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改的命》读后感摘抄
《篡改的命》是一本由东西著作,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5.00元,页数:32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篡改的命》读后感(一):篡改的命
本来理解为写的是普通人的生活,后来看到评论说写的是农民工。是的,如果自己遇到汪长尺那样的事,说不定还不如他。改变命运,到底有多难?突然有点失落。农村到城市的路到底有多长?幸亏来到了大城市,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来打出一片天。是的,读完小说,我们不应该怨天忧人,而是应该认清自己,继续努力。
《篡改的命》读后感(二):耕读人家的宿命
进则光耀门楣,退则封妻荫子!儒教刻在农民骨子里几千年,汪槐的人生使命和理想就是让长尺考上大学,到城里当干部;长尺用极其荒诞的方式走了个捷径,完成了祖祖辈辈的夙愿。本书以冒名顶替“被偷走的人生”做底,用荒诞的笔触描绘出城镇化进程中人们的精神和物质面貌。在人人内卷的当下,阶级固化已是常态!打破儒家那套,阉割自我,绝子绝孙,也许是条路。
《篡改的命》读后感(三):篡改了谁的命
林方生怀着一腔热血,想要帮照片中这个肿胀的男人翻案,越追查越害怕,发现这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竟是自己最亲的人。他选择了毁灭证据,让自己被篡改的命继续篡改下去。
我一直以为篡改的命,篡改的是汪大志的命,他的命被汪长尺拐了个弯,摇身成为林方生。读到最后,我才发现,篡改的命,其实也是汪长尺的命,那个顶着他的名字生活的人,那个人的人生,实际上才是汪长尺的人生。
因为被篡改的命,汪长尺以及他的一家都改变了。东西以当代黑色幽默的语言,为读者描绘了汪长尺无奈的一生。甚至到最后,连他最爱的儿子都离他而去,想让他短暂的一生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对于汪长尺来说,社会的许多不公落到他的头上,但他自己的好面子何尝又不是让自己吃了许多苦。
看到这本书的简介时,我也想到了余华的活着,不过我没有看过。
只愿篡改的命在现实中越来越少。
《篡改的命》读后感(四):黎明时的坠落
刚开始看到一半的时候,感觉不好,语言有故意雕琢之嫌,情节也有矫作的痕迹,没准儿又是一部蹩脚小说,不符中国小说学会给其年度长篇小说第二之誉。但这本书我毕竟花了二十多块钱买的,我还是坚持了下去,现在想来,幸亏我坚持了下去,否则我得不到如此的震撼。
汪长尺无疑是主人公,他是所有改革开放后,由贫困农村进城寻找梦想的青年的代表,不,他是所有失败者的代表。他遭受了几乎所有失败者所承受的苦难。高考考得不错,但却由于被人冒名顶替而落榜,命运的不公由此开始:父亲为自己伸张正义,但即使摔断了腰也没有人伸出温暖的双手;满怀憧憬到城市打工,发工资时老板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挣到的第一笔钱却是替人家坐牢而得来的;为自己和兄弟们讨薪,却被老同学捅了刀子;讨了老婆生了孩子却养不起,无奈只能默认老婆去卖淫,父母去乞讨;工地受伤造成性功能障碍却得不到应有的赔偿;和包工头打官司,亲子鉴定书都被做了假!他靠勤劳的双手和智慧改变自己命运的梦想破碎得连渣渣都不剩,他被现实逼到了命运的墙角!他抓不住命运的咽喉,他只能做命运的奴隶!
