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
上次回镇上,在烧饼摊,遇到了大鼻子老师。我掉头就跑,等大鼻子买了烧饼,走远了,方才心有余悸地折回。
从小到大,我都怕老师。按理说,现在长大了,没必要再怕他们了,不,不,不,怕,还是怕。
在我的认知里,老师是很神圣的存在,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只是,有一次,蛮尴尬的。
当年,村小学有位姓侯的老师,上厕所蹲坑,就蹲在我旁边,裤腰还没退到膝盖的位置,双膝还没完全蹲下去,已然发出了一连串的巨响,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漫天的臭气。
这个事儿,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它击碎了我对老师的神圣认知。原来,老师也拉粑粑,也同样臭气熏天。
尽管如此,我对老师仍是保有极大敬畏的。如果得知面前的人是位老师,我则立马肃然起敬。
那次,大鼻子老师可能是去给侄子送东西的,侄子在镇上办了个补习班,请了一些老师代课,主要服务镇周遭村子放假归来的小学生,初中生。
小学生可能不补什么课,补习班业务广泛,也有点学生之家的色彩,辅导学生做暑假作业之类的,也帮忙家长照看孩子。
我........
别人不知道,我对大鼻子门儿清,且有过几次交手。
当年,大鼻子原本是教语文的,学校缺人手,他临时教起了数学,还兼着班主任的职务。
因为,无论如何,80后的农村娃,都应该感谢那些在乡下默默付出青春和汗水的民办教师。
尽管他们没有太多的文化,对所教学科,也是一知半解,但我仍然对他们报以深深的敬意。
第一次跟大鼻子交手是,问数学题。明知道他是半路出家的数学老师,我偏偏挑那些难题提问。
而大鼻子往往不愿意接招,装看不见学生举手,装听不见学生的‘报告’。
我呢,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全班的人都回了头,大鼻子见状,实在是躲不掉了,便只好缓缓且无奈地走到我的课桌前,脑门都出汗了,仍没有解答出来。
这,让我很满意........
这件事情,总在许多个睡不着的夜晚,折磨着我。直到今天,我仍没有勇气跟大鼻子道个歉。
也可能跟勇气无关,只是不想再提那些让人尴尬的伤疤。或许,人家早已经忘了,我现在再提,显然不合适。
第二次跟大鼻子交手,则显得有意思多了。
那天下午,骄阳似火,大鼻子正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写个不停,我偷偷地拿出小镜子,用镜面反射的光晃他的后脑勺,或在他写字的手旁边左右晃动。
他暴跳如雷,转过身来,用手猛拍着讲台,大吼大叫,谁?谁?谁?不想上,就滚,立马滚!
而往往此时,我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板,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待大鼻子再次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时候,我则低下头去,发出一阵阵被克制过的笑声。
大鼻子把我喊到办公室,二话没说,踹了我几脚,抽了几下我的后脑勺,完了,用手指着我,气急败坏地说,这几天,正跟老婆闹矛盾呢,我心情不好,你少惹我!
只是,许多年来,每次想到他指着我的动作,表情,以及所说的话,我仍笑得咯咯不停。
哈哈哈~~
尽管如此,在那年的期末考试后,在我的评语栏里,他写的却是:该同学团结活泼,很有发展前途。
我.......
搞得俺怪不好意思的........
我并不记恨大鼻子。不光不记恨,还蛮感激他的。
那时候,他鼓励我多看书,多写作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家里的那本新概念作文书,就是大鼻子送给我的,或者是我偷拿走的,具体记不得了。
学生时代,对老师的家庭了解得不多。许多年后,才得知大鼻子家的生活景况不乐观。
老父亲和老母亲都患病在家,每月吃药都要花销,全指望自己的工资,而工资又没有多少,家里常常拮据,老婆便闹,大闹个不停。
我见过师母,就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妇女,没啥文化,大嗓门,喜欢嚼耳根子,是个长舌妇。
那时节,民办教师的工资的确很低。也就只好一边教书,一边种地,既是老师,也是农民,双重身份。
农村娃都知道,当年有个‘麦忙假’,放假了,老师跟村民没有区别,都要下地割麦子。
当年,教师的薪水虽然不高,但在村里,地位是很高的,是备受尊重的,是拥有话语权的文化人。
村里的红白喜事,无论有无亲戚关系,老师都会收到邀请,受到热情招待。当然,老师也不会白吃白喝,许多时候,充当收钱和记录来宾随礼明细的角色。
你看,我们当年的苏校长,今天都快80岁了,仍然活跃于各个婚丧酒席上,仍然备受村里人尊重,仍然充当着管事人的角色。
在村民看来,他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你就是在外面混得再牛,在他跟前,都不可造次,都要恭恭敬敬的。
我以为,这才是教师应有的尊严。
现在的老师,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稍一不慎,被学生家长群殴,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人人自危的不光只有教师,在这个让我不知道说啥好的年代,整体知识分子的尊严都在滑坡,知识分子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是现实存在的情况。
这是一个矛盾节点,肯定是要想办法解决的,肯定要把最基本的尊严和尊重还给人家教师的,建议尽快制定和启动保护教师的方案机制。
要不然,早晚还会出事的......
(完)