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前线

　　“有…有人吗？麻烦…结一下帐。”我从货架后面探出头。收银台前站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孩。我放下手中正要上架的泡面，往收银台走去。女孩脚上蹬着一双看上去崭新却不太干净的高跟鞋，头发潮湿，沾水后略微透明的背心紧贴着剧烈地上下起伏的胸部。大概是冒雨跑过来的，不过雨并不大。自从上个月入梅以来，这城市近三分之二的夜晚都下着这样的小雨。“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收银机也已经关了。”我走到女孩面前，女孩脸上也湿漉漉的，眼妆晕出两个墨圈，被擦得脸颊嘴角都是。“外面的雨已经这么大了吗？”我想。女孩抬起头，两个墨圈中央泛着红。看来这雨似乎并不是外面的。“这样啊，那…算了吧。”女孩把紧攥着什么的手伸向收银台，顿了顿，还是松开了手。”那…麻烦帮忙放回去吧。“说完女孩就转身跨出了店门，消失在飘着小雨的黑夜中。收银台上躺着一袋被攥得皱皱的苏打汽水味夹心糖。”啊，是她啊。“我突然想起这个女孩是谁了。严格地说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她经常在晚上11点50左右来我们店，而且几乎每次都会买这个苏打汽水味夹心糖。一来二去我便记住她了。也许她更早的时候就来过我们店里了，不过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对她留下印象还是今年正月的时候。那天下着大雪，一整天都没来几个客人。我站在收银台前百无聊赖，跟另一个打工的小姑娘聊着寒假去哪里玩了。看着时钟已经走到11点50，还有十分钟就打样了。我心想大冷天的又这么晚，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便提前开始了关闭收银机的准备。正在这时，“噔噔噔噔”有人进店的提示音响起，同时一波寒气劈进了店里。我停下手头的作业，抬起头挂起微笑，“欢迎光临！”。一个包裹着及膝黑色肥大羽绒服，绕着灰色毛线围巾的女孩刚迈进店门，便直冲糖果零食货架奔去。女孩火急火燎地围着货架转了两圈，然后冲到我面前问：“你们店里没有卖UHA的苏打汽水味夹心糖么？蓝色包装的那个。”我面带歉意地笑笑说：“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去确认。”我打开柜台侧门，往货架走去，女孩也急忙跟了过来。上下确认了两遍，我回头对女孩说：”非常不好意思，这个糖今天卖完了。不过我们明早会补货的，您可以明天再来。“女孩毫不掩饰失望地咂了下舌头，小声说：“啧，没有啊。我还想尝尝什么味道呢，被他说得那么好吃的样子。”说完女孩就转身火急火燎地走进了雪夜里。“噔噔噔噔”，又是一波寒气迎头劈来。记忆中第二次见到女孩是在二月十四日的晚上。因为那天是情人节，大家都有约，只剩我和一位大妈守店，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也是在11点50左右，自动门还没完全打开女孩就急忙侧着身子挤进了店里，直冲向零食货架。女孩从货架上一把抓下了什么，又疾步向我冲来。女孩在我面前的收银台前急刹车的同时，轻轻放下了什么。是一盒巧克力。日本的情人节有女生送男生巧克力的习惯。“突然送他巧克力会不会太突兀了？”女孩自言自语着边伸出手要拿起收银台上的巧克力。停顿了一会儿，女孩又收回了手。“算了，市贩的巧克力他应该也不会想那么多。”“哎，等一下。”看我正伸手要拿起巧克力结账，女孩急忙制止了我。“等一下，我还有个东西要买。”还没说完女孩又奔向了零食货架，看都不看就熟练地摘下一袋什么又跑了回来。是她之前问过的那个糖果。这么一来我想起这一个月经常有人在打烊前来买这糖，也许就是这个女孩吧。“要不还是送他这个糖吧，反正他也爱吃。”我结账的时候女孩还在喃喃自语着。看着女孩一手拿着巧克力一手拿着糖果脚步急促却又带着踌躇的背影在昏暗中渐渐远去，我不由得有点羡慕她心里有个人可以念想。“也不知道她的巧克力能不能顺利送出去呢？”