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出卖身体，他也要护她周全
来源 | 卿云斋笔录（）
撰文 | 兮鱼
壹
“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我真是喜欢极了，不如沈爷给了我，为我端茶倒水。”揭阳郡主笑意盈盈的询问沈晏。
底下跪着的观若已经吓得浑身是汗，身子都软了去，他的哥哥拿着匕首去杀揭阳郡主，却连身子都未近，就被打死了。
而她在一旁，大哭起来，所幸她没傻到喊哥哥。
“这样粗鄙的小孩儿，实在不配伺候郡主。”沈晏不动声色看了观若一眼，随即挥手，让观若站起来。
观若的身子软了，全然站不起来。
身边哥哥昌鄱的尸体还是热的，这个郡主已然是杀了只狗的痛快表情。
“这么说来，沈爷是不肯给了？”揭阳郡主面带怒意。
“他还是个孩子。”沈晏给揭阳郡主端了茶，“而且这席面上已然死了一人，您便放了这小孩儿吧。”
“本郡主就是要让他给我暖床！”揭阳郡主生生将茶水打翻在沈晏的手上，观若看到沈晏的手烫得通红。
沈晏并未在意这小伤，他将小小的观若拉起来，随即扔给一旁的陈叔，转身之时，沈晏低声对观若道：“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了。”
观若咬牙哭着，不作回答。
揭阳公主怔了怔，笑道：“沈郎愿意了？真心的愿意？我说过不强迫你，你若是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沈晏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不出半分虚假。
那天晚上，观若被陈叔扔上车，那白胡子老头狠狠的啐了他一口：“你这个憨孩子！要记住沈爷对你的恩哪！揭阳郡主想了他许久了，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么肯……”
观若呆呆的坐在马车上，嚎啕大哭起来，那一晚，她失去最后的亲人，也让自己爱慕的人，不得不去为别人暖床。
贰
京城红扬胡同里，玉说园是最大的戏园子，那凤凰红灯笼高高的挂在屋檐上，点着长夜不眠的凤凰蜡烛，底下守门的小二弯着腰乐呵地请客人入门去看戏。
不过沈家的戏，大多是不需要请人的，只要出票，便顷刻卖尽。
观若起初是以男儿身入的玉说园，她本是御史中丞李家的小女儿，只因父亲一句不该说的谏言，落得个满门抄斩，父亲为使她和哥哥昌鄱不受朝中追杀，送进了玉说园。
这事儿也只有沈晏知晓，那时大概是冬至，沈晏看着跪在门口的观若，过去将她提了起来，笑道：“小孩儿，此后你便是个唱戏的了，虽说是三教九流中的下流，但有我沈晏在，就有你衣食无忧。”
那一年观若十岁，沈晏二十岁。
观若穿着及地的戏服，稚嫩的嗓音唱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她心里头总是忘不掉红昏灯影下，沈晏走上楼梯，摇摇晃晃的灯将他颀长的身影印在那斑驳的墙上，总是让人生出一种仿若在古画中看人的感觉。
那大概就是观若练戏生涯中唯一期待的，也是她能够坚持下去的一种信念。
玉说园的柱子素来是沈晏，他的容貌身段已然是绝世无双，更何况他一开嗓，人们便知晓，这人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唱戏的！可惜……终究是个唱戏的。
本来可以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完这辈子，可自从那日哥哥不顾一切的刺杀揭阳郡主，观若的这辈子就彻底被改变了。
“小若儿，你知道不，明日沈爷给揭阳郡主唱游园惊梦，我听闻郡主是看上了沈爷，想带回去做面首！”哥哥昌鄱道。
观若突然心里一抽，急道：“沈爷那么好的人怎么能去当面首呢？”
昌鄱咬牙道：“傻孩子！你知不知道，爹爹本不会死的，是揭阳郡主参了一本才让我们家满门抄斩！”
观若那时十三岁，什么都不懂。
很多年以后，观若才觉着，哥哥定然是看多了救世英雄的戏本子，愚蠢的去杀一个位高权重的郡主，落得个当场惨死的结局。
而小观若便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后的亲人死去，无能为力。
第二日，沈晏回来的时候与寻常并无两样，他去探望了发高烧的观若，对她柔声说道：“忘了那件事情好吗？
你哥哥的死，是我对不住你父亲，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的，所以……自此之后，你不用再做男儿身，便去唱花旦吧。”
观若心里知道，她的恨，已然缠绕上了心间，再也消磨不去了。
沈晏坐在正堂的檀木椅上，对着所有人道：“这姑娘自此便是玉说园的花旦了，谁若与她过不去，便是下了我沈晏的面子！”
