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

　　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大的是个女孩，小的是个男孩。说起这两个孩子的来龙去脉，带有几分坎坷，按照我老家的传统，“重男轻女”的观念至今还根深蒂固。我25岁时结婚，结婚那天是腊月初八，老家左邻右舍及亲戚朋友，吹吹打打，嘻嘻哈哈，将我糊里糊涂地涌进了洞房。晚上，负责“拨灯”的是我的姐夫，他比我大六岁，人好刁钻，那一夜，闹洞房的那些坏小子散罢，姐夫悄悄地对我说：“娃他舅，今晚心可不能急，必须老实点，半夜三更有周扒皮来捣乱，免得你出洋相。”因为姐夫的这一番话，害得我新婚之夜睡在距离新媳妇的炕头的另一角，尽管我的媳妇向我这边挪了挪，我一个劲地向外挤了挤，结果，我的媳妇偷偷地抹眼泪，我又偷偷地帮媳妇擦拭眼角的泪珠子，这下子，在门外偷听的姐夫，还有我的几个表弟，一拥而入，姐夫大喊：“娃他舅，你怎么这么粗鲁，弄得媳妇娃哭哭啼啼。”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真傻。

　　此后过了三个月，媳妇的肚里有了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的母亲笑呵呵地逢人就说：“我要当奶奶了。”母亲腿脚很勤快，对我的媳妇端吃送喝，母亲一再叮嘱我：“怀孕的女人一怕撞，二怕气，三怕饥，四怕凉。”媳妇怀孕六个月后，母亲就将我指派到另一间房里住，母亲总是模模糊糊地说：“这时候的媳妇，要自己护着自己。”对母亲的这些话，当时我一点也不明白，渐渐地，母亲的唠叨和这番好意，我媳妇却很反感。一天，母亲将我叫道窗前，说：“儿子，从今天开始你去陪你媳妇，可，我有一个要求，你不能碰她，否则，危险。”我对母亲所说的碰，理解为“打”之类的意思，我心里偷偷地嘀咕母亲：“我对媳妇很爱，我怎么会打她呢？”

　　在我女儿还没出生之际，我和母亲、媳妇之间的默契和一丝丝的母爱，使我这个即将做父亲的男人心底里感觉到是那么的复杂，但，很少有过担忧。

　　那年的腊月初三，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我媳妇没有去医院，母亲说：“瓜熟蒂落很自然，跑到医院干什么？”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母亲做了临时的接生婆，待我从医院赶回来的时候，我的女儿已经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了。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母亲很忧郁，不就是因为是个女孩吗？我对母亲的这种表现从来没有怨恨过，因为，我总觉得：天下的母亲无论做每一件事，都是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尽管母亲的看法有些落后，但，母亲的心是好的。

　　我的女儿的一岁内的成长很不顺利，三天两头老是生病。有两次因为发烧过度引起抽风，差点缓不过气来，尤其第二次，我的媳妇抱着没满周岁的女儿上街，女儿突然抽风，当时媳妇被吓呆了，幸亏，周围的一个男人顺势抱起女儿，将腿脚和头圈了圈，女儿终于哭出了声音，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惦记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只可惜，我的媳妇没有记清那个男人的面目，及时我们擦肩而过，也不会再次握握手，这就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心中的始终一个疼。

　　在女儿三岁以后，母亲多次对我说：“儿呀，你们得有一个男孩呀。”对母亲的劝导，我多次说：“按照政策规定，如我这样的国家干部，只允许生育一个孩子。”母亲却说：“儿呀，我早已打听过了，违反政策的，不就多出些钱吗，这些钱，你们不要操心，我和你爸已经准备好了。”就这样，在母亲的窜度下，我的媳妇有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姐姐对我说：“你带媳妇到医院做个检查，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一点，母亲很反感，母亲说：“检查？会影响肚里的孩子，不行，绝不行。”母亲沉默了好一会，对我们说：“孩子，这次保定是个男孩。”当姐姐问其中的缘故时，母亲笑了笑，一句话没说。我突然想到了母亲为什么以高价买回了一条狼狗，杀死后，对了中成药，全让我媳妇一个人吃了。据我老家的习俗，说狗肉带热性，吃了狗肉容易生男孩。

　　我媳妇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母亲特意安排我们到医院去。从家到医院三十里的路程，母亲每天跑一趟，我多次不要母亲这样折腾自己，可是，母亲说：“天下的女人就这么命苦，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孩子的孩子，这样折腾自己值得。”

　　第二个孩子是古九月初三出生的，是个男孩，果真应验了母亲的预言。

　　我的儿子一出生，就给家里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事，因为我们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三天两头，乡上的十多名干部老往我家里跑，往我单位上跑，那时间，我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几乎没有什么指望，我只听凭老天的安排。那一年的暑假和寒假，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的纠缠，我和媳妇，还有没满周岁的儿子，到宁夏青铜峡市的弟弟家躲避，弟弟的媳妇是个回民，性子烈，总给我们扮鬼脸，在弟弟家只呆了不到十天，我们出走到陕西宝鸡市，就这样，我们为了孩子，任凭别人的耻笑，我们全不放在眼里。

　　在我儿子一岁多，家里的母亲和父亲支吾着那些来纠缠的干部，家里仅有的一台黑白电视被他们带走了，那年年末，县上出台了计划生育遗留问题的处理政策，我们这些“逃难者”终于得到了宽大处理：我交了3000元的处罚金，就这样，一次性解决了。

　　如今，我的女儿已经17岁了，儿子14岁，我看着这一对可爱的孩子，不由地就想起了过去那一段难忘的岁月，我和媳妇颠肺流离的处境，我们总算熬过来了。

　　因为我们不怕风险，因为我们有一个好母亲，我的两个孩子才这么快乐。

　　这些年，我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我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为了这个家，我担当了一个男人应该担当的所有重任，为了这个家，我的确亏欠了父母的好多付出，我越来越觉得：人这一辈子，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更多的是为上一辈和下一辈更好的活着而活着。

　　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个暑假，我才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里陪陪老婆和孩子，尤其是这两个孩子，特别淘气。

　　每顿饭，女儿喜欢吃辣的，儿子喜欢吃甜的；饭后看电视，女儿要看电视剧，儿子要看动画片，为此，你争我抢遥控器，吵吵嚷嚷，弄得我左右为难：是向着女儿说话，还是向着儿子说话；没到两个孩子争执的时候，老婆就把他们推到我面前，让我说怎么办；如果我数落了女儿，儿子嘻嘻哈哈地在我肩头上倚靠，说“爸爸真好！”此时的女儿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我看着好心疼呀。如果我数落了儿子，女儿就嘻嘻地距离我远远地坐着，似乎一本正经地看书，时不时地偷偷看看我。我一看到这些平凡的一幕幕，我心里着实感到是多么的惬意。

　　岁月不待人，如今的我已经跨越了青年时代，步入中年。中年面临的问题太多了，压力太大了。尤其是孩子的读书以及将来的就业，我不止一次地思考着，盘算着，我总教育自己的孩子：路需要自己走！尽管我这么一再叮嘱，在孩子看来，毫无一点危机感。因此，这几年，我不想在外面漂泊了，把自己的心思收束在如何教育、培养孩子的身上。

　　我只想在我年老的时候，至少不要让自己的两个孩子说：“我的父亲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孩子不这样说了，我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