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包养的男人
01
我是嘉年华餐吧的饮料酒水员，她是外地过来的服务生。见过一次她身份证，叫蒋淼，大家都叫她蒋三水。
蒋三水话不多，也不爱笑，在餐吧不招人待见。谁都看不起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妹，谁都使唤她去做这做那。
“三水，去给我倒杯水来！”
“三水，去把垃圾倒了。”
“三水，去给我取一下快递！”
有时候她忙忘了，没顾上吃饭，回来发现饭菜都没了。没有人关心她吃没吃，没有一个人说要给她留饭。不仅如此，她还要处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收碗，擦桌，刷盘子。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冷漠。包括我。
只有一次，我实在没胃口，就把刚拿到手的外卖给了饥肠辘辘的她。她起先扭扭捏捏的不肯要，肚子却诚实地发出了“咕咕”声。我说不要就扔了，她这才找一个角落蹲下来狼吞虎咽。
有人从她身旁经过，发现她竟然在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了盒饭里，被她裹着饭菜吃进了肚里。
过了一阵，有人说看见蒋三水和一个年长她很多岁的男人一起逛街。蒋三水挽着对方的胳膊，有说有笑。
原来蒋三水是会笑的。他们说蒋三水的老男人长一张驴脸，黑皮，矮短身材，脸上全是褶子。
蒋三水和她的老男人成了大家的笑柄。时不时有人不怀好意地去向她打听她和老男人的事。
他们笑她：“他都这么老了，床上能行吗？”
“我说三水，男人有钱的话，老点儿也行。你这看上去也不像有钱人啊！”
“三水啊，哪天把你男人带来给我们瞅瞅呗！”
蒋三水沉着脸，一言不发。大家哈哈笑起来。男的青筋毕露，女的花枝乱颤。
蒋三水就在这笑声中默默地做她的事。老板娘说，不喜欢这丫头苦大仇深的脸。
02
老板娘姓马，马悠悠，32岁，打扮得像20出头的大姑娘，细皮嫩肉。
马悠悠说，要不是她把我从鸭店领回来，我现在指不定在哪个满面横肉的老女人身上辛勤地耕耘。
的确，我爸妈闹离婚那会儿我离家出走，给骗子骗进了鸭店。骗子对我说，既来之则安之。我想想也是，家都没了，在哪儿不都一样？骗子还说，可以先调整调整心态，想通了，再接客。
离婚官司结束那天，我偷偷溜回去，远远看见我妈扭着大臀跟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儿走了。老头儿的年纪估摸着可以做我爷爷；我爸不甘示弱，领着个比他儿子还年轻的非主流美女招摇过市，衣冠楚楚。
我回了鸭店，跟老板说：“今晚我接客。”
我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马悠悠。
马悠悠很优雅，两只纤细瘦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烟慢条斯理地抽，边抽边从头到脚地打量我，像是在验货。鉴定完毕，马悠悠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剥下来，剥得我血脉贲张。
事毕，马悠悠开始跟我聊家常，吐着烟圈问我：“第一次啊?”