自此，玉说园里出了个年纪轻轻的花旦，得的是沈晏的真传，唱得是真好，惹得无数人为其一掷千金。
那日唱了一曲游园惊梦，沈晏的戏又是座无虚席，引得无数贵女对他心魂摇曳。沈晏早已习惯，他倒也不至于看杀卫玠。下了台以后匆匆入了园子，却瞧见观若唤他饮酒。
“沈爷，我想嫁于您。”观若郑重的说道。
沈晏手里的折扇被他“哗”的撕烂了，他依旧是温柔的说道：“小孩儿不要骗人，以后嫁不出去了。”
“我是真心爱慕沈爷。”观若认真极了。
“凤凰样式的。”
“长公主今日来了，指名要我。”
月光下，沈晏一身白衣，如谪仙公子，他这样的人，精通琴棋，饱读诗书，若不是个唱戏，想来是个世无双的公子。
“我这样的人，生得一副不该有的皮囊，终归只能成了那些权贵的面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沈晏起身，饮了一口酒，苦笑道：“我不过也就是个贱奴而已。”
观若就这么看着沈晏离去，缓缓入了那挂着凤凰灯笼的屋子，里头的女人雍容华贵，轻拂着男子的脸，将罗裳解开，覆在了男子的脸上。
观若没能忍住，莽莽撞撞的放了只猫进去，那猫如妖怪一般将长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抱着沈晏的手不敢动。
“贵人恕罪。”观若装得不认识长公主，接着她将猫抱在怀里，“这是奴的猫，爱闻女子香，被引了过来。”
长公主软软的坐到床上，全然没了兴致，这猫爱女香，是淫秽之事，她怒道：“将这个贱人吊去树上，打上三十鞭子，狠狠得打！”
“公主，她也是位贵人的家仆，莫要伤了和气。”沈晏温言劝阻，他心里已然将观若吊着打了无数遍。
长公主知道自己来这儿私会戏子不体面，沈晏又说是位贵人的，怕是那些能够参她的政敌的仆人。
烛火下，沈晏轻轻为观若擦着伤口，他叹息：“谁让你为我出头了？今日若是长公主心情不好，你便是死罪。”
观若肿着脸，红着眼道：“我见不得沈爷受辱了，为了你，纵然是死了又何妨？”
“我习惯了。”沈晏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带着悲戚的说道：“我大概配不上你，再过几年，我送你去寻个好人家嫁了。”
观若怔了怔，狠狠得拭去眼泪，撞开沈晏便跑了出去，朝着园子里的小路走进去，那是无边的黑暗。
叁
大约又过了三个月，观若十七岁，沈晏为她下了碗阳春面，这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可是沈晏亲自做的，观若吃着吃着便哭了，她心里的公子已然病了。
“这场游园惊梦，我学成了。”观若道：“我想自个儿，唱一场大的。”
“嗯？咳咳……唱得大了，会被人要了去。”沈晏显然不同意观若的想法。
“沈爷舍不得我走吗？”观若笑起来可人，可惜就是不爱笑。
沈晏捂着胸口剧烈的咳了几句，接着柔声道：“咳咳……被人要了去只能做妾，留在我身边，虽是没有锦衣玉食，至少，不会被为难。”
“可你还是时常被人为难。”观若看着沈晏苍白的脸郁郁道。
前日平乐公主去看了沈晏的戏，次日就将沈晏要了去，揭阳郡主听闻立马去要人，怎料两人的家兵打了起来，闹出了人命，甚至惊动了陛下和长公主。
陛下看到这种惑乱人的面首就来气，当庭杖打了五十杖，长公主跪求都留不住，生生将沈晏打得五脏俱损，血流不止。
他被送回来的时候，像个破碎的人儿，大夫说，救回来了，也是时日不长了。
京城里的人都道，这个不要脸的贱奴，倒也是受了报应了，甚至啐骂着沈晏不如早死了，这么个肮脏货。
观若只觉得世人无情。
大年初四，戏园子里依旧是咿咿呀呀的唱着，观若的头场大戏是牡丹亭，她将白彩在自个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接着便是描眉，红粉色在她脸上格外娇嫩，镜中的她倾国倾城。
这一日她请来了长公主，揭阳郡主和平乐公主来看，自从沈晏病重，她们也没了兴致，不过听说是沈晏最后的一场戏，也是想着来看一眼，毕竟沈晏成了这样，是她们的过错。
揭阳郡主笑道：“沈郎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可惜他太聪明了，又不肯只归于我身边，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真是有些惋惜。”
“得了吧，要不是当初李家灭门，他能入了你的身边？不过是求着你放过李家的人罢了。”平乐公主此时已然能够平和的与揭阳说话。
“他的心思我从未猜懂过，即便在我床榻边上，我也害怕他哪一日便会一刀将我杀了。
不过我心里真心喜欢他，长得好看，说话好听，清清冷冷的性子，若是可以，我真希望能将这孩子留在身边一辈子，不过……我听说他命不久矣了。”长公主叹息。
“那五十杖下去，是活不成了的。”平乐惆怅道：“我记得以前他高傲极了，倒是从什么时候，肯为我们欢乐？”
