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记

　　夜晚10点多钟，整栋医院住院楼安静下来。一楼大厅里传来劲爆的舞曲声，一名50多岁的保安正坐在询问台里看手机视频。一名送餐员急匆匆跑进来，左右环顾。保安大爷抬起头来。保安大爷：“你找什么？”送餐员：“师傅，我问一下，停尸间在哪里？”保安大爷：“太平间啊？这是住院部，哪来的太平间？”保安大爷把停尸间的说法纠正了。保安大爷：“你这饭要送到哪里？我看看。”送餐员把装着饭菜的袋子拎起来，袋子上别着一张外卖单子，保安大爷拿起单子，虚着眼睛看了看，斩钉截铁地说：“打电话，肯定写错了！”送餐员按单子上的号码打过去，电话打不通。送餐员：“电话打不通，这地址也不对，不会是恶作剧吧？”保安大爷：“怎么可能，这饭是用钱买的，谁会舍得这么做，电话打不通有可能就是医生的，他们忙起来不接电话很正常，要不你去楼上问问，每一层的中间都有一个护士站。”送餐员有些不爽。送餐员：“那我去问问吧。”送餐员拎起袋子匆匆跑到楼梯间，三步化作两步冲上楼梯，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头磕在楼梯上发出“砰”地一声。送餐员疼得捂住头：“啊……”这时候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送餐员看了看手机号码，又看了看单子上的电话号码，是一样的。送餐员：“喂？”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喂，你刚刚打我电话？”送餐员：“是的，你的外卖到了，我现在住院部，你在哪里？”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女孩：“你送早了。”送餐员愣了一下。送餐员：“送早了？”女孩：“唉……那你直接送到501病房来吧。”送餐员：“501，好的，我马上送过来。”5楼的电梯门打开，送餐员刚从里面出来，一个大妈就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跑过，向走廊中部的护士站跑过去，焦急地大喊。大妈：“医生，医生，我女儿心跳停了，怎么办！”女护士：“稍等，我去叫医生！”送餐员来走廊的尽头，一扇门上写着501。送餐员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户往里看了看，病房里空空如也，但是送餐员注意到被风吹动的窗帘，窗帘微微飘动着，帘子后面露出一个女孩的背影，女孩正坐在窗台上。送餐员轻轻敲了下门，女孩没有回应，送餐员打开门。送餐员：“你好，你的外卖到了。”女孩并没有回过头来。女孩：“嗯，进来吧。”送餐员慢慢走进来，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目光落在一个大型医疗设备上，设备旁边的床上的被子乱糟糟的。送餐员：“我把餐放在哪里？”女孩没有回答。送餐员朝女孩走过去。送餐员：“喂？”女孩仍然没有回头。女孩：“你说如果我现在跳下去，痛苦会不会就消失了？送餐员：“啊？什么意思？”女孩：“我好想跳下去。”送餐员惊住了。送餐员：“不要吧，这是5楼啊……”女孩身体往前倾，作势要往下跳，吓得赵手里的快餐掉在了地上。送餐员：“喂！”女孩停止动作，突然问道。女孩：“糖醋里脊？”送餐员捡起外卖。送餐员：“啊？”女孩：“还有什么菜？我脑袋好痛，忘记自己点的什么了。”送餐员连忙打开袋子，寻找刚刚的单子，但是没有找到，又看了看餐盒里装的什么，不过没看出什么来。送餐员：“还有……还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单子掉了。”女孩：“是吗？无所谓了，反正那个菜是凑单买的。”送餐员：“那……”送餐员不知该怎么办。女孩：“拿过来吧，谢谢！”送餐员来到窗边，看到了女孩的正脸。女孩大概17岁左右，洁白的皮肤，清秀的眉宇，柔顺的长发，穿着淡蓝色病服，体型偏瘦，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女孩：“能帮我把餐盒打开吗？”送餐员：“啊？你自己来吧，我比较急，还有其他的要送呢。”女孩：“哦。”女孩接过袋子。送餐员看到女孩的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针孔密集的地方呈现出一片淤红色。