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菇脚说起
香菇算不算是亲民蘑菇里香气最为浓郁馥郁的?我不知道。和平菇、鲍杏菇、金针菇、口蘑它们横向比较,香菇应该可以毫无疑问地胜出。即便是和野生菌对打,它也能凭借香味的浓烈程度击败一多半对手。我只知道,因为香气太过浓烈的缘故,世间有许多人不喜欢香菇,就像是不喜欢香菜(芫荽,我知道,不用留言补充了)一样。
我小时候很少吃到香菇,没有什么香菇炒菜心一类的菜式,那时候香菇都很难得,香菇干也很少见。在那种香菇都不愿意亲近你的年岁里,我们经常吃的是香菇脚。所谓香菇脚就是香菇柄的下段,差不多是香菇在泥地里的那一部分,和出土之后的一点点。加工香菇的人为了效率,会把这部分直接切掉,减少清洗加工的麻烦。因为裹着泥沙,质地又比较坚硬,难以处理,所以香菇脚是廉价而低贱的食材。
一般的处理方式是把香菇脚放在温水里浸泡,称之为水发。然后反复淘洗去掉泥沙,好在那时候还有公用水龙头。等到香菇脚吸满水分,就会重新膨胀起来变得柔韧。这时候再用刀切成很小的丁,放在簸箕里晾到半干,就得到了可以进厨房料理的香菇脚。做香菇脚要有耐心,放上油,小火慢慢炒,等它一点点收干水汽。为了省油,也可以在热锅里直接先干煸。有条件放一点肉沫,没有条件就多放点辣椒,等水汽收干整个厨房已经香到快要爆燃。这样一盘炒香菇脚端上桌来,如果不考虑偶尔吃到的泥沙,也算得上是人间美味---每一颗香菇脚丁嚼开,都有香味猛烈地迸射而出。
之所以在这个早上回忆起香菇脚,是因为前阵子有读者教了我一种炒牛肝菌的方法。我是用平底锅放油干煸的方法来处理,这样最终出品还是保留了相当的水分。而她教我的方法是把牛肝菌先切片,然后直接下锅干煸,等把水汽差不多煸炒完毕,再按照正常的流程来炒,这样炒出来的牛肝菌和云南饭店里的口感差不多,有所谓“干香”的效果,菌片也不至于黏在一起,而是片片分明。
在她教给我这个方法之后,我突然有所领悟。应该说,她给出了一种针对菌类的普适烹饪方式。昨天我做了一份黄油煎松茸,其实每次做这道菜的时候我都觉得很麻烦,虽然说烹饪方法本身已经非常简单。麻烦之处在于我得不停地给松茸片翻面,同时还要顾虑黄油加热过久之后发黑的问题。所以,昨天我灵光一闪,先把松茸干煸了一通,等水汽大半收尽,再下黄油翻炒提味。最后的成品卖相很好,松茸上有铁锅的烙痕,但又没有黑褐色的黄油残余。而且口感也软硬适中,保留了松茸的香气和黄油带来的风味。
于是,我又回想起小时候人们处理平菇(又叫人工菌,不用在留言里更正了)的方法。平菇这种东西实在是没有任何性格特点,无论是颜色、质感、味道,都给人一种坦然面对厨房的蹂躏但绝不出声的感觉。出汁又很多,一盘子平菇放下去,能炒出半碗多水来。教科书上说,蘑菇介乎于植物和动物之间,是一种真菌。对于我而言,绝大多数蘑菇就是蘑菇,不会让我联想起真菌,唯一的例外就是平菇。软绵绵,疲沓沓,一嘴下去没有受力的地方,但是又跟你柔性抵抗,确实真菌的感觉很强。
当年唯有一种做法我很喜欢,它能给平菇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就是把平菇撕成条,放进热锅里反复干煸,逼迫它把所有水分都给交代出来。在不断的翻炒过程中,平菇的体积会大大缩小,变成豆腐丝粗细。在这个过程里加入盐或者辣椒粉,最后再加一点点油来滋润一下。非常奇怪的是,当平菇煸炒到足够干的时候,也许是菌汁足够浓缩的缘故,它突然有了菌香,否则只是一股平庸的水腥气。这时候你会承认平菇也是蘑菇,也是菌,无论什么名字,反正是从真菌里脱颖而出,变成了真正的菇,真正的菌,真正的美食。一直到今天,我都能清晰地想起干燥的平菇菌丝在翻炒时,划过锅底的那种声音,就像是用丝瓜瓤在洗锅,又比富婆快乐球刷锅时的声效要弱一些。
菌类(又称蘑菇,不用在留言里提醒了)富含水分,烹饪的时候其实需要考虑的就是一、如何强调香味;二、如何处理水分。炒、烩、做汤,都是在利用水分,粗略地可以归为同一类方式。而无油干煸则是在排除水分,努力激发菌类的香气,可以算作是单独的一类料理方式。小时候我们那么做,是因为油脂非常珍贵,而菌类如同海绵一样可以把油全部吸干。如今我推荐你那么做,是因为人们追求健康,尽量想要少用油,但是又垂涎菌类的迷人香味。
最后,考虑到我还有许多北方的读者,我想说一句:香菇脚剁碎了还可以包饺子,蒸包子。在大冬天的早上,一口咬破面皮的时候,滚烫的香菇味夹杂着肉香喷薄而出,很容易无端端地落下泪来。考虑到我还有许多南方的读者,我也想多说一句:平菇也有撕成条裹浆油炸的做法,口感起码能跃升十几级台阶,但那是犯罪啊!油炸就是一种对食物奇型的爱啊---这句话值得打定话发胆信告诉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