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老太原的歌厅,黄面的
人的记忆也是有限的库存,上周发生的有些事情,今天翻腾,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有些记忆却是经年累月,仍在库里整齐的码着,如我们省城太原的歌厅,还有定格时代的交通工具,歌厅的匹配,黄面的。
改革开放之后,太原走向现代化的第一个动作是修建太旧路。省主要领导大会吆喝,象发动淮海战役般全民上阵。钱不够,机关干部捐两个月工资。当然这些钱后来退回去了。修建一条从省城到出省东口娘子关的百多公里高速路,拿出不到30亿,对省人就是抽血吸髓。现在的人听了一定纳闷,就这么穷?第一条高速路是划时代的,冠顶帽子叫“太旧路”。太原到有名的平定县娘子关旧关,地名没错,但老百姓说有点儿拔味儿。世间万物给个名姓,都要生发出文化的信息能量。太旧,缺浩气不说,显得十分窝囊。哪怕叫个太平路,太原到平定县也成。“太娘路”也挺好,自带七分想象力,辈分很高。
紧接着在太原南机场附近,修了规模宏大的武宿立交桥。这是1995年前后了。
太原市的市区面积那时候很小,往南过了三营盘就是把边,今长风街地界两边,大片的农田菜园子,到处晃动着戴草帽的耕作男女农民。
相比沿海地区的广州,太原市的发展晚了不止半拍。广州叫南风窗,窗外看到世界有什么,就偷偷拿回来复制。电子表,录音机,还有港台的邓丽君靡靡之音,都从南边吹进来,再慢慢的往北边刮风。山西人温良敦厚,几千年大山围着,有野心的不多。对标的,眼望着燕山脚下的京城。以往总是北京有什么,太原人就羞答答的搬回来,学着来。放小一号。
京城的交通现代化也是黄面的掀开一页。早先的出租车,在人们的眼里是奢侈品,国内只有小众的达官显贵才可以享用。80年代人们成群围在黑白电视前,还老喜欢看香港的古惑仔影视,暴走党驾着摩托车疯狂飞行在高楼大厦之间。电视外的老百姓看客羡慕煞电视里的老百姓,站在路边半生不熟的英语,叫一声“TAXI”!出租车便停下来。心里这时就嘟哝,太牛了,老子这辈子也想过上招手坐出租的这般光景。
现代化走过来也没觉甚。太原街头很快出现了黄面的。有些城市的脑子好,重庆长安牌,柳州五菱牌等小厢式车可发了猛财,一车难求哇,买台车得走后门。平头百姓在90年代挣2、3百大毛的时候,面的司机每月千百块到手不在话下。人穷志短。黄面的起步价5块钱便宜吧,起初很少人坐。5块钱不得了,可在剔尖馆里咥两碗大面。着急的有一次赶火车,才第一次坐了出租车。太原人嘴拙,英文“TAXI”的别扭,就叫打面的,简单就是“打的”。你怎么来的?打的来的。哦,还打的,拽的像个弹弓。母亲知道我赶时间打了出租车,还念叨,还打的,洋气的你,不知咋活两天呀。声明一下,我母亲可不是老土,还是小地方的领导。
小面的其实很简陋。国产化生产汽车的初级产品,工艺粗糙,外形一般。铁皮一层硬壳子,里边密封也不严,走风漏气。座椅横竖向的都有,硬板上一层薄伶伶的海绵。那时的市政修路还是人工为主,大小干道常见搓板路,坑洼不平。车赶的急了叮令咣啷,一趟不到5公里,颠的腰酸背痛。瘦人更难受,屁股下面没肉脂缓冲,骨头捻的疼。尤其在寒暑季节,黄面的是天然的空调。夏天热的像关在桑拿屋里,一身一身排毒的臭汗。三九寒天,虽挡的住如刀的寒风,仍与冷冻室无异。没有故事也是足够的冻人。
就这样,也是比坐公交车,骑行摩托车,脚踏自行车的高贵三分。坐到汽车上,咋说也比慈禧太后的豪华马车时髦。
上班还打的?只有暴发户这般阔气。
