚的家族,

  不该被这样对待,

  不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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