我说是，马悠悠笑了：“这么说，我捡了大便宜了？”
马悠悠说你一个大好青年做什么不好，做这个？来鸭店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女人，一个比一个会折磨人。马悠悠说像她这样年轻靓丽心肠好的客人已经不多啦！
她问我愿不愿意去她的餐吧工作，管吃管住，薪水还比别人高。就做饮料酒水员，年轻人学什么都快，怎样？
03
去了以后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是管住的。
马悠悠给了我特殊待遇，专门给我腾了个储物室做房间。她在电话里跟她男人交待，说这样方便看店，不至于失窃。她男人当时在外地逍遥，叫她自己看着办。
电话一挂，马悠悠就把我拖上了床。
马悠悠说，她的男人是道上混的，她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餐吧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他当着众兄弟的面在她眼前晃动着钥匙，说：“做我的女人，你要耐得住寂寞，别给我脸上抹黑，别给我戴绿帽子。你做得到，钥匙拿着，做不到，大家好聚好散。”
马悠悠说她想都没想就接过了钥匙。
嘉年华餐吧，她可能奋斗一辈子都奋斗不来。现成的好处，为什么不要？
谁都知道我和马悠悠的关系，可是谁也不敢操这份心。除了蒋三水。她竟然无比率性地跑过来跟我说：“最近大家都涨薪了，只有我没有，你帮我问问老板娘行么？”
全场肃静。
也许她把我当成了唯一的好人吧！
我知道这不关我事，可是想到这丫头平时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还是硬着头皮跟马悠悠提了。马悠悠说好吧，回头叫她到我办公室来。
大家都以为我给蒋三水帮了大忙，结果竟是意外。
马悠悠说她放在抽屉里的一沓钞票不见了。怀疑是蒋三水偷了。因为她和蒋三水谈话到一半，出去接电话了，办公室只有蒋三水一个人。
蒋三水拒不承认，说她没拿。
马悠悠说：“你承不承认不重要。我不报警是想给你留点情面。你走吧，我这儿不能留你。以后去了别地儿，手脚干净些。做人还是踏踏实实的好！”
蒋三水两腿一软，跪在我面前：“你帮我劝劝老板娘，真的不是我！老板娘那么喜欢你……”
马悠悠彻底恼了，面红耳赤：“你滚，谁求情都没用！我这里容不下你！”
蒋三水走了，我问马悠悠为什么不报警，这可不是小事。
马悠悠笑了，十只微凉的手指塞进我的衣领：“她好歹做了这么久，那些钱就算是打赏了。谁没有犯错的时候？”
我一回转，将马悠悠压在身下。她满意了，一脸媚笑，粗喘着说：“我知道你最近也不好过，要不给你预支一个月薪水？两个月？”
一直是这样。
马悠悠根本不在乎那么点钱。寂寞难耐的女人只想有个男人陪在身边。她的男人要陪的女人太多，她或许根本算不了什么。这样的女人怎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马悠悠的打算就是，等餐吧赚够了，就卖了它，跟我远走高飞。她说只要我不嫌她年龄大，就嫁给我，过一辈子。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马悠悠什么。可能从一开始我就没考虑过喜不喜欢她这个问题，只是在餐吧住下了，就没想过离开。
好歹有个资产颇丰的女人需要自己，照顾自己，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我对马悠悠说，她敢嫁，我就敢娶。
04
我做梦都没想到蒋三水会找我。她打电话叫我出去，说我不去的话，她就来找我。
餐吧她是进不来了，我只好去了。
蒋三水还是那句：“我没偷马悠悠的钱。”
我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蒋三水竟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我知道你和马悠悠的关系。你不就是她的小白脸么？你不就是在吃她的软饭么？我叫你来只想告诉你，别被马悠悠骗了。”
蒋三水上前一步，双唇差不多已经贴上了我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在我脖颈间穿梭，酥酥的，麻麻的：“你以为马悠悠真的爱你吗？她其实是个毒贩子，暗中贩卖大麻，摇头丸之类的软性毒品。餐吧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工具罢了。送给她餐吧的男人其实就是她的上线，不定期给她供货。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蒋三水的话让我震惊。我看着眼前这个貌不出众，土里土气的女人，脑中嗡嗡作响。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她如何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要来告诉我。那一刻我只是觉得她深不可测。
“想跟我一起去看看那个老男人吗？”
虽然我满腹狐疑，却还是跟着蒋三水去了。在一间阴暗逼仄的屋子里，她招呼我坐下，然后半蹲下来给那个腿脚不便，满脸褶子的老男人洗脚。
