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衩掉了~
凌晨2点,我醒了。
我裹着床单,蜷缩着身躯,窝在靠近门口的软床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门没关,风从远处袭来,掠过山峦,掠过原野,从纱门密密麻麻的缝隙里溜进来,在狭小的屋里转了一圈,又从西墙纱窗的缝隙里溜了出去。
粘在墙上的那些泛黄的老照片或发灰的废旧报纸随风摆动,与墙壁摩擦,发出吱吱的响声,像是一位垂危的病人被人扼住了喉管,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老烂先生轻声咳嗽了一声,翻了个身,再次睡去,发出沉闷且悠长的鼾声。
自此,我彻底睡不着了。
侧身,点了一支香烟,兀自抽了起来。烟头忽明忽暗,一如人民路上的红灯绿灯,闪烁不停,不停闪烁。
夜晚,是蛙们的天下。
你听,那喧嚣嘈杂的蛙声像汹涌的波浪从八方四面卷来,在潮湿的空气里来回游荡,把整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它,不是简单的‘呱呱’,亦不是稍复杂的‘咕哇咕哇’,而是节奏不等带有高低长短音的咕咕或呱呱声。
这声音,有着极大的包容度,偶尔闯进来的其它异类动物的声音,也不会显得不和谐。
这是大自然的馈赠,是上天的恩赐,我已经许久没听到过这种声音了,竟然沉浸在了这天籁里,不能自拔。
昨天,刚到乡下的时候,我并不敢看老人的眼睛。怕老人埋怨我,咋恁长时间不回来?
是的,上次回乡下,已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儿了。不回去的原因有很多,可能跟天气炎热有关,跟蚊虫多有关。
我是怕晚上休息不好,早上着急忙慌地回城里,路上出了差池,那就不好了。之前,我说过,现在,我们家,我第一个不能出事,否则,这个家都垮了。
毕竟,我是维系诸多关系的核心枢纽。父母的儿子,胖妞的父亲,丫丫的男人,姥娘外爷唯一的外孙.......
当然,说怕热,怕蚊虫,才不愿意回乡下看望老人,也是事实。一想到这,顷刻间,心里便升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
话说回来,热,蚊虫,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克服的障碍。所以,不回乡下的缘由,并非单单在于此。
即便我已经竭力克制了,仔细的读者,可能早都发现了,近期的文字,许多都是在敷衍,文字里的焦躁和不平静,藏是藏不住的。
在屋里,老人攥着我的手,说,娃,你的脸色咋那么差,蜡黄蜡黄的,一切都还好吧?
老人之所谓‘一切都还好吧’,涵盖的内容很多,包括我和丫丫的关系,我和父母的关系,或者胖妞的身体。
老人并没有单独问,比如,问我和丫丫的关系咋样?多半是怕问得太突兀了,干脆不具体问了,而是笼统地问。
我说,可能是熬夜熬得,状态不好。
丫丫和我闹离婚的事儿,我只字未提,不敢提。可是,老人是聪明的,让我当场拨通丫丫的手机,说是想和丫丫说几句话。
姥娘这是在探听虚实的。近期,我没回去,丫丫也没回去,老人心里八成已经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丫丫这人会演戏,在电话里跟老人有说有笑,挂掉电话之后,老人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放了心。
老烂先生的耳朵聋,在一旁闷声说了一句,俩娃八成吵架了,是的不?要不然,咋老不回来了?
姥娘快步走到老烂先生跟前,狠狠地扭了一下老人的耳朵,嗷了一嗓子,道,谁吵架?你个聋货瞎说啥哩?
搁往常,老烂先生多半憨憨地笑。
这回,他没有,而是反驳道,扭我弄啥?娃个把月都不回来,保准有事,以往,从来都没有那么长时间不回来。
姥娘扬起胳膊,一边佯装做出要打老烂先生的动作,一边说,喝可乐,咋都堵不住你的嘴?!
这回,老烂先生似有所领悟,会意地望了姥娘一眼,终于憨憨地笑了起来。嘴角残留的可乐随着这笑声,滑落在胸前,滑落在那件黑色圆领褂头上。
这场对白,就是一场戏。
在戏里,我瞒着一些烦心事儿,不敢说出来,姥娘猜到了八九成,但她没有追问,耳聋且糊涂的外爷戳破了这层窗户纸,继而被姥娘点醒,也陪着姥娘一起演戏。
我知道姥娘心里所想,她的心思是,两口子拌嘴归拌嘴,但只要丫丫还接电话,还有说有笑的,就没啥大事。
只要没啥大事,她也就能安心了。
但,老人并没有忘记劝诫我,嘱咐我要跟丫丫和睦相处,在晚饭之后,在我酒醉之后,在我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板上眯着眼打盹的时候。
劝诫归劝诫,老人同样也是心存疑惑的。
她喃喃自语道,今个他吵,明个她吵,今个这家离,明个那家离,这都是咋啦?是手里有俩糟钱了,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还是咋地?
我打着饱嗝,垂下头去,没吱声。
老人继续喃喃自语,说,搁每每,吃不上,穿不上,也没见谁家离婚,离婚那都是天大的事,现在变天了,说离就离,咋跟闹笑话似哩?
这些年,我们从乡下奔向城市,疯狂地朝着城市的方向奔跑,疯狂地沉浸在都市的生活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