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读后感摘抄
《金枝》是一本由邵丽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46,页数:27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金枝》读后感(一):何谓金枝
《金枝》这本书,从父亲的葬礼开始,讲述了一个家族的故事,特别是这个复杂家族中众多子孙的人生脉络。这些子孙们的人生起点判若云泥,可以父亲的两任妻子为区分,穗子的乡土气息,朱珠的知书达理。虽然,最终孙辈们都过上了体面的生活,甚至出生贫寒、野蛮生长的那一支血脉过的更为优越,但这其中的艰辛和曲折显而易见。
小说主体采取了两种不同的叙事视角,一边是出生优越的女儿周语同视角,另一边是旁观的上帝视角。从一开始,我们跟随女儿周语同的视角,多多少少对葬礼上那个如影随形、举止粗鄙的女人栓妮充满嫌恶,特别是她到父亲家讨要的时候,用后妈朱珠的衣服擦鼻涕的画面,让我们恨不得跟女儿一起对她施以惩戒;对比之下,后妈朱珠的知书达理、隐忍谦让赢取了大量好感。随着描写深入,贫寒的孙辈们每个人通过自己奋斗过上更好的生活,不仅让隔阂已久的家族和解,也让读者对他们有了些许敬佩。但此时,对于大外孙女周河开通过和教授的婚姻获得人生跃迁的行为、二外孙女周雁来到姨家吃拿讨要的行为、外孙周鹏程迎娶富家女走上人生巅峰的行为,这种种又让读者唏嘘不已,但却对他们多了几分理解。但在结尾,通过出生贫寒的外孙女视角,讲述了另一个故事版本,此时不仅仅是家族群里的人们泪奔,读者也开始给予穗子一家以极大的同情和敬佩。
一个家族从割裂到和解,虽受到不可抗的时代影响,也与每个鲜活个体的个性不无关系。这个复杂家族中的每个人都有其独特性,作者的寥寥数笔、一两个事件描绘下,人物跃然纸上。性格造就命运,还是命运造就性格,不可知。
金枝,是帝王子孙的贵称。用来描写朱珠这一脉的子孙们不为过,但用来指称穗子这一脉却有点违和。但文中多次提到的“周家的血性”似乎暗示了,不管生长环境差异多么巨大,这个家族的子孙们仍会以极强的生命力茁壮成长,最终成为“金枝玉叶”。
《金枝》读后感(二):家庭是人选择的责任
作者自己说过,花两个月完成了这部15万字的长篇小说。速度之快,工作之勤,令人心生敬服。阅读的过程中,整体的印象是:上部(1-8)深刻挖掘出周姓家族背后的历史,节奏紧凑,呼吸均匀,情节动人,觉得有些韵味;下部(9-16)大多时候在叙述人物的外在条件,比如念的什么大学,外貌是否占优势,在社会上是否有地位,诸如此类,颇为浅显。
“我”的父亲周启明有两段婚姻,一段是旧社会祖母为尚且年少的父亲安排的旧式女子穗子,一段则是父亲离开老家后在外闯荡结识的女子朱珠。他有两个家庭,一起生活的却是朱珠,一起生儿育女。穗子在老家独守空房,生了女儿周拴妮。即使被提出离婚,她的想法守旧,遵照旧社会的那一套从一而终,从少女守成了老太太。她的内心怨恨丈夫周启明,怨恨他现在的妻子朱珠。尽管恨,她坚定地在周家老宅生活了一辈子。她是旧社会悲苦女性的典型代表。
而朱珠是一个有大智慧的女人。知道周启明在十五岁时娶过一个妻,她最终选择了原谅。那不是丈夫的错。朱珠放低姿态,接纳周启明的一切过往,努力维持着两个家的平衡。她性格隐忍,几乎不跟穗子计较,在周启明去世之后,还是一副无畏付出的姿态,给周拴妮五万块作为孩子的学费,帮助他们继续深造完成学业。
家庭是责任。朱珠把这种责任诠释得淋漓尽致。不仅如此,她宠辱不惊,从容淡定。她有前瞻性,重视孩子的教育,在“我”很小时,送进学堂。
“我”周语同,朱珠的女儿,性格强势,控制欲强。也许因为童年时被父母忽视冷落,感受过深刻的孤独,性格里形成某种缺陷,即使人到中年,成为了一名颇有名望的艺术家,也克服不了自身的弱点,对周家年轻的小辈进行家长式的控制,美其名曰“提携”。在他们身上花钱,希望他们在自己的设计下,过上所谓的体面的生活。
周语同是短见的,她更像是现代社会的某个大妈。自以为混得不错,光鲜亮丽,有头有脸,看到小辈们,横挑鼻子竖挑眼,指出他们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于是要试图改造和包装他们,让他们按她的意愿去成长。这怎么可能?每一个人,只能按自己的天性成长。
《金枝》读后感(三):执念游走在希望与绝望之间
这是一部以女人为主角的书,所谓“金枝”是也。但从女作家邵丽的叙述中,这些女性出生时并非人人是“金枝”,有的不过是金枝上的一片绿叶而已。 “金枝们”的成长过程各有风雨。我以为,她们之所以争取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更多的是来自每个人内心强烈的执念。这种执念成为“金枝们”或奋斗、或等待、或期盼的强大精神支柱,支撑着她们的生命勃发。一旦没有了执念,也就陷入生活的绝望之中。 1.情的执念最深沉,但也因纠缠不清最让人刻骨铭心。
作者在本书中设置了几种不同类型关于感情的执念,“金枝们”对此念念不忘、耿耿于怀。这种对感情的无尽期许,让她们生活在执念构筑的感情世界之中,这里荆棘多于鲜花,绿洲少于荒漠。偏执而有失平和的念想,让每个人都在这种本应该和谐的感情之路上渐行渐远。 先说说周语同、周拴妮姐妹与周启明的父女之情。周语同是周启明现任妻子朱珠的女儿,她年幼时被经常性忽略,还曾因为在一张报纸上涂鸦而遭受到父亲近乎歇斯底里的对待。女儿长大后对父亲产生了一种“独裁式”的关爱,不能说是报复,但这是一种和谐融洽的父女之爱吗?好像也不尽然。周拴妮是周启明与前妻穗子的女儿,她对周启明有一种恨,但她对父亲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地方,而是把这种仇恨转移到了周语同身上。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因为对父亲种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改变了自己对待父亲应有的态度。这是不是带着伤长大过程中刻下的一种近乎偏执的念想? 还有穗子与周启明的夫妇之爱。半个月的时间好像也说不上爱,婚前没有见过面,迎亲是别人代替的。半个月后,周启明撇下了新婚妻子,出走参加革命。革命胜利后到地方工作,与穗子离婚娶了朱珠。穗子离婚不离家,甚至在招了上门女婿之后生下孩子也让他们姓周。何必呢?!但是穗子就要这样做。她本应有更好的选择,但她甘愿守着一座老屋孤苦一生。这又是为何?封建礼教的毒害?恐怕也不能简单归结于此。又是一种爱恨交织的执念! 有了执念,就有了念想,也就有了希望,尽管这种希望有时候让人感到绝望。 2.家族梦的执念让人充满责任感,但也因负重前行让人活得格外深沉。
以周语同、周拴妮为代表的两个大家庭都在较劲,从现实情况看周语同表现得更为焦虑。虽然她功成名就,但是她的女儿、侄子侄女们并没有朝着自己设定的目标前进。自己的女儿异常叛逆,虽然小时候还能严加管束,但结了婚之后就彻底脱离了控制。侄女唯唯诺诺,结束了一桩失败的婚姻,掉进了深渊无法自拔,侄子虽然一表人才,但也与自己的要求相去甚远。 反观周拴妮一家。女儿周河开一口气读下来同济大学的本、硕、博,二女儿周雁来工作也不错,小女儿周千里也有一颗永不言弃的心,唯一的儿子周鹏程毕业之后与公司的总工女儿结了婚,前景一片光明。两相对比之下,周语同这一支的子女们似乎在学业上总是低人一等,在拼搏进取的劲头上也稍逊一筹。周拴妮孩子们那种不服输,想尽一切办法出人头地的心劲让周语同羡慕不已,也让她为侄儿侄女们的自甘平庸伤心不已。 周雨彤执念让她希望不足、失望有余,周拴妮的执念让她的儿子女儿们最终实现了草根的逆袭。周雨彤执念与周拴妮执念,前者是好上求好,后者是绝地反击。执念目标一致,但结局不同,只是因为承载这种执念的执行人梦想不一。 3.生的执念不是让人平庸地活着,而应该是追求人生的高光时刻。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缺乏奋斗的紧迫感;出身寒门的人无路可退,天生自带一种不认命的尊严,不由得不用尽全身力气拼搏。 周拴妮为了准备孩子们上学的费用,在周语同的当众羞辱之下并没有拂袖而去。