她洗得很小心，像在照料自己的老情人：“他是我男朋友吕辛的叔叔。我们订婚不久吕辛出来做事，再也没回去过。后来才知道他因为抢劫罪被判了9年。吕辛让我别等他了，唯一希望我为他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他叔叔。因为他是叔叔带大的，比父亲还亲。你知不知道吕叔是谁？马悠悠的丈夫。”
“当年马悠悠犯了事，走投无路嫁给了大她很多岁的吕叔。吕叔对她那么好，她却卷走吕叔全部的家当跑了。后来她回来逼吕叔离婚，吕叔不肯，她就雇人打伤了吕叔。腿就是那时候残的。你口口声声的悠姐，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臭流氓！”三水破口大骂，激动不已。和往日逆来顺受，可怜兮兮的模样，判若两人。
信息量太大，我只觉得头疼。
“吕叔太傻了，守着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不过他到底还是想通了，打算过段时间起诉离婚，我会帮他的。至于你，张小龙，告诉你这些，是不希望你一直蒙在鼓里。”
蒋三水说她一直在照顾吕辛多病的叔叔，来餐吧做事也是为了摸清马悠悠的底细。可能马悠悠发觉了什么，才故意栽赃她偷钱，把她赶出来。
她说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告发马悠悠，为吕叔讨回公道。不管能不能赢，都希望我能离马悠悠远一点。
05
手机响了，是马悠悠：“宝贝，你在哪儿呢，我等你好久了，怎么还不来？”
马悠悠不知道我去见蒋三水了，蒋三水也不知道我信不信她。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紧紧抓住蒋三水的肩膀，一字一顿：“让我知道你编瞎话骗我，我就杀了你。”
“我不骗你，我喜欢你。”
这大概是全天下最荒唐的表白了。表白的人，地点，时间，境遇，如此滑稽。我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示爱。一瞬间，呆若木鸡。
从来没有人喜欢过我，爸妈没有，马悠悠也没有。
马悠悠只在一种情况下说爱我，就是当我用身体将她送到她想要到达的高度时才会情不自禁地说爱我。
她爱的是肉体，我知道。
我说：“我怎么能信你？你打的什么好算盘？”
蒋三水说：“从来没有被善待的人，只要你给他一点点温暖，就足以让她感动一生。也许你只当扔给了一条流浪狗一根骨头，但是对狗而言，你就是他的主人了。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嘲笑我，欺负我，还给我饭吃的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但是我不想你被这个女人骗。你是个好人，她不配！”
马悠悠已经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一天，我竟然会对她丰满诱人的身体say no。我说：“悠悠，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马悠悠不说话。
“你是不是有个姓吕的丈夫？几年前，你打折了他的腿……”
马悠悠尖叫起来：“谁告诉你的？姓吕的来了？”
不管马悠悠问什么，我都一声不吭。马悠悠急得推搡我，打我，骂我，我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最后，她累了，穿好衣服，打电话叫了一伙人，出去了。
我不知道马悠悠出门干什么去了，我只是很悲伤，很悲伤，很悲伤。
不知道是因为我知道了马悠悠的为人，还是出于对蒋三水和吕叔的同情，再或者是因为即将失去这个已经栖息了两年多的安乐窝，又或许是，终于知道这个世上竟然还有那么一个人喜欢我……总之，我哭了。悄无声息。
我给蒋三水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千万不要回吕家。因为不安全。
与此同时，我收拾好了行李，把我在马悠悠褥子下面找到的一个蓝色的记满了账目的本本塞进了背包里。
马悠悠一直很紧张这个本本，从不让我看，有次无意中被我打开了一页，她当场吓得脸都绿了。
我没有告诉马悠悠，有次给她送水，在门外，亲耳听到她给一个老女人打电话。
她说，我现在犯不着再去鸭店了！免费的鸭子都请回家了，还白费那个钱干啥？
出了餐吧，我再次给三水打了个电话。有个很重要的本本，我要亲手交给她。
我从来没有认真叫过她的名字，再见面，我想，我一定要叫她的名字：“嗨，蒋淼，你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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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尚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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