他被急欲复兴的家族理想和残酷的现实推向了魔鬼的怀抱,由此他变了,他由胆小懦弱变得心狠手辣,由善良诚实变得冷酷无情,由积极变成了消极,他堕落,他冷漠,他狡诈,他欺骗,他敲诈,他变得无所畏惧!一切的道德在他的面前都变成了狗屁,有钱才是正人君子!他坠落了,坠入了黑暗的深渊再也起不来,他终于明白从一出生他就输定了,因为他没生对地方。他决定把满怀着自己希望的亲生儿子汪大给别人养,只有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城市家庭,才能彻底的摆脱农村的贫困与肮脏。最后大志在汪长尺的秘密监视下长大成人,四岁会踢足球,五岁弹钢琴,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汪长尺可以说成功了,也可以说彻底失败了,妻子因此而离家出走,父母因此和他断绝关系,而现在他和林志方可以说除了可怜的血缘没有半毛钱的联系,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这就是他要的长大成人的大志?这也印证了仅靠汪长尺是无力改变汪大志的命运的。他被林家柏发现了,但仅仅是这一点点的败露,他得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他心甘情愿,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他像一个沉重的大石头,从西江大桥坠下,没有溅起一点水花。是现实逼死了他。
汪槐则是另一类人的代表。我也是农村来的,我从汪槐的身上能看到我的父亲的影子,还有我的一辈子没有出过山的爷爷,我的深山的邻居,我的许多爷爷辈的亲戚,我的初中班主任,我的高中的老师们。他们来自贫困了几百年的中国,他们黄土朝天,像他们的祖宗一样,连血液里都沾满了泥土的气息。终于,一道改革的大幕拉开了,在电视中,在干部的嘴里,在从城市打工归来的邻居嘴里,他们知道了城里到处铺满了黄金,他们知道久违的机会来了!!!从鸦片战争开始,他们积郁了将近两百年的对改变命运的向往像雷一样炸响了,对家族复兴的急切欲望使他们如疯如魔。汪槐为了儿子能争取一个大学的指标而不惜从高楼坠下,他为了能使儿子在城市的生活好过一点,不惜扔掉祖宗留下的最后一点尊严,他匍匐在地上,像狗一样,向冷酷无情的城里人讨起了钱。在对汪长尺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之后,他抱走了大志,他要把他培养成国家干部,他要亲自教他的小学课程,他要做他的陪读童子,他似乎已经磨灭的希望又重新熊熊燃烧起来,但这伟大的理想和慷慨激昂的努力都被一个小小的过敏打败了。可笑又可悲。都知道急功近利必然要失败,可他能不急功近利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希望,这是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他的祖祖辈辈至少十代人的的希望!最后,他绝望了,他没有精力再流一滴眼泪,他成为了一个巫师,也许只有巫术才能满足他的愿望。
在通往城市的道路上,大部分人失败了,少数成功的也是踩着无数失败者的伤口,喝着他们的血和肉才通往胜利的。这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年代,但机会却总是隐藏着悲剧和毁灭。
《篡改的命》读后感(五):比边缘人还边缘的是什么? ——读东西长篇小说《篡改的命》
作者:景怡
提笔前一个小时左右,在央视《新闻联播》看到一则沉痛的消息,说的是埃塞俄比亚首都一个垃圾场滑坡导致46人死亡。新闻还专门提到,很多人死亡前在垃圾场寻找吃的东西。
今天也是刚刚看完东西的长篇小说《篡改的命》的日子,此时此刻,五味杂陈。我禁不住会想,后温饱时代,比边缘人还边缘的究竟是什么?
在书店无意中遇到这么一个名儿的书,毫不犹疑地带回家,其中的原因,除了之前阅读东西的《耳光响亮》的好感驱使,毋庸讳言,另一个原因应该是书名勾起了我好奇心。可是,回到家翻看目录,看到的却是——“死磕”、“弱爆”、“屌丝”、“抓狂”、 “拼爹”之类的网络流行词汇,习惯了看严肃文学的我,又怀着警惕心理,把阅读该小说的计划搁置了,一搁置就很长时间。