她从小生活在农村,懂得钱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为了供孩子们上学,只能舍出一张脸。她可以甩手而去,但由此带来的后果她也十分清楚。她的执念,让她在被侮辱时保持了强大的精神定力。 周拴妮大女儿周河开在读博士期间与导师有过一段婚姻,还生下一个女儿。用她自己的话讲,贫穷人家的孩子首要考虑是怎样活下来,其次才会考虑感情。当传出自己与导师闲言碎语之时,与导师结婚既可以平息言论,又对自己毕业有益处,所以她选择了与一个比自己大很多岁的男人结婚。而当她到了英国遇见真爱之后,她又果断与导师离婚。她的执念,让她摆脱了道德绑架,不管不顾地追求个人的幸福。这又有什么错? 而周语同的侄女周小语,因为一段失败的婚姻彻底迷失了自己,这又是谁的错?周语同可能还不自知,也许正是因为她们过多的干预,才让周小语从小就缺乏果断勇敢的性格,既不敢表达自己,又不敢拒绝别人,仅仅是在别人穷追不舍,自己对他并无明显好感的情况下就嫁给了对方。可以想象这种没有感情色彩的生活能持续多久。离婚后的周小语,即使曾经的绘画也提不起她生活的兴趣,虽然她才三十来岁,但已经把自己活生生活成了她母亲、她姥姥的模样。 失去了生的执念,陷入了自己织就的牢笼,只能日渐消沉、永久沉沦。 邵丽以一名女性特有细腻的心理,描述了一场女人成长的心路历程。这个过程贯穿了半个多世纪,从解放战争到改革开放,从固守传统观念到思想大解放,从生活物质匮乏到追求个人奋斗成功,每个人都在历史的瞬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支撑她们的,无不是内心的一股气,一种精气神,也就是对情、对家、对生的执念。 这执念,无所谓好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与梦想,女人也不例外。你所谓的微不足道,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人生的终极目标。周语同的目标与周拴妮的目标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说到底,都是为了生活更美好。从这个意义上讲,两人的执念同样高贵。 至于不同执念的不同实现方式该如何选择,作者并没有给出标准答案。她只是以周语同的眼光与“周语同式”的言语表达方式,对各位女性的生活情况进行了主观色彩浓郁的叙述,读者会有自己的思考,做出自己的判断。
《金枝》读后感(四):谁是“金枝”
邵丽老师的新作《金枝》,犹如一部电影,通过分镜头的方式,以“我”的叙述,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家族三代人跨越近一个世纪里非比寻常的人生故事。
书中的“我”,是这个家族三代人中的第二代周语同。她与父辈之间的隔阂、与父亲的前妻惠子及老家上周村之间的隔阂、与周家第三代之间的隔阂,并由此引发的回忆、过去与现在的交织、冲突、碰撞、反思、释怀等等,构成了这本小说整体框架。那么,小说以“金枝”为书名,那么何为“金枝”,谁是“金枝”,便成为了我阅读这本小说的一个最大的疑问和找寻的目标。
小说以“我”的父亲的葬礼开始。我、我的母亲及哥哥妹妹、我的那个“乡下的穷亲戚”,一同出现在了父亲的葬礼上,然后由“我”的回忆展开了这个家族三代人的故事。
周家第一代,是“我”的父亲——那个从十五岁就跟随他的父亲参加革命的周启明。那一年,十五岁的周启明是周家的少爷,对世事还不甚了解,只是读了几年书,稀里糊涂的就被他的奶奶安排与另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穗子成了婚。刚开始,周启明还是死活不愿意的,不过他的奶奶硬是将他与穗子关在新房了半个多月,终于在一天,喝得酩酊大醉的周启明与穗子有了肌肤之亲,并且在那天晚上,周启明翻墙出走。这一走,就为周家之后几十年的家族之间的冲突隔阂埋下了种子。
周家第一代的“金枝”,我认为应该是穗子。穗子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她一方面为周家守着老宅守着周家的根,另一方面也延续了她的婆婆、她的祖母相同的命运——周家三代男人的抛弃——倔强而顽强却又带着希望的生活着。借由“我”的讲述和周家第三代、穗子的孙女周雁来写的文章《穗子》,完整地拼凑出了穗子的一生。穗子心有不甘的生活着,她没有让她的栓妮子上学,是怕她在通过读书识字再一次的向丈夫一样离开,但是在得知她的丈夫在城里的子女一个个都在接受良好教育的时候,她与栓妮子一致的认同,一定要让她的孙子、栓妮子的四个子女读书识字,一定不能输给城里她丈夫的孩子们。穗子坚韧的活着,孕育了周家的另一脉,并且她的孙子辈活出了在“我”眼中更好的人生。而且,穗子终于等到了她的丈夫死后葬回周家祖坟。
这一边,周启明好不容易找到他的爷爷,已经在革命部队里当了团长的周同尧,就铁了心跟随了爷爷闹革命。后来,革命胜利了,周启明转业到地方,成为了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在陪同部队的老首长视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公社的女社长,最后他们结了婚,这就是后来“我”的母亲朱珠。周家的“正统”第二代以及第三代开枝散叶。
在这里,“我”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张由当时国家领导人组成的合影上的一番涂鸦,导致了此后几十年里“我”与父亲之间的隔阂。这个隔阂到父亲死亡之前一直存在,那就是“我”希望被父亲尊重、认可、承认与父亲长期的对我的冷漠。
另一边,作为周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的穗子,她觉得周启明如果要跑,也应该在过门之前跑,而不是在与她成了真正的夫妻之后再跑,这就是抛弃,是欺骗。这在那时传统而封建的村子里,让年轻的穗子如何活?穗子从那个时候起,就恨死了那个欺骗了她的周启明。穗子当时已经怀上了周启明的孩子,她没有再婚,也没有在后来周启明组建了新家庭与她离婚之后离开周家。属于周家的另一支血脉得以延续,那就是周家第二代穗子的女儿周栓妮以及第三代周栓妮的四个儿女。
周家的第二代就是“我”的四兄妹,以及周栓妮。“我”与周栓妮之间的隔阂在于“我”对穗子一家的不认可以及周栓妮时不时到城里“我”的家里、理所当然的分割着、扰乱着原本属于“我们”的平静的生活。周家第二代的“金枝”,我觉得就是周同语。她是小说的第一视角,也是串起周家三代故事的关键。她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有才华,那么被认可的一位知名的艺术家,那么被家族其他成员尊重的一位女性;她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尤其是还有一个漂亮又毕业于北大中文系的女儿。但是这个“金枝”却过得并不那么舒心,她与父亲的隔阂扰乱着她的内心,在教育女儿的观念上与父母产生争吵,却发现依旧还是走的父亲教育她的老路,以及在于对周家第三代成长忧心忡忡的期许上。
小说中,唯一出现“金枝”是在第11章节。“我”认为的“金枝玉叶”是她的侄女周小语,这个原本由“我”一手调教培养、倾注了大龄心血与爱、有艺术潜力的周家第三代。不过,周小语最后还是没有活成“我”所希望的那样。
不过,我认为周家第三代的“金枝”,除了“我”认为的周小语外,应该是周栓妮的大女儿周河开。周河开,经历了两次婚姻,也经历了两次人生的蜕变。前一次,是为了自己的学业,为了躲避世俗的眼观,她和年纪差距二十岁的他的导师结了婚。在她到英国留学之后,她不仅在学业上继续精进,而且收获了真正的爱情和一个完美的家庭。如果说,周家第三代的众多兄弟姊妹中,按自己的意愿活出了自己的话,那就是周河开了。
最后,回到小说的主角“我”身上来。“我”最后放下执念,放下心中的隔阂,还是来自于母亲。她从母亲朱珠那里领悟到了周家之所以能够被庇佑得如此完整的奥秘在于母亲与穗子的支撑,也最终释然,收获了内心的坦然。
