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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鸥诗选

2018-06-16 01:00:46 作者:逸鸥 来源:送信的人走了 阅读:载入中…

逸鸥诗选

  墓志铭

  此人生

  好酒,并非溺死于酒精

  好色,并非美死于女人

  好吃,并非撑死于粮食

  甚至好自由,也并非暴死于自由的反动派

  足见此人,生命力强悍

  后来好上了诗

  终于葬尸于此

   

   

  理发师

  每次洗完头发

  他拿起剪刀和梳子

  都会问我

  偏左还是偏右

  他如此健忘

  却又如此懂我

  仿佛知道我这一生从不中分

  余生

  一个昨天刚刚死去的人

  今天打来电话。大白天的

  接通后

  那边传来幽幽的声音

  请明晚七点参加追悼会

  我是他弟,这张卡上

  还有余额

   

   

  开往天堂火车

  把手机横着看

  画面上的平原

  立马变成了绝壁

  竖立的单线铁路

  仿佛依附在绝壁上的天梯

  一列老式火车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喘着粗气往天上爬

  仿佛要从这悲伤人间逃离

  江南

  我说的江南

  无关唐诗宋词,无关明清艳情小说

  我说的江,是一条穿过两个村子的江

  南村绿油油一片,出瓜果出时蔬

  我在北村,北村黑溜溜一片

  出煤炭,出事故

  三个幸运矿工

  三个幸运的矿工

  谈论小煤窑刚刚发生的一场矿难

  甲说多亏昨夜下大雨没去上班

  乙说死了十七个

  政府又得搞整顿了

  起码半年没班上

  丙说这下煤老板要倒大霉了

  说到要给每个遇难者

  赔几十万块钱的时候

  突然都不做声了

  天空

  有一天

  他突然仰面朝天

  倒在地上

  想爬起来

  又使不出力气翻身

  干脆就躺着

  看天空

  天气真好啊

  湛蓝的天空飘着

  还像小时候看到的一样

  洁白的白云

  啊,天空如此美丽

  他发现自己

  有几十年没有

  仰起头来

  这样看天空了

   

  爸爸

  禾坪上,苦楝树下

  四个留守儿童过家家

  妈妈年纪最大的女孩

  爸爸给唯一的男孩

  他们刚刚商量好

  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

  就扑了上去

  紧紧抱着男孩的腰

  喊了一声:爸爸

  

  他遇到局领导

  就会双手递上一支和天下

  遇到局里的中层干部

  就会单手递上

  一支软芙,有时候是蓝芙

  遇到下面的施工员

  就会隔空扔过去一支精白沙

  有时候是黄芙

  他对手下的民工一视同仁

  只发清一色的软白沙

  他是一个包工头

  常年承包局里的工程

  我佩服他

  这么多年来,伸进裤兜的手

  从来没有把香烟错过

   

  明月何皎皎

  何皎皎同学

  你的名字好亮啊

  跟明月一样

  总在夜里

  照得我睡不着觉

  童谣

  “牛来了

  马来了

  哥哥姐姐都来了”

