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物

　　今天的题图让我想起了静物画，我想摄影家是有意为之。盘子加上周围的桌布，很像是绘画教室里的教具。当然，这是照片，要远比任何一张静物画更逼真。事实上我会认为它就代表了真实，是三个真实的桔子，两块真实的桌布，和一个真实盘子。

　　但是和我记忆中的静物画相比，我又觉得这种真实其实并不好看。不知道哪里觉得有些别扭，也许是盘子的反光，让桔子显得很重，感觉像是在向下坠落。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站高一点往下俯视，可能那样会更加心安一样。

　　所以，我现在遇见了一个难题。我不知道如何用文字来表述我的观感和想法，也许我写得越多，也就越让人糊涂。然后我想到，我的这种别扭感觉来自更加别扭的静物画。比如说下面这一张塞尚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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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说我当初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一丁点都不喜欢。我不知道画家要干嘛，为什么画面做不到横平竖直，连酒瓶和桌子都是倾斜的。而且画功也很差劲，物件边缘都画得毛毛糙糙，水果也像是一团团颜色，根本就不像是实物。感觉画家在刻意提醒：这就是一张画，不是照片，自信一点，没错的，你看到的是画布上的颜料。

　　后来我去查了很多资料，试图理解塞尚的用意。我发现那些写作者的问题和我一样，他们写了很多字，我每个字都认识，但是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对塞尚画作的种种描述和解析，我回去看画面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没有感受到物体的质感，没有感受到物体的体积，没有感受到颜色的和谐，我就感觉到瓶子和桌子是歪的，水果还看不清楚。我觉得画面很别扭，很粗糙，但是那些更具艺术修养的人都在拜，于是我的内心就越发困惑和不自信起来：我究竟缺失了什么？

　　看到今天题图里的照片，一种别扭唤醒了另一种别扭，于是产生了类似负负得正的效果。我突然觉得塞尚的静物画要比照片好。虽然看起来依然歪歪扭扭，但是我更喜欢这个视角，每一样东西都摊开来，让人看得清清楚楚。照片就要差一点，我老想着站起身来。然后苹果洒满一桌子，也要比照片中悬浮的大桔子来得更加安静稳定。照片里的桔子轻飘飘的，画里的苹果一个顶一个，扎扎实实站在那里。

　　如果要说真实，反倒是照片里的桔子越看越觉得虚幻，老让我怀疑是个蜡制品。它有很好的颜色，很好的光泽，但是缺乏重量感。而塞尚的那张画虽然一点不逼真，但是能让人感觉到篮子的重量，绿苹果要轻一些，而红苹果显得分量更沉。

　　于是，我又怀疑自己其实是在附会。可能那些美术知识早已沉积在我的大脑里，一旦有机会我就会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用一下，直接导向别人的结论。所以我又做了另外一件事情：海外有许多网友喜欢复原名画，一位叫Christine Schmitt的英国摄影师用实物复刻了塞尚的这张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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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下对比，我意识到这根本是两种不同的东西，而且差别还很大。照片里的比例全都变了，苹果大了许多，因此让画面都显得更小。那个酒瓶也换成了绿色，刚好挨着篮子里的绿苹果，有一种往中间集中，紧紧相拥的效果。让右上角的饼干变得又轻又小，完全没有了存在感。整体上，这张照片给人一种肥头大耳，欢欢喜喜的感觉。塞尚当初看到的肯定不是这一幕景象。它和今天的题图倒是很相似，不过得亏有那些阴影，一个个苹果显得分量十足，认认真真压在桌面上。

　　但也就到这个程度而已，我还是从塞尚的静物画里看不出太多深意。只能确定一点：即便拿出实物来拍照，也很难达到画面中的那个效果。同样是创作，照片和绘画是两样不同的事情。绘画好像要更有意思一些，因为不那么像实物，反而要更真实，更能触发各种感觉，也更有想象空间。我猜，塞尚的画作可能更接近于我们脑海中对于颜色形状味道重量的感受，而不是我们眼中的颜色和色泽。于是在这一点上，摄影师也无法击败画家，绘画也拥有了不一样的价值。

　　另外就是，如果从小就有完整的美学体系教育，我何至于今天如此吃力？画观百遍，怕也能其义自见。说到底，还是看得太少，经验太少，也就谈不上什么敏锐，就像我无法分辨是不是整容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