不得不说,这部小说对人物之间的冲突刻画细腻生动,展现了故事背后无穷的张力,是一部体验感很强的当代小说。
《金枝》读后感(五):血缘是家族的密码
血缘是家族的密码 ——读邵丽《金枝》 冀宏伟 邵丽的长篇小说《金枝》是一个传统典型的中国式家族故事。三代“金枝”的群像在快意恩仇的叙述中,既有旧时代三寸金莲的悲凉命运,也有百年“金枝”的精神气象,既有骨肉亲情的隐秘创痛、隐忍坚守,也有新女性追求自强独立的闪光理想。这部以寻根文化、女性写作、家族文学兼容并蓄的回望历史,关注现实的作品,触动我们内心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仍然是一个男人在两个家庭,众多子女之间,深陷家族矛盾与亲情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交织,纠缠不清。 《金枝》尽管 以“我”为中心,以我的父亲母亲为主线展开叙述,但叙述视角灵活,视野纵横开阔,时空跨度漫长,牵涉人物庞杂,角色转移不拘一格,像一轴徐徐打开的家族立体画卷,周家世代众生粉墨登场,一一亮相于台前幕后。小说上下两部界线分明,犹如论资排辈的家族延续,上部以我的成长为主线,审视了祖辈与儿女的情感纠葛。下部通过记录晚辈与新生代的个人成长与现代婚姻家庭的历练,透视出我在反思自省中精神世界走向升华。 《金枝》里父亲周启明的包办婚姻,结发之妻穗子誓死进行着一个人的婚姻保卫战。为了缠住我的父亲周启明,曾经说:“周家三代媳妇守活寡的原因,是她们的男人都是因为和读书有关”。“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死了也要进周家的坟院!”这是一个旧时代女性喊出的宣言,既代表着中国传统女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忠贞不渝的美德,也揭示出“金枝”嫁汉穿衣吃饭的依赖意识,以及自我存在思想,自强自立精神的缺失。与穗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己的女儿周开河,敢于追求爱情与婚姻自由,曾经与自己年长的导师结婚生子,又远嫁异国他乡。邵丽以历史审视精神,怀着对“金枝”守活寡的悲悯情怀,叙述了穗子与父亲的婚姻悲剧、人生阴影、子女隔阂。离婚不离家究其原因,这不是穗子的错,是时代的错,伤害穗子的也不是父亲,而是时代。就像父亲周启明一人两个家庭,是时代的错一样。穗子与父亲都是旧时代包办婚姻,媒妁之言的牺牲品。而且这种牺牲是波及到后代心理精神成长,以影响几代人情感创伤为代价的。 邵丽说过:“在古罗马的神话中,金枝是有着金色树叶的树枝,持有它,罗马“种族的缔造者”埃涅阿斯便可以出入地下世界。J.G.弗雷泽的《金枝》是关于自然,巫术与禁忌的早期隐喻。我的书名重复了这部世界名著,但它所代表的,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的生命希冀,或者更是一种对家族儿女的生存祈祷。然而,“金枝玉叶”一旦遭遇摧残,比普通的一枝一叶更加令人不堪。”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打的是儿女的身,疼的是父母的心。小说《金枝》会让人想到戏曲《打金枝》,《打金枝》的故事常演常新。而且作品关于打的叙述,像一条代际,始终在几代人之间传递下来。最典型的是守活寡的穗子打女儿拴妮子,体现了一位“缺夫”母亲对“缺父”女儿的爱之深恨之切;我因为在父亲周启明的报纸上涂鸦,而遭遇父亲“完成度很高的一顿暴揍,童年的哀嚎在我的记忆里长啸不衰。”体现了特殊年代那种冰凉刺骨的父爱;我在培养天才女儿时,对女儿林树苗以爱的名义任意施暴;林树苗对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暴打;施红升因为与刘复来恋爱,而被父亲吊在房梁上痛打……这里的打当然不是真打,而是对痛的发泄。正如邵丽所说的更是遭遇摧残之后,对“金枝”生命希冀,生存祈祷的一种隐喻。 《金枝》是一个关于家族血缘关系,以及子女成长,家族情感变迁,由恨到爱,由排斥到接纳,由父亲之死到鸿沟难填直到消弭伤痛的爱恨转换的故事。尽管多年积聚的家族阴影使内心千疮百孔,针扎线缝,但说到底血浓于水,爱大于恨,爱比恨更容易,血缘关系真的是家族亲人之间的密码。父亲周启明一人两个家庭,是时代的错。在代际之间只会传递爱,而不会传递恨。周雁来在周家微信群里的文章《穗子》,好像打开了了解周家后代的另一扇窗口,是一把开启家族代际隔阂的钥匙。“在虚拟的世界里,历史已经漂浮远去,留下的只有现世的美好和对未来的期许。”令人欣慰的是小说开始于父亲生命安详悄然的落幕,又结束于母亲“笑的那么年轻”。虽然中间历经盘根错节,爱恨纠缠,但因为人性的博爱,所有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在向善而行的人性底色面前不战而胜,拨云见日,在生生不息枝繁叶茂的家族延续中,血缘与根脉依然向着阳光灿烂的明天绵延不绝。历经家族阴影的阳光温暖而伤感,但毕竟骨肉亲情“正常化”了。心若向阳,无谓伤悲。 “母亲朱珠生了四个儿女,四个儿女又生了四个儿女。乡下的穗子只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女儿却生了四个儿女。而且穗子那边的孩子,是一个赛一个强……”作为周家家族传承与后代撑门面的人物,“我”(周语同)既不愿辜负祖辈,又不甘示弱于父亲的另一个家庭。这种典型的女性矛盾狭隘思想,与光宗耀祖的家族意识写作,不仅没有削弱一个女人的精神形象,反而为“金枝”凭添了一轮担当与责任的光环。《金枝》以女性情感智慧为意识主流,叙述了一个父亲衍生出两个家庭,以及由此延续下一代的家族故事,但故事背后却折射出亲情伦理、家族代沟、爱情婚姻、子女教育、贫富贵贱、成败得失、伦理道德等现实困境问题,具有很强的现实教育意义,发人深思,启人心智。 特别欣赏2020《新京报书评周刊》年度特别致敬辞里的一段话:“阅读不仅需要深沉的思考,同时需要轻盈的乐趣。轻与重所形成的张力,让书籍读者保持着鲜活的阅读兴趣。这种发掘兴趣的敏锐能力很容易被我们忽视,但正是因为那些具有创意和别开生面的目光,书籍才在审美的空间中拥有了更丰富的涵义”。阅读《金枝》是沉重的,也是明亮的,可以读到“眼里含着一包泪水”,也可以在泪水里开出一朵花。 在我的潜意识里,从古至今,女性是这个世界上十分柔弱并且需要呵护的一个群体。而正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性群体,给予了我们生命传承和家族延续的精神力量。《金枝》里的三代金枝,用女性的柔弱之躯,三寸金莲,守活寡的“海誓山盟”,顽强地支撑起整个家族的香火延续,拼着身家性命捍卫着我们的土地、村庄、河流、院子……从独守空房、当家做主的太祖母,到吃斋念佛、温顺不语的祖母,到坚韧不拔、离婚不离家的穗子,直到“以德报怨,以不争赢万般”的母亲朱珠,她们有一个共同好听的名字叫:金枝。邵丽的《金枝》看似讲述父亲的两个家庭面临的困局,实则在向水一般柔弱坚强的“金枝”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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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读后感(六):溯源一一谈邵丽小说《金枝》
文丨紫箫