  小时

  我们在村口一看到

  暮色

  村道上

  一字排开的牛群

  和放牛回来的哥哥姐姐

  就会大声合唱

  这首口口相传的童谣

  奇怪的是

  从来没有看到过马回来

  不知是走丢了

  还是从童谣里

  逃跑了

  多年以后

  仿佛一个豆荚

  中的两颗豆子

  一经剥离

  便各奔东西

  乔小惠,多年以后

  餐桌

  再相见

  你变身一棵豆芽

  我藏身一块豆腐

  分别装在

  两个精致盘子

  蚂蚁

  那年

  我和母亲送姐姐

  去小城火车站

  车站广场黑压压的一群人

  仿佛一群兵临城下的蚂蚁

  南下的绿皮车

  仿佛记忆

  被蚂蚁们包围的青菜

  我无比悲伤

  悲伤于这次

  竟然是青菜虫大获全胜

  幻觉

  电梯下到第17层

  进来两个人

  他们扫视一圈后

  咬着耳朵说起悄悄话

  其中一个说

  要想尽一切办法

  鼓动这些爷爷奶奶产品

  另外一个则迅速偷看一眼对面

  假装盯着楼层显示屏的我

  然后表情严肃地纠正

  不能说鼓动

  要说发动

  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

  让我联想电影

  两个秘密串联发动暴动的革命

  甚至让我怀疑

  我就是电影里

  那个躲在人群

  偷听情报特务

  附近的人

  外面下着雨

  我躺在病床

  打开微信

  寻找附近的人

  发现五百米内

  有很多人的所在地

  标注着

  北京

  河北

  河南

  湖北

  广东

  香港

  澳门

  还有几个

  标注的是外文

  我所在城市

  是湖南的一个小县

  我住的医院附近

  有一条京珠高速公路

  我觉得这些人

  都是风雨兼程

  从五湖四海

  世界各地

  赶来

  看望我的

  小事一桩

  找村长

  找乡长

  找局长

  村民们捧着皱巴巴的报告

  在县政府大门口蹲了半个月

  硬是没有找着县长

  当过代课老师的张富贵

  想了一个好注意

  去乡里网吧

  本地网站注册一个马甲

  把报告做成帖子

  每天顶贴

  顶了半个月

  终于把县里的人顶下来

  打了一口井

  解决全村

  吃水的大事

  这下大家高兴

  每逢赶集

  就在组长带领

  顺道去乡政府

  跟乡长说

  感谢乡长

  感谢局长

  感谢县长

  感谢政府

  感谢党

  每次乡长都满面笑容

  连连摇手

  小事一桩

  小事一桩

   

  战马

  浮云在风中飘逝

  像指尖翻过

  史册中的一页硝烟

  远山肃穆

  苍翠中

  掩埋着炮火的灰烬

  我的战马

  已卸甲归田

  俯首于栅栏中的草原

  像一个隐姓埋名士兵

  像我

  被局部和平围困

  照片

  他指着相框里的一张黑白照片说

  瞧——

  照片里的他

  一身没有领章的军装黑色

  胸前的毛主席像章也是黑色的

  一丝不苟发型,更黑

  笑容洁白。白得

  像空白一样白

  他指着照片右下角

  一个猫着腰

  把脑袋和表情

  探出照片外的小孩侧影说

  瞧——

  那天你飞快地从照相机前跑过去

  黄河

  有段时间

  全国

  大扫黄

  大城市

  小城市

  犄角旮旯

  见黄

  就扫

  就像秋风

  扫落叶

  那时我

  真担心

  黄河

  也被

  扫掉了

  黄河

  那么黄

   

  醉酒

  再来一碗又如何

  我不是公家人

  百无禁忌

  三令五申与我何干

  这不是北宋

  酒过三碗

  也装不出一条好汉

  也醉不倒一个江山

  再来一碗

  干了这碗

  就趁着明月

  上景阳冈

  我心有猛虎

  不嗅蔷薇

  偏偏要在冈上

  等武松

   

  少不更事

  他去世那年

  我四岁

  记得那天

  村里大人

  放下地里的活

  都凑到禾坪上

  嚎啕大哭

  我搞不懂

  他们哭什么

  为什么哭

  村里又没死人

  再说

  就算村里死了人

  也只有死人的亲戚

  那时我才四岁

  不知道什么是主席

  什么是伟人

  不懂

  阶级感情

  战争游戏

  爷爷亲历八年抗战三年内战

  三伯抗美援朝

  满叔抗美援越又自卫还击

  他们在战争中幸存

  常给我们

  讲述战争的故事

  我们听得津津有味

  并在整个童年时代

  反复模拟故事中的情节

  每次战争打响前

  我们围拢一圈划手掌

  以亮出的手心手背

  兵分两派

  我和同村的小花

  一会儿是同志

  一会儿是敌人

  合同

  六个女人

  围着

  人事科长

  叽叽喳喳

  谈待遇问题

  瘦的说工资太低了

  嘴巴都糊不了

  胖的说我们也要

  有岗位竞争

  年纪大的那个

  希望办好养老保险

  身材高挑的有一搭

  没一搭

  跟科长打情骂俏

  另外两个

  此时已背过身去

  斜倚着办公桌

  在拉家常

  她们是来续签合同的

  三年前的同一天

  她们的老公

  因公

  死于同一场车祸

  作为政策性安抚

  六个女人

  同时单位

  招了合同工

  她们在相同合约后面

  签下了各不相同的名字

  

