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要帮我出书

　　出了门我才知道，罗总监说的“很近”，是要在北京堵上一个钟头的意思。我在他的大奔后面坐立难安，这就跟坐老程他老家的车一样，光是豪华，可心里不舒坦。我到现在都很难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东西，更别说是别人赠予的，这种心理统一称之为命贱。

　　总监只顾着在前面开车，遇到红灯就停下来，偶尔拿起手机刷一刷，回些消息，不急不躁。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总有一种淡泊的韵味，那种经过岁月淘炼出来的品质，珍贵迷人，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都会被吸引。刚才他把车子停在公司大厦门口时，让我坐副驾，我说不用不用我坐前面晕车，他半信半疑地说那行，也没再坚持。上车时碰到他的下属，跟他问好，罗总监又淡淡地点了点头，下属特意看了我一眼，对我笑了笑，笑得让我有些不自在。

　　在车上我们也没怎么说话，我打开窗户一直看外面，看得出神，他突然从前面问我：“笑什么呢。”我心想他这是后面长眼睛了吗怎么知道我看着外面笑了。我抬头看他，看到了后视镜，妈呀原来他在观察我，我脸瞬间就红了，又把头转向外面，说：“没什么。”他又乐了一声，这次我听得很清楚，夹杂着一种愉悦的情绪，然后他笑说：“还是小孩子。”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把头转回来玩手机。

　　把我带到了一家高档高雅高级的日料店，进去要拖鞋子的那种。我走不动了踏不进去了要死了今天这客是肯定请不起的了，我摸着我的钱包就想跑。他跟店员打了声招呼，看样子是经常来。他开始脱那双一本正经的皮鞋，然后露出了穿着白袜子的双脚，我看着他的脚，大大的呆呆的甚至是有些可爱的。服务员把鞋子接过去放好了，见我不动弹，他笑说：“要我帮忙吗？”虽是玩笑，但想着他要摸我的脚，我连说：“不不不。”赶紧低头两秒甩掉。

　　进了一个雅致的隔间，日式榻榻米装修，桌上还摆着一瓶好看的开得正旺的桃花，我们两个相对而坐，我还是不怎么敢看他。跟一个陌生男人独自在一个房间，除了尴尬没别的，这还是个年纪大的高材生高职位也不算丑的男人，这谁顶得住。罗总监很快点好了菜，问我要喝什么？我说开水就行，他说不喝点酒？我说酒量不好你随意今晚我请你。吹出去的牛逼跪着也总要装下去的。罗总监一边看菜单一边自言自语道：“那我点些贵的。”我又错乱了，掏出手机查查这家店，评价好高，9.5分，妈的，人均800多，想死。最后他让服务员来一壶烧酒，和一壶茶。

　　服务员走后，接下来好几分钟我们都没讲话，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一直看着我，在气势上就把我给压倒了，后来想到我要拿出点骨气来，我粉丝比他多，在网上比他红，我挺了挺腰板，胳膊撑着餐桌，手托着下巴，对着他笑了一下。罗总监看我对他笑，问我：“你怎么从上海来北京了？”语气依旧平淡。我说：当时觉得这边机会多。他说：现在呢？我说：现在啊，还在寻找机会。他说：你来北京有些日子了吧。我说：没多久几个月。他说：是不是觉得两个城市不一样？我说：太不一样了。我跟他说了一大堆不同之处，期间一壶茶上来了他给我倒满。

　　等我停下来他又说：你写作好多年了？我说：也就两三年。他的表情有些惊讶：那就是天赋了。一听到天赋我就发虚，我认为天赋就是拿来骗人的东西，人人都说，仿佛都见过一样，其实没人真正抓住过。我说：我真觉得写得一般，跟我喜欢的作家们比，差远了。他问：你喜欢哪些作家啊？我说：我喜欢的作家都死了。他笑了笑，又说：嗯，那就都是大家了。我说：差不多，人死了作品还火，说明是好作品。

　　他又给我倒了点水：“上次你聊杜拉斯，喜欢她？”我哪有（其实我不喜欢杜拉斯我喜欢杜蕾斯），跟文艺男约会怎么这么苦逼，能不能好好享受下这人均八百还要脱鞋的晚餐！我没好意思发挥，只好说：十几岁时爱过，这两年倒是不太喜欢意识流小说了，更喜欢平铺直叙率真可爱地表达。他笑：这叫返璞归真，越往后越会，在很多事情上。服务员端来了两道菜，一盘三文鱼刺身，一份牛舌，是我的最爱，牛舌一共四片，还冒着热气，我饿了。

　　看他这么认可我，我又控制不住想装逼了，我说：女作家我倒挺喜欢波伏娃的，国内张爱玲，她的文笔很妙，所有的作品我都收藏了，其实比起京派，我现在更喜欢海派文化，上海的金宇澄《繁花》也写得好。一边说一边看着热气腾腾的牛舌。他盯着我，更像是在琢磨我，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金老师文字里的吴语方言，有一种特别的江南味。我还是看着牛舌，其实都忘了写啥了再聊下去我怕就露馅儿了，我是完全不能聊故事情节的那种人，记不住，只能吹个大概的，就像别人问我这菜好不好吃，我最多说好吃好甜好辣好想再吃哦，问怎么个甜法辣法我没什么想法。

　　我肚子都要叫了，可以吃吗，不吃冷了不好吃了，偷偷算了下吃一口大概八十块，这种时刻可不可以不要谈文学让我们先吃起来好吗这位老大哥。我抬头看了看他，他微笑：“吃吧。”我说：“好。”吞了一块进去，妈的贵的还是有贵的道理，入口即化酥酥嫩嫩的都要精神高潮了！他喝了一口烧酒，又说：“等你小说写完了，发给我看看，合适的话，帮你联系出版社。”牛舌都要吐出来了。这是帮我出版作品的意思吗，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都是文化圈的肯定有资源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仅仅只是惜才？

　　我说：谢谢罗总监，我回去继续写。他又喝了一口酒，说：不用客气。我冲着他笑了笑。他盯着我看，身体不再动弹，气氛开始诡异起来，心里发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与我隔着一张桌子，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望着我，难道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我拿起纸擦了擦，又夹了一块三文鱼片，塞了一嘴，他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动了动身子，拿起筷子，对我笑了一下，又说：“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