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引导语：往事有的是美好的回忆，有的不尽人意，但是那毕竟是以往的事，我们更需要的是明天的生活。

　　“对我们中的一部分人来说，童年即是一生。我属于这一部分人中的一个。

　　似乎一切都在童年里发生了：春天和秋天，盛开和凋谢，孤独和寂寞，苦难和泪水，疾病和死亡。

　　童年所受的伤害——种种的伤害——是一生的，那种彻底的伤害，无论什么、什么也不能挽回。

　　童年的黑暗是一生的黑暗。

　　无论什么——友谊、爱情、写作——都不能使我忘却：童年和故乡。”

　　慧慧和我同姓，她家就在我家西边。自小学一年级时，慧慧和我就是同班同学，我们常结伴上学，放学后又结伴回家。慧慧自小娇生惯养，家境比较优裕，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因而在同伴中，她的性情最为专横和乖张。上学后，因她爸爸是我们小学副校长，这就更助长了她的傲气和坏脾性。我们那条街上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讨好她，整日围着她转，看她的脸色行事，唯她的命令是从，对她既怯又怕，可以说，慧慧是我们那条街上女孩子中绝对的“女皇”。许多次，在放学的路上，我都看到慧慧满脸怒气地拽着那些女孩子的书包带子把她们摇晃得直趔趄，甚至把她们拽倒在地，而那些女孩子全都一声不吭，毫不反抗，从地上爬起来后还要对慧慧满脸堆笑。

　　只有我是例外。我也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可以说是父母的宝贝。但由于家境贫困，我自小就吃苦，加之自小就目睹家庭的种种不顺，大概五六岁时，我便感觉心中已经有了小小的忧愁和沧桑，对一切柔弱无助的东西都充满了同情。记得许多次，外乡来的讨饭人坐在街边对人哭诉，因外乡人的奇怪口音、或因鼻涕流到了嘴里，慧慧她们便在一旁哈哈大笑，我则难过得眼里泪水直打转。

　　所有的女孩子中，只有我不讨好慧慧，不看她的脸色行事，不对她唯命是从。我学习好，考试总是第一名，在班上当着班长，父母老师宠爱我，同学们仰慕我，使我的内心充满了骄傲，我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慧慧的爸爸是副校长而去讨好她、看她的脸色行事、一切顺从于她呢？

　　也正是因此，慧慧渐渐地把我当成了她的“对立面”或者“敌人”。她先是让那些女孩子疏远我，逐渐地，在放学的路上，她们开始莫名其妙地围着我谩骂。我不理会她们，只管走自己的路。过了不久，她们便开始围攻我，边骂边对我推推搡搡，或把我的书包夺过去，把我的书和本子掏出来扔到地上，用脚踩我的书包，我若稍加反抗，她们便齐拥而上，把我按倒在地，对我拳打脚踢。再后来，那群女孩子常常不由分说把我按倒在地，对我拳打脚踢，把我的羊角辫抓乱，把我书包里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等我挣扎着爬起来，她们已经一轰而散地跑远了。

　　在这一切过程中，慧慧是从不动手的，她只在一旁看着，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指使的。我从没有哭过，即便被打得再疼甚至被打流血，我也没有哭过。我从地上爬起来后，把身上的土拍干净，把羊角辫扎好，把书包收拾好，便回家去了。回家后，我也从不对家里的大人诉说。家里的大人若问我身上为什么流血了，我便支吾过去，我小时候很顽皮，或者上到草垛麦秸垛上往下跳，或者爬到树上摘枣摘桑葚吃，或者骑自行车时撒开车把“练本领”，因而身上时常带伤，所以家里的大人对我身上的小伤小痛也不甚在意。

　　这种情况也常有中断的时候，当慧慧对那些女孩子感到厌倦时，她便会想起我来，于是她便会到我家来找我玩，或喊我一起去上学，我便也不计前嫌，和她和好，她若不来找我，我是决不会主动去找她的。慧慧与我和好时，那些女孩子便会中断对我的围攻殴打，我们一起玩耍，放学后一起回家。但过了一段时间，慧慧又开始怪我怨我了，于是那些女孩子对我新一轮的围攻又开始了。这样断续的无缘无故的对我围攻殴打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年左右。(哲理文章 www.wenzhangba.com)