  你们床震

  你们车震

  你们船震

  你们马震

  你们陆震

  你们空震

  你们文震

  你们武震

  你们咋整

  也整不过地震

  地球是条老光棍

  有颗淫荡之心

   

  冬日

  草木凋零

  鸟兽绝迹

  流水压抑

  内心冻结的喧哗

  人间尽显苍白

  一轮红日

  挂在天边

  就像雪白的病房

  雪白的病床上

  挂着的一袋血

   

  稻草手记

  被掠夺

  被杀戮

  千百具尸体

  被捆在一起

  绑缚于权杖

  悬挂于旷野

  仿佛封建王朝

  一个被正法示众的反贼

  飞禽走兽

  服服帖帖

  喊错名字

  我们这

  一直把杜鹃

  喊喇叭

  直到今天中午

  才被诗友告知

  喇叭花是牵牛花

  想起我的祖祖辈辈

  把一朵花

  喊错这么多年

  我就感到好笑

  可是转念一想

  这有什么关系

  一个名字而已

  只要他们高兴

  也可以把杜鹃

  喊铜锣花

  或者别的什么花

  想着想着

  我就想起那年冬天

  外婆临终前

  躺在床上

  眼睛半闭

  拉着我的手

  喊着

  弟弟的名字

  门前柳

  门前

  没有柳树

  从前没有

  现在也没有

  压根就没有

  只有两棵

  桃树

  年年三月

  开桃花

  对面那条街

  正对斑马线的是

  xx洗浴中心

  它的左右隔壁

  依次为

  xx高速公路交警大队

  xx包子

  每天早上去单位

  我都要走过斑马线

  进包子铺

  找一张有空位的桌子

  和一桌陌生人

  共进早餐

  之后

  路过洗浴中心门

  几个婀娜多姿的女人

  再从交警大队门口

  两辆警车的夹缝

  穿过,左转

  就到了

  5路车停靠点

  这个时候

  一般都有一辆环卫洒水车

  从我对面马路上开过去

  车上喇叭里的电子

  一如既往

  揪心重复

  世上只有妈妈好

  旅途中的女人

  那个女人

  拖着笨重的皮箱

  皮箱里

  装着漫长的旅途

  旅途中

  码着换洗的日子

  日子泛白

  每一道褶皱

  都折叠着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那个走累了

  就把皮箱扔在路上

  当做凳子坐的女人

  从坤包里翻出化妆盒

  从化妆盒里翻出镜子

  从镜子里翻出满脸风尘

  从仆仆风尘里翻出旧时光

  从斑驳的旧时光里

  翻出一架

  载着童年的梦想的纸飞机

  唇膏被冷落

  在一旁

  闭口不语

  而香水受排挤

  顿时

  泪花四溅

  夏小鱼,你是一只什么猫

  夏小鱼说

  她是一只叫做鱼的猫

  百度搜索

  发现猫

  有很多品种

  苏格兰折耳猫

  挪威森林

  喜马拉雅猫

  长毛暹罗猫

  索马里猫

  山东狮子

  ……

  它们身价高贵

  性格各异

  在世界各地

  过着

  养尊处优生活

  不像家乡的野猫

  走街串巷

  飞檐走壁

  一边流浪

  一边在春夜里呐喊

  把我少年时代的梦

  叫得摇摇晃晃

  

  她们的名字

  都有一个衣

  比如

  衣米妮子

  小衣

  衣人

  ……

  她们的橱柜

  一定挂着

  各种式样的衣服

  或古典或洋气

  或朴素简约

  但我总感觉她们

  有着统一孤单

  我想我是裤

  各种各样的裤

  可以与各种各样的她们

  配成天生一对的裤

  她们其中

  有一个姑娘叫无衣

  最让我担心

  我想带她回老家

  跟隔壁老奶奶

  学一学织布

  给安安

  除此之外

  我只知道你是

  一个女人

  一个写诗的女人

  一个以前被写诗的人

  写过

  现在我也正在写

  未来还有未知姓名的人

  一定还会写的女人

  除此之外

  我现在联想到的是

  我的外甥

  一个小时候随母改嫁远方

  长大后又

  回到故乡大男孩

  他的名字是我起的

  也叫安安

   