最近,被安排了很多不该自己岗位职责上要做的事,工作上频繁加班,导致心理堆积了很多情绪。按理说,上班十年多的我,早该习惯了被强加职责范围外的工作,早该对各种委屈麻木了,但是,这次却异常敏感起来。看完其他书之后,我从书堆里淘出《篡改的命》,在每天上下班的地铁上看了起来。
“我把自己写哭了,因为我和汪长尺一样,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每一步都像走钢索。我们站在那根细小的钢丝上,手里还捧着一碗不能泼洒的热汤。”读完 “后记”,合上书本,我嘘叹不止。这段文字让我想起,十二年前在这座城市某家报社做实习生的我,因接听“情感热线”而采访了一个命运起起落落的中年男人,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汪长尺学习成绩很棒,不负农村父母的期望,高考考出好成绩,却没被录取。父亲汪槐去教育局反映情况“死磕”,并没有任何结果,搞得自己摔成了残疾。汪长尺过早娶了不识字的媳妇小文,两人为了生计进城打工,做建筑工的长尺却遭遇林家柏拖欠工资。长尺讨薪,遇到意外,伤到了生殖器,导致性无能;怀孕的小文在洗脚城上班,为了赚“快钱”,做了妓女。为了赚“快钱”,父母进城既做了拾荒者,也做了乞丐。
作为农村人的汪长尺、小文和父母,在走入城市之前就期待改变命运,进入城市以后,他们被淹没在物欲横流的洪流里,尽管他们是顽强生长的“不死草”,但是,在后温饱时代,在资源分配本来就极度不均衡的残酷现实面前,他们的喘息注定只会是很快流逝的嘘叹。
在重重困难面前,长尺急于想不让儿子大志步自己的后尘,让孩子改变命运——通过自己对优良家世的考察,瞒着妻子小文,把孩子作为弃婴,“定点”丢弃到不能生育的大学副教授方知之家门口。改变了孩子的成长环境,他间接改变了孩子的命运,但是老婆小文却离开了自己。虽然后来知道拖欠自己工资的林家柏就是方知之的老公、大志的义父,但是长尺还是说服了自己,让孩子在这个他选定的殷实的家里茁壮成长。没曾想,一直监视着这个家庭动向的他,竟然发现了林家柏有了外遇,长尺决定要用自己的努力挽救林家柏和方知之已经名存实亡的婚姻。然而无赖的林家柏要和长尺做一个交易——林家柏给长尺父母一笔相对可观的养老费,长尺离开人世,林家柏回到这个家继续照顾孩子长大。生无眷恋的长尺答应了林家柏的条件,跳下西江大桥,结束了生命。全村人异口同声“往城里”,长尺的魂魄投胎到了林家柏的情人吴欣的肚子里。多年后做了警察的大志无意中查到跳下西江大桥的汪长尺没死,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副局长,再查下去,他发现了一场高考冒名顶替的罪案,被顶替的人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汪长尺。
在后温饱时代,小说里那些为钱穷疯的残酷现实,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人性抉择,他们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两代人都怀揣让孩子离开农村过上体面的城里人的生活的美好愿望。可是,在数十年的城乡二元制户籍治理结构下的社会,他们进入城市,注定始终是边缘人。
纵使,没有了城乡二元制户籍管理的三八线,如果社会资源分配极度不均衡依然代代相传,那么,农民进了城,还是找不到合理的方式融入城市日常生活,他们注定仍旧是边缘人,注定仍旧一代代背负比边缘人还边缘的负累——毫无尊严地苟且偷生。
《篡改的命》读后感(六):集万千悲剧于一身,你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东西是典型的慢写作,平均十年才出一部长篇,而这部最新的长篇小说中所经历的时间跨度,也跨越了二十余年之久——主人公汪长尺一家三代,十五年底层奋斗史。“有人篡改历史,有人篡改年龄,有人篡改性别,但汪长尺篡改命”——同样是出身农门的我,初次看到这个小说封面觉得没有什么新鲜感,哪个不是听着“知识改变命运”长大的呢?