到20世纪末时,太原市的黄面的达到了8千多辆。家里养一台这样的黄色动物,比一般打工族就牛,每月收入大几千,起码也是小康日子。黄面的购买价也是5、6万元,办手续难。太原市当年的“客运办”,是官家最牛的衙门。一台黄面的,到手就升值。无形资产带经营牌照炒作下来,最高的敢喊出20万。
黄面的出租车靓丽了太原市好几年。相伴相生的另一道同时代的风景线,是时隔多少年仍然津津乐道的娱乐风景,歌厅。
上世纪的90年代中期,好象在一夜春雨之间,太原市冒出了密密麻麻笋尖般的歌厅,南城北城汾东汾西,大街,小巷,只要有间门面房,窗户遮住蒙成黑屋,买一台彩色电视机,两组简易音箱,一组霓虹彩灯,嗷嗷的吼起来,每小时50元,一天收入几百块不在话下。
一眨眼之间,太原的唱歌运动风靡,几十万歌星从大街小巷冒出了。即使睡着土炕,三下五除二就上了天堂。两年之后,太原市街头任意一个男女,不会吼一首歌的,那就是不可救药的土老帽了。
现代化的生活与文化,就从语言开始。羡慕嫉妒恨,人家港台人,南蛮子有钱,唱粤语歌,咬字不清也时尚,把一嘴牛掰的北京普通话也贬了值。凡显摆见过世面的,都要咬着驴粪蛋一样,学几句不卷舌头半生不熟的粤语。太原老乡尿憋的急了,必然要问人找厕所,茅房在哪里呢?一听就老土。茅房已现代成卫生间,还不够前沿,继续往高雅进化,柔柔的演化成了洗手间。时尚话的更新也需要缓冲时间的。有一次,去一朋友开的歌厅,遇到一后生内急,从黑洞洞的练歌房冲出来,洗手间在哪里?歌厅女老板对新事物反映迟钝,一张没有调和的冷脸,指着吧台旁边的洗脸盆子嘟哝,看不见?就在眼前,洗吧。那个内急的后生哭笑不得,时兴话找不见了,不自觉一口老太原土话咥出来,我说的是茅房,要撒尿…
城市漫山遍野的歌厅,有悉心人说,大小麦克算下来,差不多有2万家。太原的经济不算发达,多数人腰包是瘪的,但人被卷进潮流没的商量。有钱没钱,唱歌是脸。
唱歌,歌厅一时间成了太原城的独特风景。山西各地的经济发展,都从挖洞,冒烟开始。有执照无执照的黑口子一挖,黄金百两。发煤炭财,听起来容易的多。没有煤的地方就弄铁,小炼炉的烟冒起来,或者采石场,石灰窑。
四下里的县份,突然间长出不少暴发户。有了钱干什么,吃喝玩乐。买一台日本进口的小轿车,奔省城太原。初期,太原市有几家高档饭馆子,订饭还得走后门。如府西街的广东酒家,桃园路的唐都酒店,还有柳巷新冒出的“恒银昌”等。一顿饭上千成万的不稀罕。尽快把肚子吃的腆起来,膈肢窝里夹个“大哥大”砖头手机,裤腰带上别着传呼机,吱吱叫个不停,这是老板的标配。坊间有段子描写,太原城四大忙,“大哥大,BB机,老板的机器小姐的Ⅹ”。吃了饭一抹嘴,就不用多余的说,到歌厅醒酒去。
歌厅遍布,撒豆子一般随处都是。一两年之后,一是城市须变脸,二是娱乐界的大巫们生产出来。街头单间的小歌厅,小卖部一样走向消亡。超市闪亮登场。合拢集约的大投资,开始是出现了“歌城”,整座的楼,整条的小街,数十间上百间的厅,成百人甚至成千人可以吞进去一齐吼。最初的是有河西的后北屯,迎泽大街的“金苹果”,北城的“红太阳”,体育路的“小树林”等。
一到夜间,太原整个的城因为歌厅,就来了精神。饭馆也火了,黄面的司机赚钱,夜晚一直可以跑到天明。
练歌房的升级版是出现了陪歌陪舞的小姐。太原市经济不明星,但却是全国瞩目的歌霸城。娱乐圈也是金融一样洼地效应,哗哗的美女们四面八方流进来。歌厅淘金潮汹涌澎湃。一度美女云集,逐渐形成了两大汨支流。江湖间念叨,一是“四川狼”,二是“东北虎”。地域来路,如狼似虎指花枝招展的小姐们。街头当时风靡着一首歌,大概也是因为太原的风景启发创作的。歌声惊动了佛家的空山,“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小和尚,吓的赶紧跑…”。