  第七只蚊子

  第一只蚊子

  死于空中

  那时天还没黑

  第二只蚊子死于

  一条大腿的右侧

  吸血未遂

  第三四五六只

  在点燃的蚊香烟雾

  下落不明

  这是第七只

  它趴在书桌上的花瓶

  那束玫瑰花瓣上

  一动不动

  这样说的时候你们就会联想

  前面两只蚊子的下场

  甚至会利用文学手段

  把我隐喻成跃跃欲试的拍子

  就算是吧

  我也不会把这只蚊子

  连同那束玫瑰

  一起拍碎

  何况那花瓶

  是玻璃

  地板是瓷砖的

   

  聊天

  他们围拢一桌

  谈论战争

  把一些遥远历史

  扯得很近

  他们的谈论没有时间

  和地域的局限

  比如1990年8月2日凌晨2点

  的海湾战争和不久前

  的9.11事件

  再具体到大胡子

  本.拉登

  他们的表情严肃

  像亲临指战的将军

  并齐心协力

  将一壶老茶消灭成

  横飞的唾沫

  一再的续水

  使话题逐渐寡淡下来

  其中有人把话题

  转向政策

  就更寡淡了

  基本淡出了一只鸟

  后来不知是谁插了

  一句女人

  气氛

  又开始活跃

   

  哑巴

  哑巴原来

  不哑

  听说很久以前

  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

  哑巴跟同村同姓

  一个姑姑辈的同龄妹子

  相好

  这在那个年代

  是祖先传下的村规

  绝不容许的

  听说哑巴为此伤心

  就在一天晚上

  悄悄跑到坳背葬先人的祖山

  过了一夜

  第二天回来

  就不再说话

  所以现在

  他无法亲口跟我讲述

  有关那段爱情故事

  具体经过

   

  林茂网吧

  有两年

  我住在火车站那边

  不上班的日子

  我多半呆在火车站附近的林茂网吧

  这个网吧一向生意很好

  上网的都是一些

  等火车的流动人口

  或附近的固定居民

  还有来自火车站周围旅馆

  涂脂抹粉外地口音身份不明的女人

  他们在电脑上除了玩游戏

  看色情电影

  就是跟QQ上的异性很投入的谈恋爱

  我是其中唯一一个

  在网吧里写诗的人

  这让我感到难堪

  和孤独

   

  

  一群鸟从天空飞过

  我转身,抬头

  想看看

  它们之间有没有一只麻雀

  我说的是多年前

  那只住在老家屋檐下

  往我鼻子上屙过一坨白白

  鸟屎的麻雀

  一缕檀香

  爬上山顶

  已是大汗淋漓

  满山花香

  也没遮住我一身汗臭

  下山之后

  仍有一缕檀香盈袖

  山顶神仙庙

  那些在青烟里若隐若现的菩萨

  我挨个都磕了头

   

  盆栽

  在春天,那些美好的念头

  刚刚抽枝发芽

  就被彻底铰断。她只热衷于为它

  洒水。施肥。等它为她开

  三两朵短命的花

  不允许它有过多的想法

  忽有一日,她不辞而别

  一周,一个月,一个季节

  那扇门

  都没被打开过

  整个房子空空落落

  除了晴朗的日子里

  阳光斜刺里翻过玻璃

  窗台上那盆海棠

  纷乱的思绪

  如同满身疯长的旁枝杂叶

  一把无所事事的剪刀躺在身旁

  安静得像个废物

  等待雪的人

  他每天打开电视

  避开铺天盖地的广告

  避开娱乐节目黄金剧场

  避开CCTV

  形势一片大好的新闻联播

  准时收看天气预报

  接着他还会打开电脑

  避开色情网站

  避开病毒木马

  避开生活一片黑暗的BBS

  专注搜索雪的消息

  他是一个执著等待雪的人

  他被夹在今秋明春之间

  死抱着寒冷却晴朗的冬天

  不知所措。如果没有雪

  他会感觉,他

  被夹在两面镜子的反面

  无法观看自己的洁白

   