作家邵丽又出了一本新书,叫《金枝》。关于书名的来历,她这样说:“金枝玉叶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梦想,我的生命的前半时坎坷不平,就把期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孩子们被金枝玉叶的捧着,娇嫩的生命却恰恰最容易被损伤,金枝是我的期许,也是我心底挥之不去的恐惧。” 罗兰巴特说过,小说是一种死亡。它把生命变成一种命运,把记忆变成一种有用的行动,把延续变成一种方向,有意义的时间。 这部作品五代人跨越100年的中国历史,从一个家族中看到了一个民族的衍生发展史。中华民族农耕的发展是由土地本身向土地外的扩张发展。一个民族是这样一种历程,一个家同样也是这样的传承。《金枝》看似是一部关于男人的家族谱,但是每个男人背后的女人却是活生生走到前面来的。俗话说,摇摇篮的手统治世界。周家的男人们虽然走到了时代的前面,但周家的女人支撑起了周家的天。所以这样看,男人们被虚置,权力、地位被虚置。矛盾不可避免,女性在纠结,无意识中仍在巩固自己最初原始的地位,和夫权、父权势不两立。尽管她们不能与之奇虎相当,但是她们的本能可以引导她们做到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她们的内心有隐忍的力量,简直就能把男性的自尊摧枯拉朽。 作者站在宏观的历史角度,从旧社会写到新时代。人物的命运也不可避免地处于时代与家庭双重碰撞冲击中。曾祖父周同尧,祖父周秉正,父亲周启明都用各种理由离开了家乡与结发妻子,他们一生的命运都与时代政治风暴相关联。在爱与恨,生与死之间,他们每个人都不能客观的判断时局,取舍自己的得失。 小说推出了三代"金枝",第一代金枝是奶奶和孙媳穗子,因为相同的命运,所以把她们捆绑归类。爷爷投身革命。并在外面有了中意的人。奶奶“被离婚"却不离家,独自空守一辈子抚养着孩子。我的父亲十五岁的周启明被奶奶强行逼婚,懵懵懂懂当了新郎。新婚半个月翻墙逃走,跟随爷爷参加了革命,再也没回家。而这个名叫穗子的“金枝"就独守空房。陪伴着奶奶,重复着奶奶的命运。后来生了女儿拴妮,这也成了周家家族之间矛盾冲突的助燃器。这两代"金枝"仿佛鲁迅的妻子朱安一样,离婚不离家,致死守着老宅,守着周家的根,复制同样命运。 周启明在革命胜利了,转业当了县委书记。和漂亮美丽的女社长结了婚。这就是“我”周语同的母亲朱珠。 周家的第二代"金枝"一一"我,是知名的艺术家,有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还有美满的家庭,还有一个北大中文系的女儿。但我过得不舒畅,从小成长中与同父异母的姐姐拴妮的冲突,一直如鲠在喉,母亲的长久隐忍,父女的隔阂,让我寄希望于小辈身上。但出乎意料,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的孩子,也就是第三代"金枝",都没有活成我希望中的那样,反而拴妮赌气似的生与养,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优秀。这也应了中国古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不知道往哪边转呢。历史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实同样如此。 邵丽在访谈节目中曾说,文学对我们熟视无睹的经验提供一种全新的解读方式,让我们逐渐麻木冷却的心灵重新温热起来。文学是历史的孪生兄弟。既然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的,那么文学也应该是当代的。所以《金枝》刻画了父亲的两任妻子,既是历史模糊的影子,也是现实真实的形象。两个家庭,一支乡村,一支城市。两个家庭不停的斗争,互相牵制,各有各的规矩,就像伏羲一身二首,一手拿规,一手拿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是灵魂的互相剥削,又是思想的相互纠缠,同时也在不停的退让与和解。即有仇恨的血噬,又有隔岸观火的冷静。同时又有悲悯的回归,种种情感,剪不断理还乱。 女性的力量是文学作品中挖掘不透的一棵常青树。树根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暗流,是枝娅四下延伸的触类旁通,根枝末节都是血缘。无法割断的隐忍与延伸,是推动泥土积蓄内力的一种不动声色。上面在获取阳光,开枝散叶,有风雨难侵的巨大荫庇。下面又是根连根,力合力,为上面输送生命养份。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金枝"们共有周家这一棵树,所以人物命运永远不能分开。 人性的大元素构成了文学的主要景观。邵丽的《金枝》,全书分为上下两部分。一种是仰视的角度,审视父辈,一种是俯视的角度,审视当代。总之,既有心理体验,也有问题反思,同时也有对自我的深度审视。 “ 我”是树干与树根的链接者,为这篇小说人物命运起承转合,“我"也是过去与现在的见证者。“我"在小说中,能自由出入几代人的多维空间。这部小说人称在第一与第三之间来回交错,“我"时而是冷静的旁观者,时而又是肩负家族使命的责任人,穿梭于时空与历史的4D空间。就像古罗马神话中种族的缔造者埃涅阿斯,拿着有一片金色树叶的树枝,可以自由出入地下世界一样。周语同目睹了几代人的生存历程,作者多变的角度,让我们看到了文学和历史这对孪生兄弟,怎样在现实与艺术中穿梭。 《金枝》结尾,"我"又归来,是一种执念的放下,终于知道周家能历经百年被庇佑,奥秘就在于母亲朱珠与穗子这两个女性甘心做了铁轨,共同以各自力量,支撑周家这趟列车往前开。“我”心情最终释然,小说也达到了作者“让我们逐渐麻木冷却的心重新温热起来"的效果,读者也从小说人物互虐互杀中轻松一会。 但是这篇小说似乎也是一种心灵溯源的过程,所以这部作品还是有别于一些乡土题材的作品,如莫言的小说,他是打破一些常规的宏观历史叙事,来展现作品当中人物的多维的、立体的性格。韩少功的作品探寻文化规范对自由生命的制约,发掘出人性中的惰性和冥顽不化的国民劣根性。而陈忠实的代表作《白鹿原》虽然也在探索地域文化,但是它更偏重于文化觉醒与生命的关系,注重历史的嬗变与现实生活的忧虑与反思。 如果他们的小说关注点在落叶归根的“根"上,那么这部小说,我更侧重看成的是一种动态的"溯源"。就像童话中的小蝌蚪找妈妈,一代一代溯流而上,直至找到根,然后剖析、审视,最后确认、释然。发掘女性的力量,似乎是女性作家更乐衷表现的。所以,这部小说,把它看做一种"溯源",更有一种通过动态画面直达本质之感。
《金枝》读后感(七):《金枝》|三代金枝的悲情,一个家族百年的历史漩涡
读《金枝》前,刚刚读完非虚构作品《出梁庄记》,二者从体例和内容上并没有相似之处,却从某一个层面将关注投向一个焦点——一个民族历史的微观层面。只不过一个关注女性,一个关注底层众众生。
《金枝》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传统河南豫剧《打金枝》,“金枝玉叶”是对子女的一种爱惜,而“金枝”好似对女性的一种特宠。作者用“金枝”这个名字,是对先辈三代的一种尊敬,同时也是一种控诉,女性被时代困境蹂躏的控诉,读完令人潸然泪下。
《金枝》的作者从现实入手,以“我”的身份,慢条斯理地讲述着“我”与父亲的关系,甚至到父亲去世都水深火热的关系。她对自己生活的这个家族关系是矛盾的,深爱着却又是是批判,不齿的,但又抓住机会为光耀家族力量而近似病态地扶持着,张罗着。后辈们生活在她的精神张力之下,有时候遭受着她的指责和批评,只因为自己不够努力,给姓“周”的脸上抹黑。
对,这个家族是周姓,周姓家族曾是乡村的“名门望族”,自从太爷爷起,也就是文本中“我”的爸爸的爷爷,开始投身革命。作品隐匿了时间线,但是历史的脉络却又清晰地存在于字里行间,有种不知觉就被带入其中的沉浸感,从而让读者能够在阅读时随着角色的心情浮动而浮动,气愤而气愤。
当一个社会发展走到历史的分岔口时,作为一个生活在其中的个体,难免会受影响。很早参加革命的太爷爷,受不了封建家庭的约束,抛弃了“发妻”,在外面开始了新生活。而“我”爸爸也是在太奶奶的掌控下被迫接受“媒妁之言”娶回一个自己并不相识的“妻子”,随即便逃离了这个家庭,好多年再没有回来过。
于是咬牙坚持的太奶奶,在佛堂清修一辈子的奶奶,还有爸爸的娶回的妻子,三代女性独守空房,她们唯一的念想,便是她们的男人再厉害,终究还是要回到老家,和她们葬在一起的。这也成为她们一生寄托的厚望。她们受传统礼教的束缚过深,不承认现代社会判给她们的一纸“离婚书”的意义,虽然她们的男人在外面另辟家业,但内心虚妄的希望仍旧支撑着她们,他会回来,和我葬在一起,最后叶落归根。