女孩双手掰餐盒，用力到浑身发抖，仍然没掰开。送餐员：“我来，我来。”送餐员把三个餐盒依次放在窗台上，先把糖醋里脊餐盒打开，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糖醋里脊，女孩露出喜悦的神色。女孩：“哇……”送餐员接着把第二个餐盒打开。“是酸辣白菜！”送餐员和女孩不约而同地说了出来。最小的餐盒里装的是米饭，同样被送餐员打开来放好。送餐员：“这个看起来好甜啊，你能吃甜的吗？还有，这个菜很辣啊。”女孩：“不能，我不能吃。”送餐员惊讶地说：“那你点这个干吗？”女孩：“对啊，我不是叫你送到停尸间吗？”赵：“为什么要送到那里去？”女孩：“因为等我死了就可以吃了啊。”女孩笑嘻嘻地看着送餐员，送餐员反而吓了一跳。女孩哈哈大笑起来。女孩：“哈哈……”送餐员生气了。送餐员：“你干什么，神经病吧！”女孩：“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害怕了吧？”送餐员：“开什么玩笑，有意思吗！”女孩：“对不起嘛。”送餐员：“唉，算了，你慢慢吃，我走了。”送餐员转身要走。女孩：“赵哥，你等一下！”赵：“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女孩：“因为我知道啊。”赵反应过来。赵：“哦，手机上可以看到。”女孩：“我想请你帮个忙。”赵：“我没时间！”女孩：“就2分钟……最多5分钟。”赵有些不耐烦，想了想，答应了。赵：“什么事？”女孩指着窗台上的菜。女孩：“你帮我吃吧。”赵：“不会吧，饭这东西怎么帮别人吃，而且我从来都不吃甜食，你们怕苦，我怕甜。”女孩：“甜的那么好吃你都不吃，你懂不懂啊……”赵：“哪有男的喜欢吃甜的。”女孩：“谁说的，我爸爸就很喜欢，从小到大每逢过年过节都做，没事的时候也做，我吃的糖醋里脊比你吃的饭还多。”赵：“那叫你爸吃啊？”女孩：“他早就去世了。”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孩看向窗外，夜空上挂着一轮明月。女孩：“我已经2年没有吃东西了，医生说输液就相当于吃饭，但是不是从嘴巴吃进去的怎么能叫吃饭呢，况且每天都是满嘴的药水苦味，好难受，我好想尝一点其他的味道，一点点就行，但是我嘴巴早就尝不出味道来了。”赵：“那等你病好了再吃吧，现在还是要别吃。”女孩轻轻叹口气说。女孩：“你不懂。”赵看着菜为难地说。赵：“这菜，就算我吃了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啊。”女孩：“我看着你吃，然后你一边吃一边和我描述你的感觉，这样应该就能唤起我的味觉记忆，味觉记忆是最不容易遗忘的，只要我能想起糖醋里脊的味道，我应该就能想起爸爸的样子，和没得病之前的事情，还有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这样我躺在床上的时候，除了忍受，脑子还能干点其他事情，就没有那么无聊了。”女孩说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股期盼的神色。赵不太理解，但是他还是迟疑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糖醋里脊，里脊拉出一条条糖丝，看得女孩两眼放光。赵咬一口吃掉，嚼了两下，恶心地吐了出来。赵：“我靠，太甜了吧！”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赵电话响起，有订单催促他。赵：“不好意思，我正在路上，马上就到，马上就到！”赵挂掉电话，看到女孩又背过了身，平静地看着楼下。女孩：“算了，你走吧，我去找爸爸，让他做给我吃。”赵有些不之所错，向门口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迅速拾起筷子，夹起另外一个碗里的酸辣白菜放进嘴里。赵：“啊……好辣，还很酸，然后……嗯……白菜脆脆的，略微有点苦……”女孩转过头看，诧异地看着赵。赵：“这应该是炒的时候，火太大，微微烧焦了，但是多嚼两下，白菜的汁流完全流出来后，是甜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是新鲜白菜才有的味道……”女孩的嘴巴抿了一下，似乎已经尝到了一些味道。