  像我这样一块铁

  像我这样一块铁

  被人恨过

  念及恨我的人

  心怀善良目含慈悲

  我的硬度

  便柔软了一分

  未经淬火

  我始终不是

  你所期待的钢

  我热爱生命

  避开高温,同时

  避免锈蚀

  坚持与世俗发生口角

  与生活不断摩擦

  与砸来的锤子

  建立铁的关系

  扔掉一些时间的碎屑

  久而久之

  越来越瘦

  越来越轻

  越来越薄

  像我这样一块铁

  越来越锋利

  往往伤及无辜

  伤及爱我或我爱的人

  让迎面而来的日子

  负伤流血

   

  木头

  一截木头

  首先让人想起刀

  想起一些像刀一样

  锋利的事物。当然

  也可能是

  疼痛

  一截木头的前身

  应该是一棵树

  至于是棵什么样的树

  不必追究

  至少它现在不是

  屋顶的栋梁

  也不是桌子和凳子

  或床的一部分

  甚至不足以

  作为一根行动的拐杖

  它只是一块安静的木头

  这样的一截木头

  离开枝繁叶茂

  离开绿与黄的颜色

  离开青与红的果实

  离开根

  已经很久很久

  ——还有那些鸟巢

  以及知了的鸣叫

  似乎离开的一切

  都死了

  除了从这截木头的年轮

  可以找到它与生存

  恰如其分的吻合

  似乎活过的迹象

  子虚乌有

  而这样一截木头

  多么像我

  没有多少用途

  顶多

  冬天被你劈开两半

  烧一炉火

  假设春天受潮

  就伸出一对

  奇怪的耳朵

   

  杯子

  装过酒

  茶

  水

  或者毒药

  或者另一些

  柔软的情感

  它们在杯子里

  遵守杯子的规矩

  变成杯子的模样

  而杯子从不改动它们的本色

  或者一些暗藏的阴谋

  桌几的一角

  杯子也在晚上

  装满月色

  或者在白天

  接满

  从窗帘的缝隙里

  自来水一样

  泄漏的

  阳光

  有时候杯子里

  什么也看不到

  穿透杯子的视线

  可以看到杯子以外

  世界的假象

  但杯子从来没有空着

  比如我手上这只

  打算使用的杯子

  它现在装满了无形的空气

  和抽象的时间

  漂流瓶

  他将一张只有他知道

  写着什么的纸条

  塞进瓶子

  再将瓶子严密封口

  然后随手一抛

  那瓶子就掉进大海的神秘莫测里去了

  有时候感觉自己

  就像其中那样的一只瓶子

  生命中被塞进一张

  只有上帝知道写着什么玩意的纸条

  被随意的弃之于无边的浮沉中

  没有帆

  没有舵

  没有方向的使命

  上帝啊

  你对我还有什么指望

  乱坟岗

  坟头枯草东倒西歪

  凌乱间

  有整齐新绿长出

  像一群华发再生的秃子

  没有墓碑

  喊不出他们的名字

  这些与世隔绝的家伙

  没有给人间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我也只是打此路过

  恰好下雨

  并非清明

  无意悲伤,何苦猜想

  泥土下

  有没有与我陌路相逢的祖先

   

  清明

  她从晨雾中站起

  灰色的裙子

  攒着二十个春天

  陈旧。积重

  晨风无力

  裹着泥土的狗尾巴草刚睡醒

  小竹笋已推开了小竹门

  她一回头

  就看见了人间的风雨

  烟火隔岸

  纸钱燃尽,化作纷飞黑蝶

  乱草倒下。一座孤坟

  仿佛露出地面的屋顶

  雨后春光明媚。天空下

  除了手握锄头的他,空无一人

  玩泥巴的少年

  大人们都开工去了

  我们像一群弃儿。孤独又欢乐

  夏日的阳光从细小的叶缝

  漏下来。地面的树荫

  仿佛被滚烫的火星子灼成的筛子

  天空沉闷。云朵自由散漫

  白白的在远方飘着

  哦,野狗般的少年在树下

  各自的地盘撒了一泡尿,搅和泥团

  抡圆臂膀往村支部高高的墙壁投掷

  每每谁占据制高点

  就会引起一片尖叫

  把敌特一样潜伏在暗处的知了

  吓得也禁声了

   