作者将大篇幅书写主要集中在爸爸娶的第一任乡下老婆身上,她叫穗子,是一个富裕人家的丫头,是太奶奶千挑万选的合格的孙媳妇:皮细肉嫩,三寸金莲,臀大腰细,适合生养,传宗接代。就是这样一个花季少女,被一台大轿抬回周家,开始了自己悲切、封闭、哀怨的一生。
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爸爸,在想方设法逃离这个家之后,找到已经在军队有职级的爷爷,凭借头脑中的知识,在战争年代做的风生水起。而后遇见了令他心仪的人,也就是“我”的妈妈,于是开始了周家这一辈的开枝散叶,也开启了和乡下老婆一家——哦,她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周拴妮,虽然在一起不过几天,她还是怀上他的孩子——悲情纠缠的一世。
自小“我”就生活在周拴妮的阴影之中。在乡下老婆眼中,他们城里的一家剥夺了他们娘俩本该有的生活,于是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这一家人身上,包括“我”的妈妈,奶奶,姊妹兄弟。但是这个周拴妮的破坏性那么大,给“我”留下了弃之不去的阴影,双方站在绝对的对立面,为自己该拥有的生活奋斗着、争取着,而这个事件的肇事者——我们共同的父亲,却始终保持沉默,以一种听之任之、逆来顺受的方式任由事情发展,把所有后果交给我的母亲以及拴妮的母亲去周旋。
父亲的去世,在一定层面上切断了纠缠这两个家庭的源宿,“我”本以为就此可以自由生活,不再受乡下这一支的打扰。但是血液中“周家血脉”的作祟,让她始终在关注着乡下拴妮子女的生活及学习状态,谁考取了博士,谁考取了硕士,好似每一个消息都是一根针扎向“我”的心中,像是周拴妮默默的挑战——虽然我没有富贵的生活,没有足够的知识,但是我的孩子做的足够好,也给我赚够了体面。而“我”看到这些隐形的挑战之后,有一时的不忿,却也为周家能够有这些孩子而高兴,结局还算完满。
从小说构思及情节的穿插来讲,比较新颖,作者的文笔足够犀利,读着像是在一捧沙子中捻到粗粝的石子,很真实厚重。从故事的完成度来讲,百余年的历史,用文学的形式呈现还算完整,但到了后面与周家后生打交道时略有些仓促,甚至有些虚浮,字里行间无时无刻不在呈现“我”头脑中的“精英思想”和“家族荣耀”,“我”喜欢每一个为周家奋斗,为周家添彩的后生,可以为他们提供无所保留的帮助,毫无顾忌地阐述着自己的奋斗历程,同时想把这种思想强加于后生身上。
最终的结尾,被“我”的母亲恬淡的生活理念封住了这部小说的口。让我们看到了作者布局这部小说的用心,百余年的历史风尘,在一个家族的三代女性身上上演,她们曾是每一个小家里受宠爱的“金枝”,却被无情的放在时代的暴风雨中吹打,在历史的漩涡中盘旋。她们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那个时代千千万万女性的几个,能够被写入文字中为数不过的几个,她们被书写,她们被看见,是我们当下读者之幸,是我们当下女性之幸,当历史分岔路口过后,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努力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去实现以往女性不曾去想象和追求的梦想。
《金枝》读后感(八):寻路两代人隐秘的人性
——《金枝》中的谜题和答案
邵丽的小说《金枝》是一本带有高度自传性质的作品。就如同她的前几年出版的《我的生活质量》《我的生存重量》一样,书中围绕着“我”的个体观察和感受,用高度冷静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叙述,完成了对“我”和我的家族的审视和解析。所不同的是,《金枝》中的我是最直接的我,是“我”的第一手成长。而在这样的成长中,邵丽在不断舔舐伤害所留下的疤痕时,依然能够以一贯的冷静和客观,叙述不同成长阶段中“我”的感受。这感受随着年岁渐长而变化——在童年时,它是恐惧;在少年时,它是仇恨;当成年后,它是冷酷。这份冷酷在父亲的葬礼上被发挥到极致,面对同父异母的,粗鄙而面目可憎的姐姐时,“我”“面如铁,心似钢”。然而,当看到她“委顿着,似一朵衰败的残花”,像“一坨破旧的棉絮”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她孤立无援的面容让另一个声音呼之欲出:“我们是同一个父亲的女儿”!
《金枝》中,唤起作者对遥远的亲情的仇恨是发生在父亲的葬礼上的,这让她有机会让我把“几十年心中的积郁震得粉碎”。父亲的葬礼,既是这本书的总起,也是全书的高潮部分。但小说叙事的跌宕之处也正在于此——就在作者找到了卸下仇恨的“支点”的一瞬间,“某种温情”却猝不及防地涌动出来。
“那个女的”是我的姐姐。
这大概可以说是《金枝》这部小说的全部的情感的源头,从她的孤单恐惧到仇恨冷酷的前半生,到她不自觉地极力保全“周家”所有血脉,努力想要维系一个家庭的荣誉,再到她重新审视父亲的一生、母亲的一生,甚至开始极力触摸拴妮子和她母亲的一生的时候所生出的所有的悲悯、宽谅和理解。
在《金枝》中,父亲的死成为作者“一辈子无法抵达的去处”。他就像一棵老树,历经岁月的沧桑洗礼,呈现出枝繁叶茂的盛景。但一棵树延伸出去的两条根脉,所经历的却是无尽的创伤。那些盘根错节的忧伤,曾经为两位妻子和各自的儿女留下过太多难以追问的生命谜题。而对于“我”来说,父亲的生命轨迹更像是一个不断引发或制造矛盾的历程,这些矛盾就像越来越沉重的枷锁,层层叠叠地紧紧缠绕在“我”敏感而自尊的心尖上。而磨难中的父亲不仅自身难保,也不愿意面对女儿隐秘的痛苦。尤其可悲的是,似乎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都在独自面对自身的压力。当压力越来越沉重,“我”的仇恨也一天天茁壮起来——这个仇恨的锚点,则长久地停留在那个肥壮而愚蠢的姐姐身上——她是“那个女的”,是父亲在乡下的前妻的女儿,是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恶梦。
然而,卸下仇恨的“支点”并没有让“我”获得太多的快感,却成为我越来越在意“周家”和“周家后人”的又一条沉重的锁链。一定有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命运加诸给“我”的沉重,并在“我”看似无意的寻找中,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近。这构成了邵丽的叙事方式。
程德培对此的总结是:值得关注的是,“作为叙事者的‘我’占据着叙事的高度和出发点”“‘我’不仅是叙事者,而且也叙述的对象”“从父亲的女儿到为人父母的‘我’是承上启下的,夹在中间将过去从遗忘中拯救出来”,“呼唤我们身在家庭走入历史”,“这位叙事者不但观察对手也观察自身,她的叙述既有他者的观察分析师,也是自供状的提示者”。他还说,“邵丽的小说擅长家庭婚姻的叙事伦理,最近以来更强调代际之间的情感及个人的教育成长的反省,注重语境的时代特色和历史影响。”
河南师范学院文学院张延文博士在《小说评论》发表的《邵丽艺术风格论》中说:“作家风格的形成既要受到时代,社会,民族,阶级等宏观的社会历史条件的影响,也会受到作家自身的生活经历,思想观念,艺术素养,情感倾向,个性特征,审美理想等个人条件的影响……是各方面的主客观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这样的总结当然是高屋建瓴的,但在《金枝》当中,她确实把她所经历的宏观社会历史条件和自身经历、思想和情感以及个性全部表达了出来。邵丽的观察细致入微,由表及里,她经由自身经历而生发出来的情绪、情感、个性表现,以及这些情绪、情感和个性表现的变化曲线,都成为了她自我反省的一部分。这样的反省过程会在很多人身上发生,但作家如何把它们表达出来?
