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家的入赘女婿
1
秦玉在院子里练剑。
剑刃破开晨光,朝阳洒下细细的光芒。剑花一挽,那落叶便簌簌而下。不多时,晨雾渐散,秦玉收剑擦汗,旁边的侍女青梅送上茶盏。
她问:“小姐呢?”
青梅答道:“小姐用过早膳后,便出门去了学塾。”
“可有人护送?”
"有一队弟子送着呢。"
秦玉这才放下心来。又不无忧虑道,“白龙山一带山匪向来猖獗,子轩剿匪未果,反而让这群贼子盯上了我落云山庄,实在不知是福是祸。”
青梅安慰道:“老爷走前,已着人安排好山庄防守。各出入口皆有侍卫把守,亦有弟子来回巡逻。何况夫人剑法高明,定然不会出问题。”
秦玉一声长叹:“但愿如此。”
2
白龙山恶匪三年前横空出世,落云山庄镇守一方,声名远扬,便有人上门,恳请他们出手灭匪。
落云山庄是秦玉父亲一手创立,而聂子轩与秦玉的亲事,名为嫁娶,实则是聂子轩入赘。秦父病逝后,便由他与秦玉一同掌管山庄。
此种境况,下人弟子间总免不了些闲话。聂子轩憋气,早有心做出些大事,此番有人求助,自然应承得痛快。
筹谋数月,他带着数百弟子分三路突袭白龙山,不料山中地形复杂,各处弟子走散,反被山匪包围,死伤惨重。聂子轩带着剩余弟子逃回落云山庄后,那群亡命之徒便盯上了这里。
出门办事的弟子,失踪了好几个,再出现已是尸体。他们在明,对方在暗,秦玉想到刚满六岁的女儿,心头不安,忙让聂子轩想办法。
他略一思索,道:“这帮山匪无恶不作,受害的不仅是我落云山庄。我近日便会动身前往澜沧城,与武林同盟共商此事。若大家一同出手,定能将其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秦玉点头:“这样也好。”
于是聂子轩一面各处传信,一面吩咐人将整座落云山庄牢牢把守。然而女儿婉云每日要去学塾念书,耽误不得,便只得多派些人手,寸步不离地跟着。
三日前,一切安排妥帖,为不引人注目,聂子轩只身出发。秦玉留在庄中,心头沉甸甸两份牵挂。
一份在女儿身上,一份则为了聂子轩。
她年轻时策马江湖,快意恩仇,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只得将落云剑法练了又练。从前为惩恶扬善,如今呢,不过是想保护心中惦念之人。
3
午膳前,秦玉来到女儿房中,嘱咐青梅布菜。婉云聪慧乖巧,从学塾回来便没有休息,捧了剑法细细研读。
她在房中嗅到一股隐约的淡香,转头问了句,青梅连忙道:“小姐那次无意中见了死去的弟子,便接连数日睡不好。老爷心头挂念,特地命人寻来这安神香。”
秦玉皱眉道:“婉云年纪还小,用什么香?撤了吧。”
青梅领命撤去香炉,又开了窗散香。
饭毕,秦玉拈了块栗子糕给婉云,问学塾中所学。
婉云一一答了,咽下栗子糕,又伸手去抚她紧皱的眉间:“爹爹定会平安归来,娘亲怎么不笑?”
她年纪虽小,却已十分懂事,秦玉不由倍感欣慰。她生婉云时伤了身子,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不过那又如何?她爹也只生了她一个女儿,日后婉云要成亲时,寻个不介意入赘的男子便是。
一晃七日,算算聂子轩早该到澜沧城了,却始终不见有信传来。
秦玉遣人出门打听,费了番功夫,半月后才得知真相。
聂子轩为躲开白龙山恶匪,一出山庄便走了水路。不料船行至险滩,却被另一伙水匪盯上,只得弃舟入水而逃。几番坎坷,抵达澜沧城时已近昏迷。
武林众人见匪徒青天白日便如此放肆,皆是又惊又怒,很痛快便应了聂子轩提出的合作剿匪一事。各派整顿人手完毕,此时已快马加鞭朝落云山庄而来,明日就能抵达。
秦玉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这天夜里,她睡得正熟,忽地被一阵喧闹吵醒,起身只见窗外隐有火光。青梅已然冲进来,大惊失色:“夫人,白龙山恶匪突袭,山庄弟子死伤惨重,夫人快些带着小姐从后山撤离吧!”
秦玉不走。
她拔剑,咬牙道:“你带二十弟子护好婉云,我前去迎战!”
4
她并非莽撞冲动,只是记得聂子轩天亮便到,她只撑着守过黎明便好。何况落云山庄是秦父半生心血,要她弃庄而逃,实在做不到。
青梅劝了又劝,见她满目坚决,只得回过头去,带人奔向婉云房间。秦玉行至前院,挥剑斩了两个匪徒,又让庄中弟子去取火油火石,在院前筑起一道火墙。
为首的那个见她负隅顽抗,冷笑:“秦女侠好胆量!只是不知你还能守多久?”
秦玉面无表情:“你且试试看便知。”
苦守半夜,终至天亮。火石火油用尽,山庄一片惨淡,恶匪却仍有余力。秦玉强忍疲累,还要举剑,倏然听到庄外传来一阵喊杀声,心头一松。
聂子轩赶到了。
局势瞬间颠倒,匪徒与秦玉僵持一夜,已是身心俱疲,此番正好被包抄干净。见到聂子轩,秦玉身子一软倒下去,剑都握不稳,脸上却露出个欣慰的笑来。
青梅却又一次冲过来,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夫人,不好了!那恶匪兵分两路,暗中潜进山庄,将小姐抓走了!”