  明月照

  照秦砖

  也照汉瓦

  照仗剑江湖的李白

  也照茅屋漏风的杜甫

  照昨夜清廷

  也照今夜民国

  照高耸入云的楼房

  也照匍匐地面的坟冢

  照战争取得的和平

  也照以和平的名义发动的战争

  明月照着一直照着

  就像一只在黑暗中睁开的天眼

   

  卷尺

  六点醒来七点早餐

  八点准时到单位打卡

  周末携妻带子逛逛市内公园

  每年利用年假远游一次

  不狂欢,不过西方情人节

  传统节日按时领取福利

  与人喝酒量身份,坚持七分清醒

  过性生活有规律,保持适度高潮

  学文件,接受思想教育

  在领导遇到重大问题

  需要科学民主决策时

  只举手,不发言

  按部就班晋级工资

  不出意外,再过五年升正科

  每夜临睡前,他从心脏抽出尺片

  量一量,到达墓穴的距离

   

  大声嚷嚷

  记事起

  他就在我耳边

  大声嚷嚷

  不管对错

  他都要

  大声嚷嚷

  现在他老了

  轮到我

  在他耳边

  大声嚷嚷

  我越大声

  他脸色

  就越好看

  我越大声

  他神情

  就越安详

  等一个人

  隔壁装修砸墙声

  租住楼下开摩的的人

  开门

  关门

  下楼梯

  启动摩托的突突声

  窗外绿化树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一切正常

  唯独没有听到

  包子油条豆腐脑的吆喝声

  我躺在床上

  突然感到

  这个周末充满诡异

  仿佛一个等待接头的人

  等不到

  接头暗号

  孙子的保证书

  根据奶奶主意

  爷爷想法

  外公外婆的

  发展观

  为贯彻落实

  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维护好

  爸爸妈妈的面子

  经过研究

  我决定从此以后

  不打游戏

  不看动画片

  不吃零食

  不和班上的差生说话

  坚决向五好学生靠拢

  为期末考试取得良好的成绩

  提供坚强的组织保证

  月亮

  太黑了

  今晚

  它拒绝

  为你们的中秋

  刷白

   

  两毛钱

  谢小干是我同窗

  六年的小学同学

  我上初中

  谢小干同学辍学放牛

  我顶替父职参加工作

  谢小干同学南下打工

  我娶妻生子

  谢小干同学也娶妻生子

  这么多年来

  逢年过节

  我和谢小干同学

  偶尔会在村里碰见

  我们无话可说

  又好像心照不宣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

  每次碰见都会想起

  1986年的夏天

  我们去八里外的中心完小

  参加小学毕业考试

  考完试后在学校旁为民饮食店

  他跟我借两毛钱买两个肉包子

  至今未还的事

   

  烈士陵园

  通往纪念碑的柏油路

  移植了两排

  锯掉树冠的香樟树

  每棵树的主干上

  吊着一瓶水

  就像刚刚撤下战场

  保持队列的伤兵

  风一吹

  老叶新叶就哗啦啦

  给路过的人

  敬礼

   