　　到小学四年级时，我终于忍无可忍了。那时我已经11岁了，倔强的脾性和心中的傲气渐长，在一次暑假前那群女孩子对我围攻殴打后，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开始对那群女孩子进行反击。我知道她们一群人时我是打不过她们的，所以在放学的路上我并不理会她们。当我看见某个女孩子是独自一人时，我便走上前，堵住那个女孩子。我总是能把她们打倒在地。并非我比她们强壮，也并非我比她们有力气（我小时候很瘦，扎两个羊角辫，一个标准的乡村小黄毛丫头），而是因为我是拼了命的，并且心中含着一股怒气。而那些女孩子自感理亏，见到我，心中先怯了三分，所以常常打不过我。我把某个女孩子按倒在地后，先伸出巴掌“啪啪”打她们几巴掌，解了心中的怒气，然后我问道：“说，为啥欺负我？”女孩子答：“是慧慧让我们打你的。”我问：“慧慧为啥让你们打我？”答：“慧慧说你考试总是第一名，她赶不上你。”我问：“还有呢？”答：“慧慧说你总是一个人到外边玩，也不叫上她。”

　　前几项都在我的意料之中的，这最后一项我到外边去玩不叫上慧慧也惹恼了她倒出乎我的意料。我小时候并不孤僻，但是喜欢孤独。常常一个人到田野上、树林里、河堤上或河流边去玩，有时沿着河堤或河流走很远，我倾听着来自大自然的声响，倾听着来自远方的莫名的声音。我没想到我喜爱孤独也惹得慧慧不满。

　　我并不对那些女孩子过分“修理”，只要她们向我讨饶并保证以后不再欺负我，我便松开手。我把其他的几个女孩子挨个打了一遍。只有一个叫秋的女孩子我没有打得过她，她比我大两岁，又高又壮，所以我打了两次也没有打过她，但她被我的拼命尽头吓住了，自那以后没再随旁人欺负过我。另有一个叫荣的女孩子，我在村外刚一把她堵住，她便哭着向我讨饶，我心一软，也放过了她。

　　虽然我“报了仇”，但等着我的是另外的挨揍。常常地，当我打了某个女孩子回到家里时，便看到那个女孩子的母亲领着她，堵在我家院子门口和我的母亲吵闹（她们打了我三年，我的母亲几乎从不知道，也从没有去找到她们家吵闹过），那个母亲看见我回去，非要我母亲教训我不可。我母亲虽心疼，但因别人找到家门口与她吵架，也怪我给她惹了事，便不由分说拉过我，拿起笤帚疙瘩就是一顿猛揍。所以那些日子，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挨一顿揍。后来我学聪明了，在外边打了某个女孩子后，我便不急着回家，而是在外边玩耍，直到天黑后，估摸着去“告状”的母女走了，我才回家去，虽然免不了挨母亲的训斥，但总算不挨打了。

　　冬天来临后，一方面因为我的反击，一方面大家也年龄渐长，更主要的是那时面临着期末考试，慧慧愈来愈需要我（需要经常向我请教问题），所以那群女孩子对我的围攻不知不觉间竟然停止了。小学毕业后，除我和慧慧考上乡初中外，其他女孩子都回村务农了。在乡中学，我和慧慧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加之兴趣爱好等也截然不同，又各自都有了新伙伴，所以初中三年，我和慧慧竟然从没有一同到校一同回家过。有时我们在校园里遇见了，也只是相视一笑，便走开了。

　　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地区卫校，慧慧则回了我们村。在我上卫校的第一年暑假，一天我正在家里坐着，慧慧忽然来到了我家，把我叫到了院子里（那时我和慧慧都已经是17岁了）。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她红着脸笑看着我，我问她何事，她满脸绯红，鼓足勇气对我道：“小时候我没少带着人欺负你，你不要和我记仇。”我愣了一下，接着笑了，对她道：“你放心，我没有和你记仇。”我们两个都很尴尬，也找不到话说，停了片刻，她红着脸说：“那我回去了。”我说：“好。”我们两个都很别扭地笑了一下，她便回身向她家中走去。

　　那天望着慧慧走去的背影，我忽然在心中有些怜悯她。应该说，慧慧小时候的专横和乖张只是娇生惯养的结果，她人并不坏，她的父母兄弟也都是善良的人。她不知道，上初中后，她对我所做的一切在我的心中已淡去了；而随着我初中毕业上卫校，她和村庄里的那群女孩子已淡出了我的记忆，包括她们对我所做的一切。更何况，早年慧慧和那群女孩子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孩子的幼稚行为，都是孩子的游戏，那一切只在我的幼年留下了淡淡的阴影，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来愈理解了那一切，可以说，那些早年的孩子的幼稚行为、或孩子的游戏，并没有给我的心里留下阴影，更没有造成创伤。几十年后我回头望去，发现那一切早已像天空的一朵淡淡薄云，飘散得无影无踪了。

　　（几年后我已在城里医院上班，慧慧的丈夫因肺结核咯血先后两次在我们医院住院，我都尽力地帮助了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