“好似是……李家灭门之后。”揭阳倚着身边少年的肩膀，“算了，他那样的人虽是难得，毕竟也还是个戏子，就当是我屋里头心爱的翡翠宇瞻盆栽倒了吧。”
二楼雅座的三位贵女谈笑着，似乎全然忘了曾经如何喜爱沈晏，谈论着他的悲惨，只觉得全然与自己无关，不过茶余饭后罢了。
肆
观若将药放入了唱柳梦梅的小生杯里，不过半刻，他便腹泻不止，无法上台。
而后观若去请了沈晏，她跪在他门口，低声道：“这是我第一场旦戏，请沈爷成全。”
纸窗里的人影，缓缓的在房中踱步，烛火晃动着他的身子，摇摇晃晃，正如他残弱的身体一般，过了良久，他去了妆台，开始描眉。
观若见着这一幕，眼中的泪涌出来。
房门被打开，此时的沈晏已然上好了妆，看起来精神气足，与平常无二。
他将手中的折扇点了点观若的头：“我帮你这小孩儿，是为不砸玉说园的门面。”
“沈晏。”观若认真的说道：“我不是小孩儿了，到了可以嫁你的年纪。”
“我活不长了。”沈晏摸了摸观若的头，“不要惦记我了，走吧，上戏台了。”
观若跟在他消瘦的身影后，缓缓地走着，他们走得很慢，前者是因为身体不好，后者是因为这段路太长，太难！尽头又是无间地狱！她不忍，她害怕！
玉说园里坐满了看戏的人儿，这一场的票价极高，桌子上摆放着的都是未燃的莲花蜡烛，尽显奢华。
来的人多是京城权贵，他们想瞧瞧这新花旦是否合心意，若是个可人儿，养着做玩物，也是件顶好的事儿。
“若此刻你想下台，我便是失了玉说园，也会让你下去！”沈晏拉住观若的手。
“我要唱。”观若大步上台。
其实，那一场戏是观若此生最幸福的时刻，戏台上，锣鼓声起，梅花树下，观若便是那天生丽质的杜丽娘。
生而有情，因情成梦，她遇见那梦中男子：“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沈晏一步一眼皆是戏，开口便成了那柳梦梅，似牵似扯般的将观若拉入怀中。
观若面上发红，他身在戏中，忽而不知真假，只觉得那男子，当真是她心中所想。
她愁思如烟，埋葬于梅树下。
他与她相见，相拥相泣。
戏落，台下仍有人悲哭，喜笑。
“这场戏是真绝了！”底下人欢呼。
伍
“诸位桌子上的莲花灯点燃之后，会如同真莲盛开，不妨一试。”观若笑道。
沈晏的眼睛红了，他紧紧拉着观若的手，这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女孩儿，此后，或许命运就同自己一般了。
“沈爷，我是真心爱慕你，没有假话，今日就让我嫁了你吧。”观若对沈晏说。
“在台上莫要胡说，我们先下去。”沈晏瞧着姑娘又说傻话，爱慕又如何？他们能如何？
“我们下不去了。”观若突然哭了。
揭阳郡主命身边的少年点燃桌台上的莲花蜡烛，可惜老是点不上，她咬牙道：“到底是不如沈郎！”
“唱得这么好……”长公主看着台上的小生，对身边人道：“去宫里寻太医再给他看看吧。”
“郡主，点燃了。”那少年谄媚的对揭阳笑道，下一秒他的脸色发白，连呼喊声都未出口，便成了灰烬。
那一晚，一声巨响震慑全京城，玉说园成了灰烬，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作罢，死了两位公主一位郡主，权贵更是多不胜数。
观若在那些人点燃蜡烛之前，问了沈晏一个问题：“沈爷，你心悦我吗？”
沈晏看着观若，嘴唇微颤着，却始终没有开口，接着……那莲花绽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被那几十个莲花里头威力巨大的火药炸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沈晏见到观若眼里带着解脱，他便知晓这一切都是观若做的，却已然没有时间去质问。
他想说得是，你是我养大的女孩儿，我一直呵护着你，保全着你，哪怕这让我深陷泥潭之中，我小心翼翼的将你藏起来，却还是没有藏住。
那些个公子哥儿向我要你，我是个无权无势的人，又去求了那些女人。我这一生希冀不多，唯一想着的是让你变成个无忧无虑的姑娘，顺顺当当的嫁人。
可惜……他没有做到，反而让她陪着自己死了……女孩儿啊……我怎么舍得你陪我死？
观若没有意识之前，她听到沈晏那微弱的两个字：“心悦……”
她满足的闭上了眼，这个计划，在她心中酝酿了许久，大多时候还是害怕，但自从知道沈晏命不久矣以后，便成了期待。
她看着自己视为希望，爱如珍宝的白玉公子，被人这么侮辱，践踏！她无法忍受那些贵女把他当做玩物，那些被他缩衣节食的救济着却还骂他贱奴的百姓，那些人……都该死！
台上人成了亡人，大多的故事再也不见颜色，许多人茶余饭后谈论的，大概也只是那两个戏子放了火药，害人害己，当真下贱！
世间蚍蜉就是如此。
- 完 -
【卿云斋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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