  情人节

  多年前的今天

  你我也像

  这些小青年

  手拉手

  勾肩搭背

  搂搂抱抱

  旁若无人

  如今你我

  并肩而行

  在通往超市的马路上

  步伐整齐划一

  眼睛东张西望

  对目光所及处

  一对对红男绿女

  指指点点

  品头论足

  间或观点分歧

  亦能求同存异

  仿佛一对同事多年

  退居二线的老搭档

  依然保持体察

  人间欢爱的习惯

  炒牛皮

  新宰杀的牛取皮一张

  石灰水退毛

  泡发,快刀切成方形小片

  风干,呈透明状,贮藏

  冬日,抓两把,置于温水中浸泡

  然后取大蒜一根,干辣椒随意

  生姜几片,切好后

  捞出牛皮,滤水,下锅

  煸干。倒油,最好是生茶油

  待油八成热依次

  放大蒜,放辣椒,放生姜

  爆炒,翻动三五下

  倒入清水一小碗

  水汽冒出,汤滚

  放盐、永兴酱、鸡精

  最后,为了压住

  牛身上的青草味

  还得放进

  一块陈皮

   

  大风歌

  风吹过广场

  吹倒了

  广场以东的

  宣传栏

  同时

  也吹倒了宣传栏上

  屹立于

  广场中央的雕像

  投射的影子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那时去深圳打工

  要办两个证

  一个是边防证

  一个是暂住证

  暂住证每年都要花300块办理

  边防证是用来从关外进关内的

  治安仔经常搞突袭

  拿着钢管

  半夜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踹门

  一旦没有暂住证

  就要把人扣押到猪笼车里

  当时我们身上经常揣着

  五十块救命钱

  交五十块

  就能走人

  如果没有

  人就被抓到治安队

  这里的价码是一百块

  钱不够可以花十五块

  打一个电话

  喊人来赎

  从治安队到银湖收容站

  价码变成了300块

  进收容站之前要搜身

  如果被发现偷偷藏东西

  会被打得很惨

  一旦到了收容站还没被赎出

  就要统一转移到樟木头

  在樟木头收容所

  每天给三毛钱干三个月

  到半年苦力

  还没人来赎

  会把人一车一车

  批发到

  湖南江西福建的收容所

  最新武器

  如果你再淘气

  再不听话

  爸爸妈妈

  就给你

  生个小弟弟

   

  春分

  晚饭过后

  不到一个时辰

  满村的母亲们

  就扯开了嗓门喊

  毛根呀贱宝呀满妹呀

  ……

  回家睡觉啦

  那时候

  我的母亲也会

  摸摸我的后脑勺说

  夜短了

  早睡早起

  作业明天再写吧

  然后对着煤油灯

  一口气

  就把整个村子

  吹灭了

  午后

  小南风吹一阵

  停一阵

  操场一角,背靠树干的连衣裙

  在高高的泡桐树荫里摇摇晃晃

  练习三步上篮的男生

  时不时发出响亮的欢呼

  1987年仲春的阳光,斜斜地

  透过C45班向西的玻璃窗户

  照着趴在课桌上午睡的何皎皎同学

  她浑然不觉,头上漂亮的蝴蝶发卡

  已在光的作用下,蜕变成一只黑蝴蝶

  缓缓飞跃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三八线

  静坐记

  三十年前的旧情

  一泡茶的功夫

  就叙完了

  茶楼窗外街道上

  车来车往

  灯光迷离。老同学

  来支烟吧

  这空档正好

  观赏摆弄茶艺的玲珑少女

  纤纤玉指,婀娜旗袍

  正好各怀心事

  听江湖之水

  在一把沸腾的电热壶里

  滚滚滔滔

  自画像

  不怒发冲冠

  头顶稀稀落落

  不忧国忧民

  只担心物价上涨

  胸中已无大志,只操心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小事

  路见不平一声呵

  路见老对手老朋友老相好一声呵呵

  人到中年

  半生潦草

  春天到了

  春天到了

  孵化场的小鸭子

  从啄破的鸭蛋壳里

  屁颠屁颠跑出来

  春天到了

  卖鸭子的人大清早

  挑着一担小鸭子

  晃悠晃悠去赶集

  春天到了

  赶集卖鸭子的人

  在回来的路上

  把箩筐里挑剩的小公鸭

  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断舍离

  他先是删了一些群

  然后又删了一些群

  清理垃圾的时候

  他顺便卸载了

  一些不常用的软件

  感觉还是不对

  他又删掉了一些人

  直至删掉了一个人

  最后

  他索性把手

  恢复了出厂设置

  逸鸥,70年代生,湖南耒阳人;庸碌散淡,偶尔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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