社会底层的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寄托了父母的希望,跳出农门,改变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啊!“篡改”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个贬义词啊!历史被篡改,那就是失去了原有的真相;年龄被篡改,那年龄就是作假;篡改就是把真的改成假的,努力改变命运怎么能用一个贬义词来形容呢? 读完才发现,篡改,是这部小说最让人心痛的词。这个词,让汪长尺一家三代承受了命运不能承受之重,沾满了血泪与灰尘——汪长尺的命运被人篡改,高考上线却被另一人顶替上了大学,并且直到死也不知道世界上另一个人用着汪长尺的名字,升官发财,飞黄腾达;以为自己高考失利的汪长尺命运就此被拖入泥潭之中,父亲汪槐为了讨个说法,给争取补录的机会,不慎从招生办大楼掉了下去,摔断了腰椎,余生都坐在轮椅上,再也没能站起来,并且本来就贫穷的家因此变得赤贫如洗;汪家改变底层命运的奋斗变得坎坷无比,在几经波折无望之下,汪长尺为了儿子不重复自己的命运,把儿子送到了福利院让一个富有家庭领养,让儿子在一个物质优渥的家庭成长,放弃了自己的父亲身份,直到儿子成年后成为了一名警察才在档案中发现了自己身世的秘密。 汪家命运:集万千悲剧于一家 从情节上来看,《篡改的命》并没有太多新意:汪长尺被顶替上大学,进城当农名工被拖欠工资,替罪羔羊代人受过蹲监狱,娶了一个文化水平很低的妻子,两人进城后妻子卖淫来补贴家用,残疾的汪槐跟老伴儿乞讨、拾荒,专门为人摆平麻烦事的黑道……这些是发生在我们日常生活和新闻中都已经司空见惯到让很多人都麻木不仁的事,但东西把他们组合起来,却依旧给人一种钝痛之感,眼睁睁看着不认命的人身不由己地被一次次拖入生活的漩涡,直到淹没在滔滔江水之中。 东西的底层写作是满怀悲悯之心的,但是读完你会发现,善良的人总是在东西的笔下承受最大的磨难与苦楚。汪槐为了汪长尺到招生办去静坐示威十几天,家里的稻谷几乎全烂在地里;在招生办大楼不慎摔断了腰,没有钱住院像死狗一样被扔在医院门口,导致家里卖牛卖猪卖掉一切可以卖的值钱的东西才捡回来半条命。汪槐的绝望,像发霉的谷子,像淋透淋软的他手中纸牌的大雨。毫无尊严可言的示威折断了汪槐的腰是一个隐喻,暗示着汪家人从此之后都没有机会再挺直腰板做人了。回到村里的汪长尺,那种“举全村之力送你上大学”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成了王家债主,他们因为汪长尺没有去复读而是悄悄出去打工,来到汪家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抵债,生蛋老母鸡,汪槐的棺材,甚至汪家的地契。汪长尺带着替人坐牢换来的一千块钱,才终于还清了汪家的欠债。好不容易进城打工终于得到一份工作的汪长尺,却又被砖头砸伤了生殖器,并且这样惨烈的代价才换得想要打胎妻子从手术台上下来,为汪家保住最后的血脉。汪家的男人,不是折了腰,就是折了生殖器,无法在世间扬眉吐气,面对难以改变家族命运的悲剧,汪长尺做出了一个悲壮的决定:将儿子送到福利院,制造机会让一个富人家庭领养;而让人倍觉屈辱的是,那个家庭的男主人,当年汪长尺正是替他蹲的监狱…… 东西把汪家的悲剧往死里写,以密集的笔触将底层几乎所能经历的大部分具有代表性的灾难事件放进了《篡改的命》里,让集世间底层万千苦难于一身的汪家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 汪长尺带着一把家里的椅子去找在招生办静坐示威的汪槐,带着那把椅子去补习班做插班生,最后这把椅子留在了门卫室再也没有带走;汪长尺的自杀遗书中,交代友人在烧骨灰的时候连同那把放着他事先准备好的骨灰盒的椅子一并烧给他,他说担心自己死后也要站着,没有地方坐下,他累了。这是整个小说中,最让人戳心的地方。椅子在小说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象征,汪槐憧憬自己的子孙能够变成坐办公室的城里人,为什么汪长尺说担心自己死后也要站着呢?他只有排队的人才要站着,排着队想要改变命运的人那么多,而汪长尺直到死都没有轮到自己,极其悲凉地结束了短暂的一生,没有看到自己儿子长大成人。 