在小说的最后部分,邵丽写道,“我满脸惊愕地看着这个叫朱珠的老太太”,突然明白了,“母亲一辈子所谓的贤良大度,与世无争,其实是以不变应万变,以不争赢万般”,“她正是用她的隐忍,用她的智慧,不战而胜”。
郑州大学文学院的刘宏志教授在《从“小情感”到“大叙事”——对邵丽小说创作轨迹的一种考察》中说,邵丽小说的独特性在于“日常生活中的微妙,刺激着她进行创作。”从某种意义上说,邵丽可能只是在忠实地记录自己,但是她能跳出自己的视角,以第三者的身份审视自己,并把“第三者”的声音,用她自己特有的语言,沉稳有度地记录下来,从而形成了一分“自供状”。这个“自供状”在有意或者无意当中,帮助她寻找到了打开加诸于她和她的命运之上的重重锁链的钥匙。而在作者“惊愕的目光”中,母亲正是给出这把“钥匙”的人。
寻求到这顿悟般的回答,邵丽用了五十多年,而母亲已经八十多岁,父亲也已经走了快十年了。如果说,父亲的葬礼是全书的总起和高潮的话,那么在《金枝》的最后,母亲一生平凡而高贵的形象,和她提供给“我”的那把解开生命枷锁的“钥匙”,是整部作品最后的升华,也形成了作者追寻生活真谛的逻辑闭环。
在邵丽饱含深情而克制的表达中,父亲已逝,但周家这棵大树却日益繁茂起来,这是令作者隐密的情感倍感柔软之处。这柔软驱使着作者不断寻找、发掘“我”和我的父亲母亲,两代人人性中最隐秘的部分,从而使压在两代人心上最沉重、最不堪,甚至是不可解的痛苦,得以在突然之间云淡风轻起来。
我想,这就是《金枝》所给出的答案。
《金枝》读后感(九):人活着就要憋着一股气
新年伊始,我就接连读了两位河南作家的长篇小说,一部是李洱的《石榴树上结樱桃》,一部是邵丽的《金枝》,两部小说均以女性视角来敷设故事情节,展现人生社会。李洱的《石榴树上结樱桃》属于旧作重读,作者以女主人公孔繁花的视角,为读者展现了一副上世纪九十年代河南乡村的民俗风情画。而邵丽的《金枝》,则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1月份最新推出的长篇小说。该作者本年度与本书同时推出的还有河南文艺出版社推出的长篇小说《黄河故事》。在本书中,作者同样以女主人公周语同的视角,来展现一个家族六代女性在七十年岁月中的恩怨哀愁、悲欢离合。
两位作家都深深扎根中原大地,以独特的视角、巧妙地构思、深刻的隐喻、细腻的笔触、繁复而真实的细节来表现那群生活在社会底层人们喜怒哀乐、悲喜人生。
小说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描写的是主人公周语同父辈的故事,下部描写的是主人公周语同子侄辈的生活,故事从周语同的父亲周启明的葬礼开始,第一个映入读者眼帘的是周语同父亲在15岁时娶的乡下媳妇穗子的姑娘周拴妮,且看她:衣服邋遢,体态臃肿,举止粗鲁,分明就是一只草鸡!但作者就是借这只“草鸡”,来与周家的“金枝”们形成鲜明的对比;通过人物身份的反差,引出其父周启明的故事,引出了周语同家族四代祖辈女性的悲剧故事。
时代变革中的女性悲剧
对于小说上部中周家三代女性人物的命运悲剧,到底该谁负责?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周家留不住男人,守在家里的都是女人。从周启明的奶奶,到周启明的母亲,再到周启明的媳妇穗子,三个女人带着一群孩子,守着一栋栋黑漆漆的空屋子,用周家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周家男人的狠心肠,一家子的收成都供他们念书,念着念着就不回来了。丈夫走了,儿子也走了,现在孙子又跑得每个影。剩下一个女人操持着一大家子。”周家男人们干什么去了?全部参加了革命!
虽然周家的男人们都出生于乡村的富足之家,但他们在骨子里,对这个旧制度、旧生活是抵制和反叛的,却又拗不过家庭亲情的羁绊,于是造就了一个又一个、一代又一代的悲剧。如果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再往后写,高觉慧就是周家的男人们的翻版。
作为嫁入周家的女人们,她们是那么无奈,又是那么不甘心,就像书中祖母、穗子共同喊出的那句话:“生是这家的人,死是这家的鬼!死了也要埋在周家的坟院里,埋在他们的脚头,男人死了,也得拉回来跟我合葬!”这是无奈的呐喊,也是不甘的心声。看着两个女人喊出的那句话,猛地想起了鲁迅的第一个妻子朱安。为此,我专门再次阅读了乔丽华撰写的《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周家女人的心声,曾经也是朱安的心声。他们都守了一辈子空房。在稠如树叶的日子里,她们等着、盼着,盼着丈夫的回心转意,无奈地接受着生活的磨砺。在艰难的岁月中,她们的性格也逐渐变化:敏感、自强。朱安在鲁迅及周老夫人去世后,虽有许广平及鲁迅生前友人的资助,但也度日维艰。面对无以为继的生活,她无奈喊出了要求社会各界也来关注作为鲁迅的遗物的她。虽然这样呼喊,但朱安还是保留了中国女性的自强、自尊、自立的风骨。对于社会上的怜悯与馈赠,她一概不接受;虽没有文化,但在许广平的提醒下,在饥寒交迫中与许广平一道保护着鲁迅的遗物。虽然朱安最终在饥寒交迫中离开人世,但她的风骨令人慨叹。朱安去世后,被安葬于离大先生几千里外的北京。同样,小说中的穗子,在等待了一生之后,终也没有葬入周家坟院,而是葬在自家田头,与替周启明迎接他进周家的庆凡的坟墓遥遥相望。
——她们,就是死了,也是如此孤独!
作为穗子的情敌、周启明的法律意义上名正言顺的妻子朱珠,日子一样也过得艰难。在为周启明生了四个儿女后,朱珠不仅要面对周启明的大男子主义,还要面对一个人养儿育女的艰难生活;更要面对穗子的女儿拴妮子的骚扰。作为朱珠的女儿、文章的主人公周语同自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终在周启明的葬礼上全面爆发。
那么,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男人们,真的要对这一切悲剧负责任吗?也不尽然。不管是周家奶奶,还是穗子,他们都是被其祖辈在明知当事人极端反对的情况下,明媒正娶抬进了周家。作为心智尚未发育齐全的周家男人,他们也是受害者,他们也愧对周家女人,就如同鲁迅一样,始终供养着朱安,知道她去世为止。
所以说,这是时代变革造就的悲剧,作为时代的一份子,他们在时代的洪流中,个人的力量是那么微弱,只能被裹挟着向前,留下一地鸡毛。
变革中人物性格的嬗变
面对悲剧,当个人力量显得无可奈何的时候,其性格就会嬗变,会被扭曲。如朱安,她初到周家,一直在迎合鲁迅,但在两个人世界观、价值观差异过大时,她无奈地接受了现实,但一直抱有情感幻想,直到许广平的出现,她的幻想才破灭。但是她一直以正室自居,与许广平姊妹相称,称鲁迅为大先生。在鲁迅去世后,她有过幽怨,有过愤懑,但从内心一直关注鲁迅的儿子,骨子里她还是爱鲁迅的,直到默默无闻地去世。同在本书中,穗子也一样,始终认为自己是周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周家的孙媳妇,明知周启明在外有了合法妻子,虽然与周启明打了离婚,但始终不承认,始终对周启明不离不弃。
周家奶奶“周家男人的狠心肠,一家子的收成都供他们念书,念着念着就不回来了。丈夫走了,儿子也走了,现在孙子又跑得每个影。剩下一个女人操持着一大家子。”的论述得到穗子的高度认同,于是,女儿拴妮子就成了她的发泄对象。为防止女儿步其父辈后尘,穗子不让拴妮子读书,文盲的拴妮子一生生活在社会底层,目光短浅,举止粗鲁;为释放自己压抑的心情和变态的性格,穗子随时大骂拴妮子,将自己对男人的仇恨成功种植的女儿的心灵深处。虽有朱珠的隐忍大气,但终抵不过拴妮子的得寸进尺,于是几个儿女之间就像乌眼鸡一样,恨不得撕碎了彼此。直到在父亲葬礼上,彼此争斗得不可开交的儿女们才发出“我们是同一个父亲的孩子!”的惊叹。于是在又一次的变革中,也就是在小说的下部,上部中的积怨逐渐和解,所有的一切逐渐尘埃落定。
