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 | 无名寺，藏身在深山深处

　　连山，70后，福建人。停笔十余年，2016年下半年回归诗歌现场后，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草堂》《诗潮》《诗选刊》等刊物。

　　作者已授权

　　目击

　　借助一场雨，缺水的老家

　　又暗暗地绿了。被风反复传颂的

　　田野，到处都是急于下地的种子

　　和我上了年纪的乡亲

　　低矮的天空下，一群群燕雀飞过来

　　又飞过去，好像没有什么太远大的理想

　　河边那两只鸭子，一种白

　　跟着另一种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这时候，一对年轻夫妻又要出远门了

　　一个老妇人使劲地安抚满眼泪花的孩子：

　　不要哭

　　老屋

　　此刻，这座定居在我籍贯的老屋

　　正遗物般，蹲在节日的鞭炮声里

　　多年没有亲情照看，它的身体

　　一砖一瓦之间的关系，已经明显生疏了

　　房前的红叶石楠，在空气中胡乱地生长

　　陪着老屋一寸寸老去的草，占据了

　　大部分春天。这个略显荒芜的上午

　　我从外地回到这个祖传的家

　　回到每个蒙尘的房间。站在厅堂时

　　又和相框里的父亲对视了一会儿

　　仿佛寻找一段失踪的光阴。而这时候

　　被我连哄带骗，一起返乡的儿子

　　却不停地催促我回家

　　或者说回到他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家

　　他似乎跟老屋无冤无仇。无话可说

　　无名寺

　　无名寺，藏身在深山深处

　　没有大门，没有院墙

　　四周长满了喝西北风的杂草

　　或许是没有佛的撑腰

　　整座寺松松垮垮

　　看上去，如同饿了很久肚子的人

　　寺内一片空虚。一尊泥菩萨

　　身上积满了尘埃

　　它的眼神也是空荡荡的。前方

　　几张蜘蛛网，很不讲情面地，挡住了视线

　　据说，因为长期缺少香火供养

　　早年，一个和尚来了又走

　　后来，一个邻近村庄的空巢老人，老死在这里

　　台风辞

　　这世上，跟风摇摆的事物很多。

　　在咆哮声中，一条河吃掉了另一条河

　　――一些看似温驯的东西

　　它的身体，睡着一只小野兽。

　　多么悲伤的人间啊

　　我经过时，恰好有几枚青年的果实溺水。

　　那根正直的电杆也被推倒了。

　　秋天记事

　　我坚信，世间万物是有劫数的

　　你看那么多草木，相继死去

　　果实们已经长大。瓜熟蒂落，多么不容易

　　多么像一场缓慢而持久的爱

　　是的，这时候冷空气也要来了

　　人间到处是，兵荒马乱的消息啊

　　早晨，母亲说她的腿，一变天又隐隐作痛

　　她还告诉我，老家的野菊花，全都拼老命地开了

　　桂花，八月的小寡妇

　　月光照彻过的村庄，一天比一天旧

　　一天比一天凉

　　闲下来的风，话越来越多了

　　门前那口荷塘，都是被它吹老的

　　黑暗中，藏匿在后山的蝉鸣逐渐熄灭

　　上个季节的树叶，相约着离去

　　只有桂花，这八月的小寡妇

　　独自在故园深处，安静地开了又落

　　多么贤惠的女人

　　它养育了一群特别能吃苦的子女

　　和秋天告别

　　在南方，那么多树叶还在犹豫

　　迟迟不肯交出自己。我承认我也是

　　秋天真的就要结束了吗

　　美好的东西，总是消逝得太快啊

　　我一直反对速度。我多么担心

　　一转身，一场雪就失控地落下来

　　把眼前的事物埋葬

　　和冷却。我像普天下，爱怀旧的芦苇

　　流水搬走了两岸。我还站在原地

　　仿佛被一个时代扔下

　　而秋天从来不管不顾。秋天没时间管你那么多

　　爱晚亭

　　沿着登高路，登上并不太高的地方

　　就抵达隐藏在小学课本里的爱晚亭了

　　此刻，这座朗朗上口的小小建筑

　　一寸寸陷入岳麓山，满腹狐疑的暮色中

　　也许来得不是时候：四月，枫叶未红

　　动荡不安的长沙城又下起了雨

　　所有的人都从一首唐诗中逃逸――

　　两手空空的我，一个人独守一座山

　　像来自清朝的清风峡，无人怜爱的山水

　　白岩公园

　　来到这里

　　我才发现，春天已经很广泛

　　或者说我已经落后于

　　一株草，一棵树，一朵花

　　多么盛大的露天工厂

　　大地制造出如此优秀的美色

　　它们吸足阳光，空气和水分

　　普遍有了绿想法

　　除了游手好闲的那片云

　　天空基本被鸟儿占有了

　　它们随身携带的乐器

　　和孩子们一起，打开了喉咙

　　声音那么新，那么亮

　　――人间重新解放了

　　此刻，我坐在一块特别重大的岩石上

　　把身体最重的部分，卸掉

　　只留下最轻的呼吸

　　梁祝

　　天快黑了

　　那把小提琴，还在自说自话

　　它顺着河流的意思，絮絮叨叨地

　　拉扯着。话题比钱塘江还弯，比十八里路更长

　　抵达长亭的时候，河边那两只蝴蝶

　　早就不耐烦了。它们正急着准备回家

　　而我迟迟不肯归去

　　身上落满了越来越灰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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