那之后女孩大概每周都会来几次，记忆中比较特别的一次是在三月的某一天。女孩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孩。男孩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短而精神，如果是夏天我猜他一定会穿着白t恤在海边奔跑大笑。女孩仰着头傻笑着跟在男孩身后。女孩双眼紧盯着男孩后脑勺，却又似乎在看着几年后甚至更远的地方，那里有她当然也有眼前的这个男孩。男孩不时回过头问女孩些什么，女孩便慌忙收回傻笑，但眨巴着的眼睛还是溢出了满满的笑意。男孩问女孩要吃什么，但女孩只是慢悠悠地跟在男孩身后从一个货架晃到另一个货架，眼睛却从来没有往两边货架瞟一眼。两人终于还是买了点什么，晃悠着朝我走来。“你也喜欢吃这个糖么？我还以为你喜欢牛奶草莓之类更甜腻的口味。”男孩问。“没有啊，这个我也喜欢。不，我更喜欢这个，夏天还是苏打汽水更配。对吧？”“哈哈是吗？我也这么觉得。”结完帐，男孩走在前面，女孩紧跟在后面走出了店门，步子轻快似乎要跳起来。五月黄金周之后，两人也一起来过一次。男孩走在前面，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笑声如海风般清朗。女孩跟在后面，目光还是黏在男孩身上，嘴角的笑却似乎比之前复杂很多。“趁梅雨来之前天气好你也可以去看看，那边风景很好的，而且离东京也不远。”“嗯，是吗？”“你有朋友会开车的话可以自驾去，那样更有意思。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大家轮流开车，也不会太累。”“一起去的女生很可爱哦，哪个是你女朋友？”女孩笑着问，但听得出声音有点发抖。“嗯？我还没女朋友啦。”“啊，是吗？”女孩又高兴了起来。“嗯，暂时还没有啦。”男孩挠挠头。女孩没有往下接男孩的话。同样作为女生，我猜想她是在纠结“暂时”这两个字。店门打开，晚风微带热气，湿气也变重了些，大概梅雨正在酝酿。更多的时候女孩都是一个人来。有时踩着小跳步来，一路蹦向零食货架，一把抓下那袋定番的苏打汽水味糖果。有时候拖着脚步来，走到零食货架，抬头看很久却不是在找什么。又绕着其他货架转两圈，最后还是会回到零食货架，伸手摸了摸，还是摘下那袋苏打汽水味糖果。一周多前的某个晚上，女孩又来了。走进店门，室外梅雨季的低气压也随之漫了进来。女孩还是和往常一样，走到了挂着那袋苏打汽水味糖果的货架前，站住脚仰起头。由于下雨天湿气重，女孩的发尾略微蜷曲，还有几丝黏在脸上，看来今天是要犹豫一会儿的。我抬头看看钟，已经过了12点，今天比之前每一次都犹豫得更久。“客人，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我急着下班回家便提醒了女孩一声。女孩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低头盯着右手上的手机，右手大拇指不断下滑着。我有点恼火了，正要再提醒女孩一句，却看到女孩低垂的眼里有点点光亮，但似乎并不是因为手机屏幕光线的反射。女孩撑起一把透明雨伞走入午夜的梅雨中，走两步便停一会，还是低着头，看着手机，右手大拇指不断向下滑动着屏幕。那之后过了几个星期，东日本出梅了。女孩也似乎是跟着梅雨一道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某个热到蝉都昏睡过去的死寂的下午，我正在店门口张贴出梅促销的海报，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店里。是那个男孩。而跟他一起来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长发女孩。男孩跟在女孩身后，笑眯眯地低头看着女孩。两人挑挑选选，拿了抹茶冰淇淋，草莓夹心巧克力，布丁等女孩子爱吃的东西。女孩回过头问他话，男孩便挠挠头看向别处。女孩转过头，男孩的目光就又游回女孩身上。男孩的眼里，闪着雨夜中的女孩看他时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