在整部作品中,周家儿女身上始终有着一种自强自尊的强悍精神和自命清高的高贵品格,这种品格在主人公周语同的身上尤其显著。这种品格延伸到她的教育观,在女儿林树苗身上就显得异常严格。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林树苗最终被她培养成非常优秀的人才。同样具有这种品格的还有拴妮子的大女儿周开河,她极度自律,异常刻苦,终于成才,进而定居海外。此时,干戈化为玉帛,周语同与拴妮子家的几个儿女们关系逐渐和解,毕竟血浓于水。于是在下部的书中就充满了浓浓的亲情与爱意。周家的儿女们都有了出息,成了真正的“金枝玉叶”,纷纷离开家庭,在各自的事业中打拼。接着作者笔锋一转,又通过周语同的视角,以拴妮子拼命供四个孩子读书成才后最终落下浑身病痛,只能与丈夫留守在乡下相依为命为例,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到底是孩子没有出息,但始终在父母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好;还是孩子出息了远走高飞打拼事业,让远在家乡的父母望眼欲穿的好?作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人生其实很绝望。”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在经历了生活苦难的磨砺、经历了情感波澜的冲击后的淡薄。但作者同时又指出:“其实无论做点什么事情,但凡上进,信念就存在了,无所事事只会令人虚空。母亲的精气神就是靠信念支撑着。”其实何止是周语同的母亲朱珠,书中的每一个人、社会上的我们都是靠自己这样或者那样的信念支撑着,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中打拼。在历经苦难、历经变革后,我们的性格也在不断变化,最终走向大度、平和。
写作艺术中的不断探索
读这部书,读者不仅仅感受着内核的体验,同时还在感受着写作手法变幻的新奇。小说虽然分为上下两部分,但都具有一个共同的人物贯穿,那就是周语同。她就如同时一根主干,上达自己的太祖母,下通自己的孙辈,于是一个家族的六代人、七十年的历程就被她穿了起来,自然而有序。
另一个新奇是作者对于叙述主角的变换。在这部小说中,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并用,在充分挖掘人物灵魂深处情感、塑造人物性格的同时,通过第三人称的描写,开拓了叙述视角,强化了故事节奏的掌控,使小说读起来更加摇曳生姿。
第三个新奇是作者在该书的下部,利用拴妮子的女儿周雁来发在家庭微信群中的小说《穗子》,对穗子的乡村生活进行进一步的补叙,使穗子这个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使小说中穗子扭曲的性格得到合理解释,一点也不突兀。
在小说的语言方面,作者小说语言与散文语言并用,散文语言以主人公的身份精准抒发情感,使小说笼罩着浓浓的亲情与爱意,使读者感到情感上的真实;小说语言以叙述者的身份快速推进故事情节,达到张弛有度的效果。
读毕小说,合上书页,展现在我面前的又是金黄色的封皮,但是小说中的故事中带来的那种气场并未消散。这是一部家族小说,更是一部寻根小说;这是一部关于恩怨的小说,更是一部关于和解的小说;这是一部充满愿望的小说,更是一部事关责任的小说。就如小说中的周语同一样,她不在意一个人的成功,更在意周家“成规模的体面”。其实,身处于社会中一分子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因此,这部《金枝》不仅具有非常强大的概括性,更具有现实社会的写实性,她让我们在阅读中追寻家族的历史,破解历史的密码,传输未来的希望。在该书的金色的封面上,是一株正在怒放的水仙以及它的投影,它在告诉我们,经历现实中的残酷的时候,不要忘记理想中的影子,这个影子就是气场,是信念,它在支撑我们迈过一个又一个心坎,度过一个又一个苦难,最终留下的都是豁达的记忆。
——真的,过去了,再大的苦难、再难解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金枝》读后感(十):金枝与金子
小说《金枝》讲述了周家百余年的家族往事,塑造了精彩的历史群相、借由家族中不同的人、在不同境况下的作为选择,借由那些心灵或现实的矛盾,展现出了非常真实动人的人性,以及、无可更替的家国历史。
弥散星云
读到小说《金枝》中的众生图景,不由想起扎加耶夫斯基的诗句——你是谁,行走在这不安的人群里。浩渺时空、茫茫人海,作为个人生存其间,宛若沧海一粟,也许的确太过孤寂。而关于“我是谁”的疑问,不同视角总有不同答案,该如何确切地定义,大概也令人颇感困惑。
然而,也总有一个可以不假思索的答案——我们都是父亲母亲的孩子,是兄弟姊妹当中的一个,是祖辈们的孙辈,也是自己后辈们的长辈。总有这样一个家庭家族的坐标,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自我人生的定位,在漫漫岁月与纷繁人间,找到自己的位置。
小说《金枝》讲述了周家百余年的家族往事,塑造了精彩的历史群相、借由家族中不同的人、在不同境况下的作为选择,借由那些心灵或现实的矛盾,展现出了非常真实动人的人性,以及、无可更替的家国历史。
01在爱与恨、生与死之间
梳理小说中五个世代里的主要人物。自故事叙述者周语同的曾祖父到她的女儿侄女辈,时间跨度长达百余年。这一百余年恰与新中国的发展历程大致平行,时代风云剧变,曾祖父周同尧、祖父周秉正和父亲周启明,都因各种缘由离开了家乡与原配妻子,除却祖父下落未明,曾祖父与父亲皆是无可訾议的忠诚的革命者,一生的命运与政治相关联,也被政治所左右。
小说家显然无意作历史的宏大叙述,对于父辈们的选择与坚持只作“冷眼旁观”,而以一既在故事之外,又在故事之中的微妙视角,聚焦矛盾关注个人与家族命运,在爱与恨、生与死的两个维度之间洞察人性、反省人生。
周家三代男人的决绝出走,致使三代女性被遗弃在家乡。除却个性恬淡与世无争的裳,周家奶奶与穗子皆为丈夫的离开和另娶他人哀怨不已,固执地坚守着周家媳妇的身份,一生都在爱之不可得、恨之不彻底间悒郁挣扎。 周启明十五岁,在祖母的安排下与穗子成婚,不久便逃离上周村追随祖父,借革命之路,抵制包办婚姻。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短暂的新婚生活已令穗子受孕,在尚不知爱情为何物的年纪,他有了一个女儿,栓妮子。
其后,周启明遇见朱珠,两人携手相伴,养育了四个子女。他每月往乡下寄回二十元,赡养家乡的母亲,同时也瞒着现在的家人对前妻与长女聊尽照顾的职责。
穗子对周启明和朱珠的怨怼嫉妒不言自明,丈夫的这段婚姻也曾给朱珠带来了痛苦。然而,属于上一代的恩怨又是如何延续到下一代的呢?粗俗如栓妮子也曾有过快乐的童年,满院子跑,不知忧虑为何物。敏感如周语同也曾有过天真娇纵的时光,得到父亲最多的偏爱,享受着爱的特权。可是,命运却张开手掌,在这里投下了阴影。
栓妮子心中被母亲种下的仇恨种子,日渐壮大成熟。周语同也因五岁那年的一次无心之失,彻底失去了父亲的娇宠。庆凡把栓妮子带进城的那天,让周启明的过去与当下迎面相遇,固然他与穗子的婚姻已成往事,但他和栓妮子的血缘却无法否认。表面看来,此刻朱珠内心的震惊失望,是故事情感的一大波动,然而当日作为周语同与栓妮子的第一次见面,周启明两个女儿终生较量的开始,矛盾在代际间传递的开始,则具有更加深长的意义。
周语同与栓妮子是同父异母、个性经历截然不同的两姐妹。她们心中都有爱的缺失,也都有维护自己母亲和父亲感情与婚姻的立场,栓妮子频繁出现在父亲家中,对邻居抱怨,在家里破坏,甚至对祖母裳也毫无尊重可言。她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朱珠和她的子女,因无力挽回爱,所以肆意发泄怨恨。
周语同心灵深处也未必不是以维护家庭、拒绝闯入者的方式,强调自己的存在和力量,她对栓妮子和穗子的强烈的隐忍的恨意,成为她成长中的一个秘密。如果说,栓妮子心中的恶之花,是由穗子浇灌,她们母女在这一问题上达成一致,站在同一阵营的话,那么周语同几十年来则无异于孤军奋战。
父亲对前妻和长女似乎是逃避态度,两个哥哥和小妹或许觉得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而忙碌贤惠的母亲到底是无暇顾及、还是早已经原谅?穗子母女的出现放大了周语同的孤独,成为她成长中的又一重大事件,甚至后来当她遭遇校园霸凌,那个欺负她的女生身上,仿佛也有栓妮子的影子。
家族矛盾在周语同一代持续酝酿,以周语同的视角看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害,经由岁月和记忆在心中反复上演,大概早已以一种平稳沉静的方式改变了它们原本的面目。这几乎成为整篇小说中最纠结的矛盾,甚至很难以简单的“悲剧”二字定义。而真正的原谅、诚恳的和解,仍迟迟不来。
爱与恨,是情感的两个极端,一切忧惧嫉妒期望失落皆在其中,游离转化变幻万千。生与死,则是生命的两个极端,人生短暂,云烟过眼,时间最是残酷也最是公平。
当爱恨生死相遭遇,处于两代人矛盾焦点的周启明,他的生命的终结,是否可以让失衡重新复位,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02谁在上周村?