狼虎主要吃什么,山西的煤老板。煤老板一度是山西人太原人暴发的代名词,挖的,运的,倒腾的,一切围绕黑炭说话。钱来的容易,花的当然不心疼。小姐们陪着坐一坐,笑一笑,配合几嗓子,几百元轻松进了腰包。有伶牙俐齿的,会把语言搅成迷魂药的,遇到慷慨大方酒精灌多的贱汉子,那钞票来的更麻利。
一进装修豪华的歌城大堂,歌客们立刻被扑面来的温柔震撼了,不飘飘然的少。两行风姿绰约的美少女,穿的华丽贵气,一字儿排开。白哗哗的腿,香水儿浸过的肉胳膊闪烁晃眼。特别是耳边嗲嗲的齐声美音,“领导好!欢迎领导!”哇,哪怕咱是个风吹日晒的民工,更在此刻脱胎换骨,进了仙界的迷糊。接下来怎么办,音乐响起,霓虹灯陶醉,不把兜里的钞票掏干净对不起人家。歌客们在一堆亭亭玉立的美女中选了自己中意的“货”。太原的土话常把陪玩的女娃叫“米子”或“马子”。四川的,东北地区的女居多。她们暗地里嬉称歌客男为“猪头”。在歌厅外,曾听到一个性格外向的四川女,用川语在姐妹堆里炫耀,要得!太要得了!宰了一颗大肥猪头哇。
唱歌,喝酒,调情,投骰子,这就是歌厅的一般游戏。小姐当然站在歌厅老板一边,大口的消费饮料,色酒。灌和被灌,榨干歌客的皮包是主要目标。歌厅的花哨节目有味。亲眼看到我的一个傻朋友,把百元大钞浸到啤酒杯子里,然后拿出啪地贴到小姐的脸上,小姐昵的一口一个哥。不到一会儿,小夹包里的十几张伟人头美化了小姐满脸,咯咯咯笑过了,这边的包空了,小姐的兜满了。这才亲眼证明了电报的6字——“人傻,钱多,速来”的内涵。不过也有另一收获,让南北方的女人瞧瞧咱太原后生,朴实,憨厚!在家小气,岀门虎气。
上歌厅的不分老少男女。夜幕之下,一穿锦衣盛装,夹个黑皮包,谁也不知水的深浅,衣貌取人,行头识别。洋装在身,上油的头发狗舔般的闪亮。人人都是体面的老板。改革开放不久,洋人那一定是国民崇拜的偶像。所以街头穿西装打领带的十分盛行。人生在世,吃喝玩乐四字。不同年龄的,谁不想试水一次。
当年遇到一位60多岁的老哥,满口太行老乡话。他性情爽朗,说话不拐弯。他轻叹一声,说他这种年纪的可算亏大了。两头都给耽误了。因为没成年的时候,有花哨世界,人还小。解放以后,山河一片红,身强力壮,找不到一块有颜色的地方玩。几十年过去了,花花世界有了,却年纪大了,没精神了。听了他的诉说,好笑又伤感。
老汉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下午他去了歌厅,与老板悄悄的商量,说他不会唱歌,还就想找个小姐,在歌厅陪他坐一坐。没有非份的想法,摸摸手绵一绵足够。歌厅老板也十分近人情,找个小姐陪老汉坐了半小时,给唱了几首歌,留下20块钱,心满意足的走了。
朋友是一位高干子弟,有一次约了饭局,到场的还有位省级的大官,市级的人物,吃饱喝足,干什么,歌厅。领导也不拒绝,趁此还可微察民情。顺手叫来黄面的。正是三伏热天,6个人圪挤到小车厢盒子里,大领导也如此,热的浑身是汗。好容易到了北城的“红太阳”歌城。麦克拿到手,一吼泯千忧。领导体验了草根们的放浪和自在,也十分的开心。
五一广场西边的影都,当年是太原最大的演歌场。公众点歌,抢麦疯狂。京城或沿海的歌女光临,一首点歌起价“888”元,竞拍场一样,群雄竞价。谁敢横刀立马,最后胜出的,一般是挖煤的大哥。经常就因为一首歌斗牛,出彩“6666”到”8888”,爆棚时5位数不少见。8,粤港人咬的不清楚叫“发”。一个8字,榨了煤老板无数血汗钱。