篡改:不过是宿命的荒诞 小说主线写是汪家想要改变家族命运的奋斗史,在这样的奋斗背后,是一个篡夺了汪长尺高考奋斗成果的人,在那个大学生稀有、考上大学就有一个打着包票的似景前程的年代,汪长尺本该得到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人以他的名义顶替了。也就是说汪家的命运,以这样一种荒诞的形式走向了繁盛,只不过享用的不是真正的汪长尺;小说中另一个汪长尺,也就是那个假冒他的人,篡改了别人的命运,在偷来的人生中,永远不能再做自己,这也是一种篡改。 在小说的最后,汪长尺的儿子成为了一个警察,在查案件卷宗档案的时候无意摸出了自己的身世真相,给汪长尺带来了一个迟来的正义结果,当年冒名顶替他的人被绳之以法。他没有恢复自己汪家子孙的真实身份,而是将真相永远沉入了当年汪长尺沉江自杀的地方。汪家家族的命运,就此是真的被篡改了,汪家真正子孙的血脉,依旧会用另一个姓氏延续下去。 东西这部《篡改的命》,故事建立在一个扭曲的社会环境之中,没有公平可言的竞争,展示了一个崇拜权力与金钱的社会阴暗面,让人看不到希望,这或许也是限制这部小说格局的地方,在书写“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权力和金钱玩弄的底层人中,也透露出一股浓郁的戾气,被扭曲的善良,被玷污的理想,被篡改的命,将公平正义诉诸于冥冥之中的因果轮回,以一种超现实的手法写汪长尺的死和杨家柏跟新欢儿子的降生,汪长尺用“重新投胎”的方式确实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却成为了自己前世仇人的儿子。多么荒诞啊。本人公众号:youngway
《篡改的命》读后感(七):隐形暴力的书写
“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二十世纪以来,曾经涵养了文明起源的乡土却成为社会发展中一系列代价的承受者。在国家默许下产生的由城市指向乡村的压迫格局,利用甚至挥霍了属于大多数的资源,从此田园牧歌不复存在,浮肿的繁华图景终在乡土文明的残骸上建设而成。在这一格局下,无论是户籍制度、执法程序,还是教育系统、医疗服务,都在制度化的规范面纱下藏起作为隐形暴力参与者的真实面目。在《篡改的命》中,作家东西借助主人公汪长尺的短暂一生走马观花地路过底层各个角落,其中既体现了全景式把握社会的书写雄心,又保持了个人特色语言对现实的渗透能力,《篡改的命》因此成为一部因深度介入现实而充满震撼力的杰作。
位置争夺的神话
城市文明的形成源于规划,规划即意味着按照功利原则截断天然的流动性,予以整饬重排。在城市功能区的划分和社会阶层的分化下,有没有一个“位子”——无论是物质的椅子还是抽象的身份,都成为决定生命尊严的关键。在农村投胎意味着先天就少了一个位子,像出生起就落选了最重要的一场考试,此后无论高考、招工、维权官司,看似充满抢位的机会,却往往是最初失败的一次次重演。而侥幸获得位子的人则如获至宝般立刻实现物种的进化,开始凶恶地据地作势。
《篡改的命》中反复出现的“椅子”是一个重要符号:在招生办维权时,席地而坐的汪槐就发现“偌大一个县城,连张多余的板凳都没有”;去县城中学补习时,教室也早已座无虚席,汪长尺只能扛着自己的椅子挤在人群的缺口;小文怀孕后在城里常常犯头晕,“看看要倒,马上找个地方靠住,坐稳,等那阵晕过去又才爬起来”;甚至在自杀前打算坐在街对面看儿子一眼的汪长尺,也被米粉店老板不断地驱赶。每个板凳早已坐好了一个屁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充满社会进阶雄心的汪家父子也终归无可奈何。位子的所有权固然无需像动物世界一样靠武力争夺,然而,文明社会中更为凶险的一点是,每个位子已经被合理化为屁股的天然属性,并以户口类型、知识水平、文化素质和家庭背景等作为有力的外在依据,越是显得合理就越让人不得不咽下那句“凭什么”,因为得到的只可能是一句来自股长的嘲讽:“没那么大的屁股,就别坐那么大的板凳”。比起兼具农民式淳朴和精明的老一辈,受过义务教育的农村青年反倒更加信任这种合理性,比如汪长尺曾千方百计阻止父亲上县城维权,“我宁可回家做农民,也不在这里丢脸”。这种善良的羞耻感本是教育的成功,却无意中变成教育的圈套——当机会不平等时,教育变形为体面、教养、风度等词汇,在维护一部分人天然骄傲的同时,浇灌另一部分人的天然自卑。