5
秦玉几欲崩溃。
恶匪手段残忍,不知会如何对待婉云。她让聂子轩乘胜追击,带人去追杀匪徒,顺便救下婉云。不待他应声,其他同盟已出言反对:“古人云,穷寇莫追。我等知道秦夫人爱女心切,可若是此刻追上去,若那匪徒穷途末路,怕是令爱会遭遇不测啊!”
秦玉问:“你待如何?”
那人捻着长须:“怕是要从长计议。”
她又看向聂子轩,目中几乎带血。
聂子轩心有不忍,只道:“阿玉,你莫急,婉云也是我女儿,我自会尽快想出办法。”
不等他想出办法,匪徒已经传信上门。要黄金千两,还要割出一整片白龙山才能赎回婉云,否则就要撕票。武林正道们自然不允,反过来劝说秦玉大义灭亲。
一派喧闹。
忽地有侍女再度呈信,匪徒实则兵分三路,有一小队还潜入澜沧,抓走了武林盟主的幼子。厅中安静了一瞬,方才劝秦玉大义那人讪讪开口:“人命关天,还是该尽快救人出来。”
秦玉一声冷笑,无意与他争辩,只紧紧盯着聂子轩。
他在厅中踱步,将两封信读了又读,脸色凝重。千两黄金与整座白龙山只能换得一人,换谁?是换自家女儿还是萌主幼子?秦玉看着自己的夫君,瞧着他会任何选择。
各人心中早有定论,只是瞧见秦玉脸色,迟迟不敢开口。秦玉宛如一头困兽,目光在厅中扫来扫去,聂子轩一声长叹,上前扶住她,好说歹说送回了房间。
身后隐隐有人声传来:“秦夫人年轻时也是一代豪侠,怎的如今如此不顾大局,盟主幼子,自然更关乎大局……”
回房后,她攥紧聂子轩衣袖,死死盯着他:“你把婉云救回来!只要婉云平安无事,过去种种,我既往不咎。”
聂子轩嘴唇颤抖,良久才道:“你放心。”
6
黄金千两很快便凑齐,割让白龙山的协议也已写好,只是按山匪信中所言,只能一人前往白龙山。此去生死未卜,无人自告奋勇,聂子轩便道:“我去就是。”
众人将他送到白龙山脚,退后三里以接应。
秦玉手握落云剑,孤身一人站在最前面,直直盯着聂子轩去路,沉默不语。
日头高挂,渐渐由东到西。临近黄昏,那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隔得远,看不清楚是谁,秦玉握得指骨发白,一颗心高高悬起。
那两道身影越走越近,却是聂子轩和一个陌生的男孩,想必是武林盟主的幼子。
秦玉如坠冰窟,咬着牙扑过去,揪住聂子轩衣襟:“婉云呢?”
“若我不救盟主幼子,此刻连你和婉云都逃不过……”她不想听辩解,擦过他往前走,被一把扯住:“阿玉,我会把婉云救回来!”
“怎么救?”
聂子轩低声道:“他们还想着收归落云山庄,一时半会儿不会对婉云下手。你先回去,随时准备接应,今天夜里,我便会折返白龙山,带婉云出来。”
秦玉定定瞧着他,聂子轩一双眼灿如星辰,她恍惚回到从前:“阿玉,相信我。”
7
秦玉守着一盏烛火等了大半夜,聂子轩是天蒙蒙亮时回来的。浑身染血,右臂不见踪影,婉云在他怀中沉沉睡着。
“我喂了她安神药,再过几个时辰才会醒。”
聂子轩将婉云递到秦玉怀中,一头栽倒下去。
他昏迷了整整三日。秦玉请人来诊治,郎中道,他断了一臂,功力大退。
“性命无虞吗?”
“无虞。”
秦玉放下心,客客气气送人出去,又折返回来,守在床前。她不能想象聂子轩遭遇了何种惨烈,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杀出重围,救了婉云出来。
她只知道,她的承诺生效。过去种种,她既往不咎。
即使聂子轩曾在婉云香炉中加入毁人根基的慢性毒药;即使他心有不甘曾与青梅暗通款曲,珠胎暗结;即使他在回来前夜暗地透露风声给白龙山,又让青梅劝她弃庄而逃,以削弱她在庄内弟子中的威望。
可在生死大事面前,在女儿的安危面前,他终究还是与她站在了一边。
8
三日后,聂子轩苏醒,秦玉在他床前,慢慢剥着一个橙子。
她道:“青梅护主不利,我已着人将她赶出山庄。落云剑法亦有左手剑,你可从今日开始练习。”
聂子轩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右臂,苦笑着说好。
秦玉把汁水淋漓的橙子递给他:“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便是。你休息吧。”
她转身出门,沿长廊而行,帕子在手上一下下擦着果汁。她想起很多年前行走江湖,在橙子树上碰到聂子轩,两人扒了人家半棵树,吃得一地橙皮,绑了串铜钱便大笑着策马而去。
两人飞驰过半个西北,在江南的烟雨中住过许久,也曾孤身赴险惩恶扬善,声名远扬。
那时她是何等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啊!聂子轩与友人喝酒,她都敢拔剑吓走唱小曲的姑娘,威胁那人寻欢作乐不许再带上她的男人。
她不知道不平会生妄念,也没料到今天的自己再也狠不下心,同他一刀两断。
走出长廊,秦玉仰头看了眼天空,水洗过的蓝。阳光刺目,疼得她眼泪簌簌而下。她恍惚看到很久前的自己,揪着聂子轩衣襟,瞪圆了眼睛:“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你若不跟我回去,我们就一拍两散。”
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肆意江湖,和少女时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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