小说开始于一场葬礼,父亲周启明的葬礼。在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与亡者告别的最后时刻,栓妮子不见伤心,更有不顾尊严的失态,与周语同亲兄妹几个构成强烈对比。这位上周村来客,却原来只是为了父亲的财产在做计较,让周语同轻蔑又无语,餐桌之上栓妮子的蛮横、引发她几近侮辱的举动,读来令人心惊。功成名就的周语同,与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早已是两个阶级。
难言尘埃落定。
下一世代看似已经走出了外祖父外祖母婚姻的阴影,但是他们,尤其是栓妮子的孩子们,他们能够完全躲避这种近在眼前的强烈对比吗?小说并非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因此读来更有无限真实之感。
穗子因自己心中的执着,固执地把栓妮子拴在身边,拒绝她通过外出上学离开上周村,也阻止了她改变命运的上升通道。而栓妮子对孩子们学习和教育的重视,甚至支持丈夫上大学,是不是对她母亲的一种反抗反叛。当她以她的强势控制家庭之时,是否又把超越父亲的其他孩子,暗暗作为心中的目标。
葬礼上,栓妮子的长女周河开对母亲不顾尊严的做法感到羞愧,对小姨和她女儿欺负人的态度感到愤怒,而这是否直接或间接促使她走得更远,远至异国他乡,下意识里期待与家庭割裂,永远离开那个地理上和心理上给她压迫的上周村。
也许的确可以这样以为,事实上存在两个上周村,地理上的北方普通小村落,闭塞贫瘠容不下理想;心理上的故乡或父亲母亲的故乡,一种强烈的原生家庭印记、心灵上的执着与迷惘。大概,这里才是小说真正的起点,关于出走与归来、否定与认同、厌弃与守候,构成一种绵绵不尽的情思、时强时弱的较量。而在小说所有的人物中,谁停留在了上周村,谁是那故事里的人?
人生百年,落叶归根。周同尧、周启明出走半生之后,最终让自己长眠于上周村。周家奶奶和穗子以坚持的守候,等候他们必定的归来,虽然残酷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纵然是无谓的胜利。
庆凡在上周村,无怨无悔,终身守护着穗子和栓妮子,而他的存在分明加深了穗子母女的悲剧。假若穗子放下过去,显然可以拥有更自在的人生。但一切都不存在如果,她心中的伦理抑或执迷,更让栓妮子也陷入这无望的、无助的斗争。可以想见的,栓妮子的子女们,他们的自尊在或长或短的一个时期内也备受煎熬。
人不会被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干扰。事实上,我们不仅为所爱的人而活,也为所恨的人而活,但归根究底仍是为自己而活。周语同的母亲妹妹和哥哥们,离上周村的距离较之周语同要远得多,林树苗和周小语也不会为这些事情而苦恼。因为他们都没有周语同那般迫切的、强烈的,渴望获得关注或回到无虑童年,渴望被理解和救赎的心情。
爱是温暖的,也是严峻的,具有绝对排他性的事物。周语同与父亲的隔膜无从化解,父亲更把温情转移至小妹身上,令她伤心嫉妒。她对他的感情无从表达,更无法接受外人对父爱的瓜分,自然而然转化了心中能量,把栓妮子和穗子作为了仇恨的对象。由此在心理上,接近了父亲的故乡与过去,亲近了父亲。
那么,当父亲周启明去世,一切较量失了意义。究竟又能否将其作为某种和解的开始?
当周语同在父亲病床前落泪,当她在他火化时无限哀恸,当她真正意识到父亲的生命终于一去无返,而她作为女儿,为他所做的如此之少,这许多年,他们甚至连一次真正的打开心扉的交流都未曾拥有……当此刻,那个父亲所成长眷恋的上周村,是否变得尤为亲切,那些曾给她带来伤害的人是否仍不可原谅?
周语同近些年为家族所付出的努力,尽力提携家族后辈,未尝不是一种延续与继承家族文化与荣誉的努力。尽管她常感慨自己这一支貌似不如栓妮子的孩子们,但她也愿意使用自己的人脉与资源,煞费苦心,帮助栓妮子的儿女们成就更好的事业。亲缘关系的魔力,大概在于此。
地理空间也是文化空间。周语同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周家的女儿,她对家庭家族有心理上的归属感。所以联合栓妮子的孩子们,她的子侄们,共同维护大家族的骄傲,这也是她一贯的自发的责任。
03时代的冰山一角
邵丽作品《金枝》家族往事早已是邵丽得心应手的写作题材,那些隐秘的、幽深的心灵经由作家之笔描摹刻画,往往动人心魄、给人以强烈的震撼。那些往事与现实,起承转合,重叠交错,以小说特写的镜头展现出纷繁人间中,个人与家庭的离合悲欢。
萨提亚的冰山理论,意指一个人的“自我”如冰山一般,我们能看到的表面行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大的一部分内在世界则隐藏于深层次,不为人所知。如此,我们了解冰山的存在,同样不需要真正看到水下它的全貌。
此一理论不仅适用于小说中的人物,推及小说背景,亦十分恰当。作家不刻意描写时代,不做过多有意的铺排布置,而时代背景已然在故事之中矣。
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是:周语同和父亲终身隔膜的开始,是历史荒谬的明证。在一切唯领袖至上、意识形态占据主导地位的年代,一个五岁孩童的无心之失,无法被忠诚自持的父亲理解和原谅。甚至,使他对女儿的个性也产生了极大的误解。周语同多年后了解到父亲当年不让她当兵,是觉得她不是能让人省心的孩子时,幽幽一句“这像是我父亲说的话,更像是父亲眼里的我”,令人深深感触。
魔鬼藏在细节里。当年父亲的领导肖景华被打倒,上吊自杀。但是他那么讲究的一个人,死的时候竟也没给自己换身干净衣服。他的脚下也没有凳子,而他是怎么把自己吊上去的呢?父亲有疑问,而他不敢说也不敢问,他当年的恐惧,能否部分解答他在女儿涂鸦领导人照片之后与她的疏离。
【父亲说,萧书记死的时候身上都是被学生打的伤痕。他们是真打,皮带木棒都敢用,衣服也扯烂了。他哽咽起来,也不看我,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我也跟着他朝窗外看,妹妹家住在27楼,只看得见傍晚的天空,没有鸟,天空寂静到荒芜。】
个人命运在时代中沉浮,那种无力感、艰辛感、何其明了。而为人子女,可以苛责在那样的年代里辛苦维持家庭稳定的父亲吗,如果不能、那这一笔算也算不清的账目又该如何计较?假若无法放下。
小说并非时代的完全镜像,不是也无需对客观世界面面俱到地反映,作家在其中作了许多微妙的留白处理。而那海面上,冷冷的冰山一角,已足够令人反思、反省。
年幼的周语同,有着孩童的眼光、天真的困惑。她所面对的这个令她不安、惶惑的世界,与她心灵的简单脆弱相对比,大概比任何直接的控诉、都更有批判力度。特殊环境与时代,对生命的摧残、对人性亲情的扭曲,也许也是小说的母题之一。
阅读有时,是颇为有趣的体验。初读罢小说,我尤其感到其中的残酷与复杂,故而心情沉重。隔天重读,却又体会到文中有某种细腻的、默默的温情。尽管《金枝》中刻画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相亲相爱一家人,这些亲人之间有矛盾有嫉妒,有种种委婉幽曲的心思,但是随着小说的发展,他们仍然实现了某种亲近与亲密、懂得与谅解。
在罗马神话中,金枝是有着金色树叶的树枝,持有它,罗马“种族的缔造者”埃涅阿斯便可以出入地下世界,J.G弗雷泽的《金枝》则是关于自然、巫术与禁忌的早期隐喻。提及自己的作品,邵丽谦逊而温柔地说,我的金枝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的生命希冀,一种对家族儿女的生存祈祷。
小说中周语同的祖母裳,也曾以金子借喻幸福,但是金子不会像她讲述的那样自己出现,其实所有的人,都在寻找发光的金子的路上。文学源于生活,生活也被文学所影响,而读者未尝不可以从如此宏大的现实主义小说中,收获某种追求幸福的有效经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金枝与金子。透纳油画 描绘金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