因此,无论是乡村人情社会的传统道德,还是底层普通人的匹夫之勇,又或是年青一代的教育启蒙,一切可能得到承认的精神资源都无法与僵硬的体制对抗。事实上唯一能够打破格局、抢到椅子的手段是不择手段,是女人卖淫、男人自杀、老人乞讨、孩子送养……跻身文明人的途径竟然是放弃人文主义时代以来人类文明的核心:对人性的珍惜和对个体的肯定。汪家父子逐渐意识到,惟一不需要凳子的是放弃人格的乞讨者:“那个身影他太熟悉了,曾经那么高尚那么魁伟那么勇敢那么安全那么善良那么智慧那么汗香扑鼻…现在却像一条死狗蜷缩于地面,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裤,头发又乱又长,脸和手沾满尘土。”椅子的悲怆意味也在汪长尺的遗书中达到了最高点:“烧我的时候,请你把这张椅子一起烧了。我怕死后一直站着,我想坐下,我累了。拜托,来生再谢。”除了椅子的隐喻,东西还用各种手法突出城乡二元对立的割裂,这种对割裂的书写因为充满极端性甚至带来许多喜剧效果,比如汪长尺对汪槐坚定地说“不要说生孩子,就是一个屁,我也要憋到城里去放”,这种极具荒诞感的表达正是扭曲现实的产物。
然而,故事最深的悲剧内核并不在于人类文明的解构,而是一切价值尺度都崩溃后,位子的神话仍然屹立不倒、一手遮天。最后的招魂部分也因此显得尤为震撼,自古文化传统或是希望死后升天,或是希望魂归故土,楚辞就有云“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但对于书中的现代农民工子弟,成为城里人是死不瞑目的执念,“长尺要投胎,往哪里?”“往城里。”“往哪里?”“往城里。”在全村人悠长而迫切的呼唤中,长尺的游魂终于迎来一个残破的美满结局。
生存逻辑的辩论
《篡改的命》中的人物之间总是在不停地唇枪舌战、七嘴八舌,或许可以将这种充满特色的对话描写概括为“振振有词式语言”,即人物们面对现实逐渐发明出一套振振有词的生存逻辑。这虽然是一种走投无路的精神胜利法,却也是对文化规训的反制和解构——如果一种文明是建筑在隐形暴力之上的,那么它就是不文明的文明,不仅没有资格评判草民的缺点,它所体现的制度之恶也远不如小人物勤恳的上进努力善良。面对强词夺理的文明,生存才是硬道理,身为普通人在行动上永远只能无奈听命,只好在言语上夺回解释生活的权力获得心理补偿。
因此,《篡改的命》中的语言资源极其丰富,其中比较突出的是以下几类:1.新潮的网络语言:“傻B”,“我 TM没那个本事,我TM没那个胆量,我TM太胆小”,“他爸是林刚”,还有三个引人注目的标题:屌丝、弱爆、拼爹;2.官方的新闻话语:把父母接到县城是为了“充分享受制度的优越性”,在工地教育儿子是“我想跟你开个常委会”,落在小文头上的灰尘是PM2.5,欠账是“宣布破产”,用地契抵债是“资本运作”;3.文雅的高知论调:虽然谈的都是日常琐事,用词却天南地北无所不包,有古文“如果我们想要大志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儿子交给他们培养”,有科学名词“因为我的基因里缺大学”,有现代诗“你要养得活全家,我就买一水缸酒精来消毒,从此做个幸福的人,劈柴喂马周游世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甚至还有医学名词“没想到大家都做了胆囊切除”;4.生动的拟声词汇:发出“嘁嘁嘁” 的笑声,“咚咚咚”磕头,闸门“哗” 地落下,肚子又“呱呱” 地叫,电梯“嘎” 地停住,砂浆“嘁嘁喳喳”地撒,一沓钱在手上“叭叭叭” 地拍着,床板“咿咿呀呀”,轮椅“嘁喳嘁喳” 地滚动,有趣的是,原文中所有拟声词都加了引号,就像给语言加了扩音器一样生龙活虎;5.通俗的比喻修辞:“只听见一团声音像组合拳,在担架上空打”,“人人避之,仿佛他是一个臭屁”。