赵在酸辣白菜里挑了一块菜叶子，放入嘴里，嚼了嚼，仔细分辨着口里的味道。赵：“嗯……我比较喜欢吃叶子……”女孩开心地说。女孩：“我也是，因为叶子更加入味！”赵：“是的，叶子味道更加丰富，除了特有的菜香味，更多的是咸香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酱味，应该放了生抽和耗油……”女孩：“你好厉害，还能吃出调料的味道！”赵：“因为我是个家庭煮夫。”女孩：“好男人啊……”赵被夸地开心一笑，不过立马又张大了嘴巴。赵：“辣，不仅辣而且呛，这是白菜下锅前，油把干辣椒炸出来的味道，辣的味道来得最慢，不过好刺激，这酸辣白菜做得很正宗。”女孩笑了起来。女孩：“看来这家店的评论是真的！”赵的电话又响起来了，这次赵没有接，而是加快了吃东西和说话的速度。赵：“吃了辣的，再吃甜的，应该会好很多吧。”赵夹起一块糖醋里脊，一口吃到嘴里。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的嘴巴。赵仔细品味着，看起来有些勉强。赵：“甜，嗯……可能是刚刚吃了辣的，所以没有那么甜了，更多的是酸，应该是放了番茄酱，有一股西红柿的香味，口感……可惜……”女孩：“怎么啦？”赵：“应该是在餐盒里放久了，外皮没有那么脆了，变得软软糯糯的了……”女孩：“啊？好可惜啊，糖醋里脊要脆的才好吃，爸爸每次做的都是外焦里嫩，超级好吃。”赵：“没办法，外卖就是这样。”女孩生气了。女孩：“以后再也不点外卖了！”赵：“不过……”女孩张大了眼睛。赵：“……多嚼几下后，肉的香气出来了，还混着面皮的麦香味，啊……”赵做出很享受的表情。女孩惊奇地看着他。赵：“我靠！”女孩紧张地问。女孩：“怎么了？”赵：“这肉里居然还有肥肉。”女孩：“里脊怎么肥肉呢？”赵：“对啊，有肥肉怎么叫里脊呢！”女孩：“这糖醋里脊不是用里脊做的！”女孩很生气。女孩：“糖醋里脊一定要用里脊做，不然没有那么嫩，我爸说的。”赵：“是啊，不过……”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赵：“……这一点点肥肉真的好香啊，把猪肉的香味猛地提升了一级，这就叫最美的意外，酸甜的覆盖下，即使是肥肉也变得肥而不腻。”赵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女孩看到赵的喉结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意。赵：“咽下去后，甜味变得甘润了，不像之前那么粗暴，酸味也变得更加柔顺，这时候，再吃一口白菜的话……”赵夹起一片酸辣白菜放进嘴里，露出很享受的表情。赵：“嗯……同样是酸味，但是辣味又回来了，这两个菜简直就是月亮和太阳一样的最佳搭配，现在嘴里的肉的油脂香味的底子，加上白菜清脆的蔬菜味，简直绝了！”女孩不禁笑了起来，身体向屋内倾着，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突然，走廊里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砰！”地一声，病房的门被打开。“喂，喂，你怎么躺在这里？”保安大爷焦急地问道。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楼梯上。保安大爷：“小伙子你怎么摔倒了？”赵爬起来，看了看手里的饭菜，餐盒盖得好好的，菜没有洒出去。这时候电话响起，赵接电话，还是催单的。赵：“堵车，很快，马上就到，不好意思。”赵挂掉电话对保安大爷说。赵：“大爷，实在不好意思，您比较熟悉这里的工作人员，您能不能帮我问下到底是谁点的外卖，我还有很多单要送。”保安大爷：“好，没事，你就先去送吧，别耽误你的工作，这点事情就交给我吧，要是实在找不到人，你那边电话也打不通，那就等于没人要了，那时候，我就……”赵：“没事，真没人要，就送给您吃吧，等一下，我先看看。”赵打开袋子，端起一个餐盒看了看，里面确实装的是酸辣白菜。501病房里，心跳监护仪显示器上，记录曲线有节奏地波动着。大妈：“奇怪了，刚刚确实是已经没有心跳的了。”医生：“嗯，看情况，很稳定，不用担心了，早点休息吧。”病床上，女孩的嘴角泛出一丝笑意，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