养肥了四川狼,东北虎。销金窟里有金银。那时没有手机哇。偶然一条消息,从邮电局内部传岀来。某小姐一封电报发到她们的家乡,吆喝村里的女同胞,“钱多,人傻,速来!”电报计费每个字不便宜,所以俭省。6字电报,字字干钓。翻译岀来的意思是太原这边的钱太多了,这里的人呢,智商不高,很憨很傻好日哄。放下手头的一切营生活,赶紧来太原闹钱来吧。
歌厅主导了太原。太原成了不夜城。钟楼街的开化寺,以前是大商贸广场,翻脸变成大歌城,红火的一塌糊涂。一到夜晚,人声鼎沸,酒楼,黄面的,摩托车,小吃摊子,服装夜市。夜夜笙歌,吼声震天,太阳掉到西山,地底下绕了一遭又从东海升起来不停歇的。热闹程度语言无以描述。反正是最后惊动了万里之外的美国。“美国之音”广播了,大概是恐惧太原夺了拉斯维加斯的风头。美国人说太原黄色一片了,于是惊动了太原塑方。不整顿不行,有点乱。
太原的许多家庭受到威胁,“小三”的概念浮出水面。
有朋友玩笑说,在小姐面前,男人基本上都是动物。我说不对,畜牲一阵子,绅士一辈子。如果挺住了酒精和畜牲的本性,熬过一阵子,就能保全君子的一世清名。人基本是阴阳两体揉合的高级物质,欲望和抵抗欲望的力量经常抗衡。
一遇到警方的大清查,歌厅的门庭一冷落,太原市的繁华像遇到西北刮来的霜冻,歌厅生意淡了,黄面的空载,饭馆子的吃客减少,卖衣装的商店也叫苦不迭。最为垂头丧气是各家银行。四川狼,东北虎大撤退,首先到银行把钱取出来带走。一眨眼,多少个亿被提现走了,咋能不急。
歌厅海了,太原政府当然也受到批评。老百姓笑话说,太原城整个儿变成大鸡窝也不合适。小歌厅逐渐衰下来,一批巨无霸歌城横空出世。有名的象河西的“金昌盛歌城”长治路歌城,五一东街歌城等。几百上千人进去同时嚎歌不成问题。金昌盛歌城一度是太原城著名的地标。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城堡,豪阔的城楼子大门内,几百座独栋小楼,家家装饰的金碧辉煌,每天吞吐数万的男女。周边连带出宾馆,小吃街,按摩,洗头屋。花花世界,简直热闹的不得了,一幅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不光太原人知道金昌盛,声名还远播京津地区。京城的小阔少们对付不起“天上人间”,就跑到太原做平价消费。周末开车过来住下玩一两天,度假了上班前赶回去。
歌厅的这阵风在太原刮了十多年,也衍生出不少伤风败俗的恶心事儿。皮肉生意,卖淫嫖娼,生产小三,家庭危机。颜色过于重了,整个社会不能容忍。
歌厅文化出不少笑话。有老公醉醺醺的回到家中,坐到沙发上迷糊。妻子拉扯说,早些到床上睡了吧。老公用手比划出“1”字,脱口说道,一百行不行?啪!一个耳光搧过来,老娘是免费的!老公傻了。
一位福建的小老板约我们吃饭,脸上被挠了两道血印。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嘿嘿笑了,说老婆给长的记性。晚上没回家,不小心错把一只花色的袜子套在脚上。老婆铁证如山,母夜叉一般冲上来。
21世纪初年,一场轰动全国的打黑与扫黄,终结了太原歌城的历史。歌城都拆毁了,从业的改行做了其它生意。吃喝玩乐,是人间永续不断的故事。歌厅变歌城,后续版是量贩式练歌房的出现。有了电脑,KTV浪潮又时髦了三两年。繁华暗淡,太原市的这道风景线渐渐变成了历史的一抹回忆。
鸟飞过留影,人走过留气,红火过的太原歌厅,黄面的,自然也是擦洗不了的永远记忆。人生没有对错,只有沧桑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