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唯也救不了的“烂片”，我竟有点喜欢
2号回到家那天，我就迫不及待想要去看《地球最后的夜晚》，冲着汤唯。结果朋友一盆冷水浇过来，汤唯也拯救不了这样的烂片噢。我有点懵，就上网搜了点评论，被漫天的骂声和“票房一天少一个小数点”惊到了。
犹豫了好几天，还是在上映6天后，一个阴雨蒙蒙的上午，跑到县城唯一一家排片的电影院，心满意足地看了这部电影。VIP厅只有我们两个人，普通青年吕同学，不出所料地在20分钟内睡着了，我没有失望，甚至有点开心，因为那样的梦境其实也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被“一吻跨年”的噱头骗进电影院，想在都市爱情甜剧里，找点浪漫气氛的年轻情侣当然有理由失望，甚至感到气愤。
这部电影跟爱情或者浪漫一点关系都没有，它就是一个小镇青年的梦呓，是非常私人的情感和意识流。而我在家乡小县城，一个湿漉漉的阴雨天里遇见它，是天时地利。
电影的前半部分，是时间交错的，影影绰绰的，碎片化的回忆和找寻。
我知道凯里方言就会对很多人造成冒犯，它就像生活的一部分真实，粗陋地叫人无处遁形。陈国富给周迅的书写序，他说，“观众不想看一般的零碎生活，他们渴求加强版的，美化版的再现。”
很有意思，凯里话和淮南话半点关系都没，我却觉得亲切，就好像身体的某个机关被打开了。
十几岁的少女时代，家乡是我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在文艺少女的眼睛里，它太过嘈杂、粗俗、“没文化”，每个角落里都散发着油腻腻的市井气，人们为了点鸡毛蒜皮，可以争得头破血流。我从来没有觉得它美，连乡音都是被我嫌弃的。
17岁去到北京读大学之前，我用一个暑假苦练普通话，学着做一个优雅体面的都市女生。我写小说，还自学了点法语。我小说里的女主角，失恋了可以坐飞机跑去塞纳河边散个步。
汤唯在这半部分饰演的万绮雯，是一个诡秘，诱惑，又充满谎言和危险的女人。像某种藻类，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茂盛地生长，纠缠。
她穿着绿裙子，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妆有点花，口红染红了半边嘴。她讲着凯里方言，姿势娴熟地点烟，光着脚在水气雾霭的，又透着破败的石埂上游走。
一个偷情的女人，顾盼不安，若即若离，又好像随时下定决心越走高飞。她诱惑黄觉饰演的男主替她杀人，很明显这个行动失败了。12年后，再次回到凯里的黄觉，踏上永恒的找寻之旅，回忆和梦境盘根错节，时间像河流一样不舍昼夜。
到处都是失望，不可捉摸，摇摇晃晃。
许知远《十三邀》采访毕赣，跑到电影的拍摄地，凯里市下面的丹寨县，一个废弃的矿区。令人吃惊的是，1989年出生的毕赣，迷恋废弃和衰败的美感，觉得它充满诗意。
他一遍遍地在电影里描摹这种诗意。那些小县城文艺少女曾拼命逃离的粗俗，单调，和市井气，他不觉得有什么不美的。甚至他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的好奇心。许知远在节目里问他，你喜欢旅行吗？毕赣摇摇头，不喜欢。去国外参加电影节，都是宅在酒店房间里面。
很奇怪的，多年之后我在北京定居，梦想中的巴黎东京也都旅行了一圈，看过了少女时代心中幻想过一万遍的繁华之后，有了意兴阑珊的倦意。
再回到家乡小县城，我不嫌弃它了，甚至主动教吕同学讲淮南话。在挂着简陋灯箱的小吃店里面，点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就觉得好满足。
就像我被《地球最后的夜晚》里，某些画面和情绪击中，心里想，嘿，我就是出生在这样的地方，其实也蛮不赖的。
电影的后半部分，我跟着男主角一起戴上3D眼镜，进入到他的梦境。
长镜头也没觉得多枯燥，因为清晰地感知到，梦境里是对回忆里，那些耿耿于怀的遗憾，一种超现实的美化和修复。
他梦到一个孩子，教他打乒乓球，那个孩子既像12年前被万绮雯打掉的儿子，又像是童年的伙伴白猫。
他梦到一个女孩，短发，穿着县城style的红色皮夹克，也是汤唯饰演的。这个女孩叫凯珍，她比万绮雯简单，可控，有着自己的清晰的人生计划。
他梦到一个红头发的女人，是白猫母亲的样子，他阻止她跟一个男人私奔，可是又轻易被她的理由说服，那是对莫名离家出走的自己的母亲，一种解释和释怀。
毕赣到底是年轻人。
其实之前有好多年，我也耿耿于怀，为什么我不能生在一个气氛开朗的家庭呢？敏感，瑟缩，自卑，压抑，构成我少女时代的关键词，我也曾愤愤不平，想要跳回到时间深处，做一些修改。
可是活到30出头这个年纪，我很多事都看开了。也接受了自己的敏感，自卑，和生活里的那些窘迫与无常。我没有什么耿耿于怀的事了，我对我的命运全盘接受。
还是会有一点私心。
比如这个新年的第一天，我带我爸妈和吕同学，跑到南京郊区，我十年前工作过的那家单位，走了走那条我走过无数遍的路灯昏黄的上坡下坡路。和他们嘻嘻哈哈聊着漫无边际的话，他们是没有办法去体会我十年前的绝望和孤单的，但是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
电影里，梦境里的汤唯和黄觉，转动了那个乒乓球拍然后飞了起来。我觉得是特别有想象力和浪漫的一幕。然后汤唯送黄觉的礼物是烟花，绚烂的，滚烫的，短暂的，转瞬即逝的。就像我们的青春。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已经不想去拆解那些线索和隐喻，也不想去分析人物的性格。只是那些潮湿斑斓的画面，和隐约在心里唤醒的情绪，怎么也无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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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作者：李娜，一个疯狂又理性的水瓶座少女。爱美爱文艺，也非常独特非常清醒。已出版《你走的弯路，每一步都算数》，公众号：与尔同消万古愁（sh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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