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腰

　　断腰是柄锋利的剑，名不副实也名副其实，因为她不是断掉的，而是柄浑然天成的剑，乃一整块百炼钢打造，没有任何拼接地方，连剑柄都是冰冷而坚硬的。但称其断腰也不是空穴来风。哪怕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孩，轻轻挥动断腰，也足以将个彪形大汉拦腰斩成两截，这便是断腰的得名。吴连一直在寻找断腰。关于断腰的传说江湖上从不曾停止。但多年过去，亲眼见过断腰的却没几个。断腰最后一次出现，在定州太首山，引起一众江湖豪侠争夺，最后被定州神剑徐半悠从太首山瞰天台扔下，落进了山下的旋湖，自此不知所踪。而徐半悠随后也被太无神拳李真一一拳从瞰天台轰了下去。江湖人对断腰都有种变态般的迷恋，不管用剑还是不用剑，都一窝蜂想得到断腰，不管是成名已久的大侠，还是欺软怕硬的街头小喽啰，似乎只要得到这柄断腰，便能称霸江湖。吴连也是江湖人，他也用剑，腰上的剑是从铁匠铺花二两银子搞的，样式古朴，也蛮锋利，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杀人不敢说，唬人足够了。吴连对断腰倒没什么迷恋，他挺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上挂着柄二两银子的剑，能唬人，但要挂着断腰的话，那就是送命了。但吴连却一直在寻找断腰，他自称是寻剑人，专门寻找断腰的，不是为了得到断腰称霸武林什么的，而是为了钱。江湖上有钱人很多，愿意花钱雇人寻找断腰的，不少，吴连就是其中一个想要赚这个钱的人。出价最高的是号称剑痴的木九白木老先生，十万两黄金，在九白山庄的地下室里早备好了，就等着人带着断腰去领。木九白木老先生自身也是剑道高手，以九白剑闻名江湖二十载有余。九白山庄有一藏剑楼，号称藏有九十九柄名剑，但中间位置，一直空着，那是专门给断腰留的。木九白非但是江湖豪侠，更是个成功商人，运往胡地十六国的绸缎，多了不敢说，至少七层，要经过九白绸缎铺。就算如此，十万两黄金也得伤筋动骨，但足见木老先生的诚意。吴连最大的梦想就是领这笔钱。他十六岁听到断腰的消息后，便来到了古藤村。古藤村是太首山下旋湖边上的小村，一直隐秘而宁静。但在断腰被扔进旋湖的那段时间，小小村子里，大侠豪杰低头不见抬头见，走一步路，都能碰到三个自称侠客的江湖人。古藤村的村民也怀念那段日子，因为大侠们出手都十分阔绰。有些莽汉一顿要吃三只鸡，嚯，一出手三两银，三只鸡要是寻常到集市去卖，顶了天也就十几个铜板罢了。这么好的生意，哪里找去。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快过去了，那些江湖人在古藤村折腾许久，并未发现任何断腰的踪迹，尽管心有不甘，但也渐渐散去了。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古藤村早就恢复往昔安宁，当年赚着那些大侠们钱的那批村民，不是老眼昏花，就是已不在人世了。倒是旋湖的水，春涨秋落，没什么变化。吴连在古藤村已待了五年，他蛮有恒心，这么些年，虽一直没什么收获，但也没有放弃。天气合适时，吴连会潜到水底搜寻，要是冬天寒冷，他也会爬上太首山，在山顶估量断腰落下的大致位置。当然，早有人这么做过了，吴连这么做不说无用之功，但至少见效不大。吴连也不是经常潜水去寻找的，旋湖最深处大概有十几丈，因为连着易水，易水通着澜江，旋湖的水是流动的，水底多暗流，水面也常见大大小小旋涡，旋湖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当年旋湖水底可是淹死不少江湖好手的。吴连是个惜命的人，多数时候，他是划着小船用渔网打捞。渔网是特制的，因为旋湖水深，为了让渔网探底，系绳做得特别长。不过多数时候捞上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时还会被水底石块缠住，费尽力气将渔网拉上来，常常被扯坏不少地方。一直都没什么成效，但吴连也不灰心。他每天至少花两个时辰在旋湖上打捞。至于别的时候，自然要为生计着想了。吴连在古藤村混得还不错，古藤村从属定州松原，也不知吴连使了什么招式，他在松原县衙挂了个捕快名头，不过不用一直在县衙待，倒是常留古藤村，名头上说要负责古藤村治安，每月月初到松原县衙去汇报情况即可。古藤村小孩最喜欢跟在吴连身后，因为吴连常去县城，他的身上似乎有数不清的糖果、玻璃球，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小虎子就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吴连刚来古藤村时，小虎子还在娘胎，如今已经拖着鼻涕，一直缠着吴连了。