出神入化的语汇运用不仅形成了万花筒式的语言奇观,还带来了意味深长的效果。对此作家余华评价道,东西的语言让他想起“电影院里满地瓜子壳被踩踏时发出的生机勃勃的声音”,那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叙述方式”,余华欣赏的是语言的人间味和现实感,而除了“生机勃勃”,我认为其背后的意味深长也同样值得关注。比如,对官方新闻话语的运用就充满讽刺性,因为对国家大事的讨论通过媒体已经深入民间,人们甚至有种全民指点江山的错觉,然而事实上,普通人连自身命运的决策权都无法拥有。而书中人物与时俱进的论调表明,随着义务教育的推广、大众传媒的兴起和互联网生态的繁荣,伴生而来的是信息传播的普及和其他权利的不普及,是注意力经济的均等和其他机会的不均等。同一个时代,同样的文化背景、思维方式下,却有如此庞大的群体仍然过着落后卑微的生活,这种强烈的反差借助人物不自觉的语言习惯得以浮出水面,就像主人公的父亲汪槐一边讲着“万恶的旧社会”,一边被新社会从人变成鬼。
代际重复的话本
《篡改的命》在叙事上与古代的话本小说有些相似,它注重起承转合,写法草蛇灰线,又常由巧合串联情节,事件之间互相对位重复,不断重演的故事在结构上形成了一个绝望的死循环。比如,跳楼这一行为就不断出现,汪槐借助跳楼来维权,汪长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又在脚手架上假意跳楼维权,直到最后的跳桥自杀。跳楼是一种“拼命”的行为,但他们从未指望得到人们的同情心,而仅仅是为了有关人员碍于脸面来息事宁人。文中的篡改则重复了六次之多:汪槐招工时被人冒名顶替、汪长尺考取大学时被人顶替、汪长尺顶替林家柏坐牢、DNA亲子鉴定结果被修改、汪大志被林家柏领养、成年汪大志抹去自己的身份信息,从被篡改到主动去篡改,书中人物一直在竭力逃脱这个重复的死局,比如汪长尺反复思考,在小文威胁堕胎后自己是故意坠楼还是失足,这正是因为他心底隐隐担忧自己会不会活成父亲那样的人,然而结局是他完全活成了自己父亲的样子,从抗争的姿态到经历的苦难,甚至对后代的期望也如出一辙,那就是打破这横跨数代的死循环:
“心有不甘,我不想让你重复我的生活。 ”
“你不也重复爷爷的生活吗?”
“重复是有限度的,你必须去补习。
现代的时间观念是线性的,乡村的时间则停留在静止和循环之中,但这种停滞并不意味着安稳。小说中对乡村的着笔较少却充满感情,尽管作者无意美化农村的贫穷落后,他仍然在写作中流露出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那片故土的眷恋,这份感情使得小说看似如果汪家父子没有野心,他们就不需要经受种种苦难,二叔、 张五、 刘白条、 代军、 王东与汪冬们也不是不能活,他们可以浇菜、养猪、砌砖、生儿育女,但乡村的残忍在于一种没有后路的脆弱性,一种危机四伏的焦虑感,一次稻穗的霉烂、一场意外事故、一回冒名顶替、一件冤假错案……每个偶然事件的后果都足以毁掉一家人,而这些遭际因为发生在农村,注定永远无人知晓,无人过问。没有后路就没有底气,没有底气就只好忍气吞声,正因如此,终于走出循环成为城里孩子的汪大志换上一副恶声恶气的面孔时,汪长尺却感到无比欣慰: “姓汪的,我要告你赔偿。汪长尺的脑袋炸了,他想刚才诬陷我的是大志吗?他好像已经不是我的儿子。多少年啦,我一直盼望着他变成他们,现在他终于脱胎换骨,基因变异,从汪大志变成了林方生。他变成了他们,只有彻底地变成了他们,他才不会吃亏,才不会输给任何人。他的心肠越硬,我就越高兴,爸,我们成功了,我们终于在城里种下了一棵大树。”
城市寄托了农民工的美好愿望,象征着现世安稳的保障感和阶级跃迁的可能性。然而,如果稳定意味着底层群体要承担更大的风险,自己有后路意味着他人无前途,那么在城市的秩序井然之下,混乱没有被扼杀,而是被清扫到了死角并日益滋长,如果鼓励人们将代际重复的破局寄托在个人的冒险上,而不从根源上遏制这种不均衡的发展模式,那么必会使汪家的命运在人群中不断重演,给社会带来旷日持久的疼痛。
历史的暴力难以直接书写,因为它们无处不在却常常隐于无形。在少数人冒险和投机的鼓励下,多数人走向了悲剧,而这支前赴后继的庞大队伍却从未停歇。作者东西在后记中写道,他曾经把“挽留即将消逝的情感”当作写作的任务,也曾把写作定义为“软化心灵”,他固执地认为感动就是人类写作的起点,而《篡改的命》有力地回应了作者对写作的定义,在滑稽的、荒诞的、反讽的现实书写背后却充满情感,暗含了让隐性暴力可见、让边缘人可见的价值担当,因此,无论在现实关怀还是艺术价值层面,《篡改的命》都成为一部当之无愧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