小虎子对吴连身上值二两银子的剑很感兴趣，小家伙虎头虎脑，最近在缠着吴连，要拜吴连为师，让吴连把那柄剑让他耍耍。搞得吴连脑袋都大了，小虎子人鬼精鬼精，吴连忽悠的话说得嘴唇都干了，但小虎子就是缠着不放。要说现在吴连最怕见的人，无疑就是小虎子了。只是这世上的事，多半不能如意。吴连哼着小调从船上下来，手里拎着柄还在滴着水、缠着不少水草的剑，只是很快吴连像被人掐住脖子，小调戛然而止，他顺势把手里的剑放到身后。小虎子被个老头掐着脖子，老头手上青筋暴起，搭在小虎子脖子上，小虎子拼命挣扎，但就是摆脱不了，他被点上了哑穴，嘴巴一张一合，但就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把手里的东西扔过来。”老头说话了，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否则，我掐死这个小鬼。”他手上用了力，小虎子挣扎得更厉害，小脸通红，手不断摆划。“不是，老头。”吴连回过神。“有话好好说，别搞得这么……”“手里的东西扔过来。”老头直接打断吴连。吴连僵在原地，手里的剑是他刚捞上来的，这是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捞上来的剑，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断腰，但就当作是了，他看到的可不仅是一柄剑，而是十万两耀眼的黄金哪。吴连心底扑通扑通跳，高兴得忍不住哼起小调。只是这种被命运眷顾的喜悦很快发生了转变。就在吴连愣怔时，老头又加大力气，小虎子眼睛开始往上翻，手摆划得也没什么力气了。“别，别。”吴连脸一抽，将剑往地上一扔。“把人放了，一切好商量嘛。”吴连话声未落，小虎子便砸过来，他忙伸手去接，只是小虎子身上有股巨大力道，他抱着小虎子直接被撞飞，掉进了旋湖。老头像只狸猫，飞快将剑捡起，纵声狂笑。“三十年了，三十年，我木九白终于得到了断腰。”吴连落水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哆嗦，那个老头是木九白？吴连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胸膛喷薄而出，尽管落水后浑身都疼，他一把扯住有些晕乎的小虎子，浮在水面，朝着老头喊:“老头，你是木九白？断腰给你了，十万两黄金呢。”不管是不是断腰，吴连都咬定是了。老头的笑声突然停下，阴狠看着吴连和小虎子:“断腰重出江湖，你们两个刚好做个祭品，老夫也省了十万两黄金。”吴连心底一惊，嘴上却不饶人:“老头，你想反悔？”老头又大笑：“老夫隐姓埋名在这里，就一直在寻找断腰下落，你来了后，倒是给老夫省了不少杂事，老夫只需看着你干活便可。如今大功告成，留着你也没用了。”吴连有点慌了:“老……不，木老爷子，有话好好说。”老头笑得极其畅快，多年的压抑终于得到释放。“有什么话，跟阎王说去吧，老夫今天痛快得想杀人，也想省下十万黄金。”他猛然拔出剑，笑声突然被掐住了。断腰，三十多年过去了，锈了，在拔出的瞬间，断了。老头木九白看着锈掉的剑。“不可能，绝不可能，断腰绝不可能锈掉。”他突然抱着断剑跳进旋湖。“一定还在湖底，一定还在湖底，一定还在湖底。”湖面很快恢复平静，老头木九白沉入了湖底。吴连目瞪口呆，拖着小虎子到岸上，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这一切，大起大落得真快。吴连也不知那柄剑是不是断腰，不过木九白应当不会认错吧。但断腰怎会锈掉呢？会锈掉的是真正的断腰吗？吴连也不知道。但这些在吴连看来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十万两黄金没了，没了。吴连脸上不自觉抽动了好几下。其实这十万黄金也许本来就没有，看那木九白最后的阴狠样子，哪怕就是吴连带着真正断腰到九白山庄，恐怕也得被生吞活剥喽。“我呸，还大侠呢，人面兽心，道貌岸然，说话不算数，妈的。”吴连一肚闷气，他把气全撒在小虎子身上，他弹了小虎子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小鬼，都怪你，老子的十万两黄金没了。”小虎子抽着鼻，捂着头，已经活络过来了。“师父，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已经自作主张把吴连当是自己师父了。吴连作势还要再弹一下，小虎子双手抱着头机灵躲开了。“师父，有话好好说嘛。”吴连看着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指了指小虎子。“小鬼，今晚你老爹要不拿出好酒来，我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